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漂亮哥哥何时回来呀。”她巴巴问。
    已经很久很久了呢,漂亮哥哥除了隔几日给她送信送好看物什,小猫儿几乎听不见什么旁的消息,便是书院都有休假的时候呢,漂亮哥哥却不回来瞧一瞧她。
    小猫儿很委屈,她慢吞吞地,又往桌子上倒,小脸儿贴着冰冰凉凉的梨木桌板:“我想让漂亮哥哥抱抱我。”
    林岱岫笑:“他现在应当没什么工夫回来。”
    太子返京,朝野震动,贵妃一党发疯了一样攀咬,江鹤声现在应当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那、那漂亮哥哥在何处呀。”秦小猫儿紧接着又问,他撂了笔跑过来,恭恭敬敬给林岱岫端了杯茶,双手捧着献上,眸光晶亮晶亮的,满满都是期待。
    她站在林岱岫身边,十分懂礼貌:“林哥哥,喝茶。”
    茶是小姑娘桌子上摆着的花茶,用的是今晨新摘的山茶,煮茶的水是云观山谷雨后的清泉,入口极甘。
    林岱岫难得瞧见秦晚妆这么乖巧的小模样,虽不喜甜,却也接过,轻轻抿了一口,笑道:“你猜一猜,你的漂亮哥哥在什么地方。”
    天可怜见,小姑娘长这么大,知道的地方也不过了了,她觉得林哥哥在欺负她,哼唧一声,脆生生道:“这让我如何猜呀,天下这么大,我一个个数给你都要数到明日啦。”
    更何况她还数不出来呢,哼。
    小猫儿总有千百个道理,胡搅蛮缠得很,林岱岫习惯了,便也纵着这混账,只笑道:“那你便数一数罢。”
    语气温温柔柔的,一副有商有量的模样。
    “哼——”
    秦晚妆往远处挪了挪:“我才不数呐,是我在问你呀,林哥哥。”
    可恶,绝对不能让林哥哥知道她数不出来。
    她秦往往也是很要脸面的小姑娘呢。
    林岱岫看着她的模样,便知先前教她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岱岫自认十分好脾气,对秦小猫儿脑袋空空的现状适应良好,他起身,枯绿袍摆垂曳于地,松松散散的。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羊皮地图,垂首,将卷上绑着的金丝解下来,他指节间系着金丝,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漫不经心绑在小姑娘的发尾,打了个小结。
    他走回来,在书桌前坐下,将羊皮卷地图平铺在桌上:“往往,过来。”
    一抬头,却发现这小混账早已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这会儿正趴在桌案上。
    小姑娘盯着青年人,湿漉漉的漂亮眸子里满是认真,还没等青年人将地图铺好,她就急着开口:“林哥哥,你既知道漂亮哥哥在何处,告诉我有什么妨碍呀。”
    “左右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很容易哒。”酥酥甜甜的声音落在檀青台上,秦小猫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林哥哥,你若是不告诉我,我会很难过哒,我若是难过……”
    “你就吃不下饭。”林岱岫随口接。
    噫?
    秦小猫儿眨了眨眼睛,怔愣一会儿,点了点小脑袋:“是呀。”
    林岱岫又笑:“可惜了,我并不知。”
    这小祖宗虽然平日里傻乎乎的,但惯来很能干大事,几年前她偷偷溜去边关找江鹤声时,林岱岫左找右找找不着,恨不得向秦湫以死谢罪。
    他素来不怀疑这祖宗的本事,生怕她这次真独身跑去京师,一个字都不敢说。
    “胡说,林哥哥怎么可能不知道。”秦小猫儿不相信,尾音扬高,声音清脆,她有些生气,轻轻嘟囔:“你就是不想告诉我罢了,坏人,我、我不理你了。”
    “唔。”他轻轻应了一声,倏尔道,“你这簪子不错,哪儿来的。”
    小猫儿瞬间开心,她的腰杆儿也停止了几分,浑然忘记了几息前说过的话,对着林岱岫,小猫儿的语气软乎乎的,颇有几分小骄傲:“这是漂亮哥哥给我哒。”
    她兴冲冲地将发间的簪子取下来,捧在手里,给林岱岫看,期待道:“林哥哥,你瞧,它是不是很好看。”
    还没等林岱岫说话,秦晚妆的话就跟倒豆子一样,哗啦哗啦往下掉:“这是前些日子,漂亮哥哥连着信一并寄给我的呢,漂亮、漂亮哥哥说……”
    小姑娘说着,磕磕巴巴,还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往下倒,最后趴在桌案上,埋着小脑袋,耳尖红红,声音也很轻,语气却很活泼:“漂亮哥哥说,往、往往很好看,与这簪子很相称呢。”
    软绵绵的小甜糕这会儿正害羞,也没发觉簪子被林岱岫拿走了。
    青年人拢袖,枯绿袖摆微微扫过白玉笔架,他垂眸,温声笑:“确实很称往往。”
    簪尾是上好的核桃木,簪子精致漂亮,头部系着银白小铃铛,铃铛边坠着白玉雕的山茶花,整体便像条初生的花枝。
    银铃铛是镂空的,轻轻晃一晃,里面的沉金粒子就一滚一滚,发出清脆的响音。
    银铃丝玉簪,西丹新进的贡品,据说贵妃欲讨,现下看来,宫里最尊贵的那位娘娘已然心愿落空。
    江鹤声倒是敢拿。
    *
    烛火微晃,月光入户。
    秦晚妆回了屋,便拿着狼毫,单手撑着小下巴,对着空白的宣纸发愁。
    半晌,她垂下小脑袋,专心致志写下她圆滚滚的小王八字。
    ——漂亮哥哥亲启。
    然后,撂下笔,继续发愁。
    秦小猫儿想做个矜持些的小姑娘,可是一给漂亮哥哥写信,小脑袋里全是“漂亮哥哥,我想你啦”“漂亮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抱一抱我呀”之类的话。
    可恶,这些一点都不矜持呀。
    漂亮哥哥都不回来看看她,她才不要给漂亮哥哥写这些话。
    她若写自个儿想让漂亮哥哥回来,岂不是显得她巴巴凑上去,哼。
    矝贵的小猫儿对她的漂亮哥哥尚有怨气,但又实在想写信,狼毫握在手里,狼毫上的毛都被她拨弄乱了,也写不出来几个字。
    过了许久,等到灯油熬干了半截儿,秦小猫儿才低头,慢吞吞挤出几个字:云州可采莲,我去啦,我一个人去,漂亮哥哥不要来陪我。
    矝傲的小猫儿看着自己写下的字,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又加了一句:虽然花花有人陪,孟姐姐有人陪,我却只能一个人去,有些可怜,但是我这样懂事,漂亮哥哥也无须来陪我呢。
    很好,十分矜持。
    秦小猫儿对自己的信很满意。
    稻玉端着茶点走进来,看见小姑娘坐在桌边紧锁眉头的小模样,只当她在用功,笑得柔和:“若是东家瞧见小姐这般努力读书的样子,定然十分欣慰。”
    “嗯?”
