秦湫垂眸,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拢袖站起来,对着小猫儿笑笑:“往往,过来。”
    “阿兄。”秦晚妆的嗓音软软的,尾音拉长,好像带着万种的委屈,她从地上爬起来,抹干眼泪,跑到秦湫面前,踮起脚尖,仰着小脑袋望着秦湫。
    秦湫不明所以,俯下身子,同小姑娘平视,他长发尚且乱着,松松散散垂坠而下,秦湫笑得清浅:“往往,阿兄带你回去。”
    温温软软的呼气声落在石子小道上。
    秦湫怔忪一会儿,对上小姑娘水盈盈的眸子。
    她瞧起来十分专心致志的,黧黑卷翘的长睫沾了些泪水,映着昼光,她张开小口,轻轻吹起,声音软绵绵的:“阿兄,我帮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啦。”
    石子小道边,栽了许许多多的山槐树,枝叶亭亭如盖,漏出星星点点的温煦光影。
    秦湫有些恍惚,他轻声笑笑,把小猫儿揽在怀里,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流着数不尽的难过,他重复道:“往往,阿兄无碍。”
    往往,我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妹。
    我该如何护住你。
    *
    “漂亮哥哥——”
    秦晚妆抱着她新找来的小酒坛子,坐在软榻的角落里,闷闷不乐,低着小脑袋,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嗯?”
    少年人乌发高束,停下手中的笔,早在秦晚妆来时,他就换了身月白长衣,浑身干干净净的模样,像刚刚从仙山上走下来一样。
    他背对着小姑娘,起身,长身鹤立,清瘦修长的手搭在宣纸上,慢慢折起来。
    他把宣纸递给天三,微掀眼帘,嗓音温凉,压低声音不让小姑娘听见,语气却漫不经心:“都杀了。”
    天三心下一惊,垂首应是,恭恭敬敬的。
    他走出屋子,带上门。
    屋内亮亮堂堂的。
    即使是白日,屋子边角也放了许许多多的夜明珠,温和的光晕淡淡流转,是纯粹的莹白,映着昼光,为屋子添了几分温煦。
    小猫儿瞧着她的漂亮哥哥,有些好奇,歪了歪小脑袋,嗓音绵绵软软的:“漂亮哥哥,我觉得你同先前很不一样。”
    少年人走到她身边,坐在软榻上,低头瞧小猫儿,笑得温温柔柔:“如何不一样?”
    “我也说不明白。”
    小猫儿往后一倒,抱着她的小酒坛子在软榻上滚了滚,嘟囔:“自打上次我找你睡觉之后,你就很不寻常,漂亮哥哥,我觉得你想把我关起来。”
    “往往为何会这样想。”鹤声把她的小酒坛子拿过来,小猫儿拧了拧小眉头,也跟着她的小酒坛子一起,“扑通——”一下撞进鹤声的怀里。
    少年人揽着她,又笑:“往往是听话的好姑娘,我怎么会把往往关起来呢。”
    “当真吗?”
    小猫儿有些不信,她缩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心里涌现出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她仰起小脑袋:“漂亮哥哥,我现下瞧着你,有些害怕。”
    鹤声垂眸,拈着小猫儿一捋浓黑的长发,眸光晦暗。
    再对上秦晚妆懵懵懂懂的目光时,先前眼底的恶念悉数消失,少年人又变成干干净净的模样:“往往,你应当是喝醉了。”
    “唔——”
    是、是么。
    她喝醉了吗。
    小猫儿瞧着漂亮哥哥的脸,迷迷糊糊的:“那、那我应当是喝醉了。”
    她想着想着,又觉得奇怪。
    她觉得漂亮哥哥真的同往常大不一样了,漂亮哥哥往日看着她,眸子都很醉人的,像灌了春风一样;可是她现下瞧她的漂亮哥哥,小猫儿总觉得,漂亮哥哥想要把她锁起来。
    但、但既然漂亮哥哥说她喝醉了,那她应当就是喝醉了。
    漂亮哥哥这么好看,说什么话都是有道理的。
    嘿嘿。
    小猫儿耳尖红红,低下小脑袋,又轻轻抿了口青梅酒,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炸开。
    秦晚妆半阖着眸子,晕晕乎乎的,又往鹤声怀里倒了倒,重重点头,重复道:“漂亮哥哥,你说得很是,我应当是醉了。”
    “只是、只是。”秦晚妆伸出小爪子,蹭了蹭少年人的侧脸,“漂亮哥哥,你倘若真是这个模样,也很好,你先前总是不开心,总是在害怕,现下却没有了。”
    “虽然你让我有一些害怕。”
    她细声细语的,又道:“但是我不介意呢,漂亮哥哥往后是我的新娘子,新娘子的欢愉自然很重要的,漂亮哥哥,倘若你真是这个模样,我也很欢喜你的。”
    小猫儿说着说着,又深深为自己骄傲起来:“漂亮哥哥,我是不是很好的姑娘,你先前同我睡觉,很不吃亏呢。”
    少年人低头,哑然了好一阵儿,才低低笑出声,瓷白的指尖搭上秦晚妆沾了青梅酒的唇角,他慢慢把酒渍抹干净了:“是,往往自然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小姑娘听着,耳尖又悄悄红了,她想往软榻上躲,自个儿找个角落慢慢开心,却被少年人拦住了。
    哎呀。
    漂亮哥哥想做什么呀。
    秦小猫儿的计划被打断了,有些不高兴,她又喝了青梅酒,这会儿迷迷糊糊的,试图跟鹤声讲道理:“漂亮哥哥,我们还没有成亲,你不能太黏着我呀。”
    冰冰凉凉的指尖触上额头,柔滑的脂膏抹在泛红的伤痕上,少年人神色有些不虞,没应她的话,嗓音有些冷:“这是何处得来的伤?”
    第56章 头疼
    “唔——”
    漂亮哥哥的手总是很冷, 他轻轻按着小猫儿额头的红痕,秦晚妆有些疼,想往旁边跑, 却被鹤声抓住了,只得乖乖坐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
    她抱着小酒坛子, 稍微清醒了些, 有些委屈, 乌黑浓密的长睫轻轻颤抖:“漂亮哥哥,我先前来寻你时,遇见个很坏很坏的坏人。”
    “他把我甩在地上,我、我撞上石头了。”
    小猫儿磕磕巴巴解释着,有些怕鹤声担心,又绵绵软软道:“漂亮哥哥, 不碍事, 我现下已经不疼啦。”
    “嗯。”少年人低着头, 慢慢帮她抹着药,清癯白净的手指触上泛红的伤痕。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厌烦,恶欲如枝桠般疯长,他想听哭声,想听绝望的哀嚎, 想看刀尖刺入温热的肌肤、鲜血喷涌而出,想看遍地尸骸上飘着的猩红血气,他想杀人。
    “漂亮哥哥。”
    秦晚妆抬起小脑袋,认认真真瞧着他, 细声细气的, 像初生的小奶猫儿。
    “嗯。”鹤声回过神, 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漂亮的眸子里好像藏了碎落的星子,他笑着:“往往,那坏人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并未同漂亮哥哥定亲,还说什么六皇子,我听不明白他的话,他、他还打阿兄。”小猫儿声音拔高,很生气,“阿兄待他这样恭敬,他竟然还打阿兄。”
    说着说着,她又垂头丧气,闷闷道:“阿兄说,他是爹爹,可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爹呀,阿兄就是被坏人哄骗了。”
    阿兄,不大聪明。
    小猫儿深深叹了口气。
    鹤声垂眸,轻讽一笑。
    几年前,相府风光正盛时,秦相亲自把秦湫扫地出门,后来又受人挑拨,把自己的嫡亲女儿也赶出去。
    现下秦相要找人同六皇子联姻,倒想起了自己流落云州的亲生血脉,实在荒唐。
    “往往不想见着他吗?”鹤声搂着小猫儿,轻声问她。
    “我自然不想瞧见他呀,我可讨厌他了。”秦晚妆仰着小脑袋,眸子突然亮闪闪的,“可以让他走吗?”
    哼,坏人。
    鹤声笑得柔和:“自然。”
    *
    庭院深深。
    绛红色长袍松松散散铺在地上,林岱岫坐在廊下,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瞧院子里落了满地的青叶。
    两摞竹简高高堆起,他拢袖,碰到其中几卷,竹简便再也支撑不住,哗啦啦散落下来,滚了几圈儿滚到庭院中。
    “你为何在此处。”
    秦湫语调淡淡的,分辨不出什么情绪,他站住了,俯身把地上的竹简一一捡拾起来,扔给林岱岫:“你现下应当在书院。”
    林岱岫笑着接住竹简,抬头瞧他,看着秦湫长发散落的模样,语调悠长,笑着道:“长公子,好生狼狈啊。”
    秦湫冷冷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往书房去,半晌落下一句话:“林晴山,你委实太闲了。”
    林岱岫又笑,起身跟上他:“阿湫,你不高兴?”
    秦湫懒得理他,坐在书桌前,埋头理着账本,林岱岫把账本从他手里抽出来,眉眼舒展,轻笑道:“你为何不高兴,秦相舍了朝事,亲至云州,他那些个废物儿子还有哪个有你这样的待遇。”
    “阿湫,你若回了京师,往后便能继续做你的秦长公子,不必再为商行烦恼,也不必为了求株九活节冒雨回京师,多得是人挤破脑袋想供奉你。”
    “秦长公子的身份比商客要贵重得多。”
    “我不愿意。”
    秦湫把账本抽回来,淡淡扫了他一眼。
    “好罢,是我失言了。”
    林岱岫叹了口气:“可是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你注定要回去。”
    “阿湫,你得知道,哪怕你的商行遍及四海,在秦相眼里,也终究是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现下时局乱成这个模样,你也清楚,但凡有点权势的,都能扒在商行身上吸一口血。”
    他看着秦湫,那双向来散漫的眸子里难得带了几分认真,语气温柔又残忍:“你没有旁的路可走。云州秦氏家主护不住往往,秦长公子才可以。”
    秦湫抬头,同林岱岫对视良久,凌乱的长发遮住眼睫,衬出几分脆弱来,他轻声笑笑:“你赶着这时候下云观山,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林晴山,你似乎很想让我回京师。”
    “怎么,你在商行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怕我察觉吗。”
    “我只是个教书的,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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