    “用功读书”的秦小猫儿仰起小脑袋,有些迷茫,轻轻咳了一声,把宣纸卷巴卷巴收起来,十分赞同:“是呀。”
    第88章 莲池
    京师, 昭狱。
    “放肆——”
    伴随着破风的鞭声,浑身是血的中年人破口大骂:“畜生!你们这些畜生!”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你们不得好死!”
    “我戚忠古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你们说我贪污军饷,我呸。”尖锐的声音穿过牢门, 吓得稻草间逃窜的老鼠都抖了几抖。
    “我们戚家世代清要, 啊——”
    戚忠古是贵妃母家的表亲, 三日前,被人弹劾贪污军饷,被下了昭狱。
    “嗖啪——”
    鞭子抽上皮肉的声音,眨眼便是一道血痕,提刑官唾了口唾沫:“给老子把嘴闭上,甭管你是什么人, 进了昭狱, 就是最下贱的泥, 没眼见儿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若是再嚷嚷,舌头就不必要了。”又是一鞭子,疼得戚中古一哆嗦。
    倏尔,狠厉的鞭子停下来。
    “哗啦——”
    门口的铁索被解开的声音, 看守开了锁,俯身后退几步,恭恭敬敬施礼:“里面就是罪臣戚忠古,太子殿下, 请。”
    刑架上, 吵吵嚷嚷的人停了骂声, 艰难抬起头, 他透过脏乱松散的头发,半眯起眼,依稀看见牢门稀薄的烛光里,长身鹤立的东宫太子。
    “太子殿下?”嘶哑的声音。
    江鹤声立于牢门口,长发用红玉笄挽着,着黧黑长衣,漂亮的眸子里,映出戚忠古狼狈落魄的身影。
    他哂笑一声,内心忽而升起些难以言说的愉悦。
    “戚大人,别来无恙。”他眉眼含笑,颔首。
    一派端方清雅的君子模样。
    “臣参加太子殿下。”
    提刑官赶忙放下鞭子,谄媚道:“何必劳烦殿下亲至,您有什么口谕,吩咐属下一声便成了。”
    江鹤声笑:“孤闲来无事,过来随意瞧瞧。”
    “他招了吗。”清清冷冷的声音。
    “尚未,这罪人嘴咬得死紧,卑职再审审……”提刑官抹抹额角的冷汗,赔着笑脸。
    少年人坐在椅子上,单手支颐,轻轻唔了一声,语气温柔:“退下罢,孤亲自审。”
    提刑官为江鹤声添了茶,就带着看守恭恭敬敬退下。
    牢房里,散发着湿漉漉的潮气,四下散落着些干草,已然生了霉,气味刺鼻,溅出的鲜血摊在地上,覆盖了早已凝固的陈血。
    江鹤声很厌恶这种地方,人若是进了这种肮脏的阴暗角落,似乎连魂灵都要腐烂发臭,冲天的恶欲涌上心头,压也压不下去,太子殿下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少年人轻轻抿了口茶水,拢袖起身,温凉的指尖慢慢抚过尖锐的铜刺、烙铁的冰冷握把。
    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戚忠古微眯着眼睛,像一匹遇见威胁的髭狗,他声音沙哑。
    遇见太子,倒知道语气舒缓一些,不再破口大骂:“太子殿下英明至此,也打算屈打成招吗。”
    江鹤声偏头,看刑架上的中年人,笑:“戚大人说得哪里话。”
    戚忠古闻言,恍若劫后余生,长舒一口气:“太子英明,殿下千岁,臣不曾贪污军饷,是卑鄙小人陷害,还请殿下还臣清白。”
    倏尔,他话语一顿,剧烈的疼痛感猛地涌上心头,只在刹那间,肩下的部位像是与身体割裂了一般,就好像骨头被生生绞断,皮肉被缝合在一起。
    “滴答——”
    鲜血顺着胳膊,一滴一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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