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满月开始张罗谢馥进宫的一应事宜。
    十日的准备时间,虽是紧了一些,不过张罗出一套合适的头面收拾也足够了。
    夜里对着灯,在房中,满月把谢馥穿过的一件件衣服都翻了出来,大多出自芸娘之手,很是精致。
    “您说您是穿新的去呢,还是穿以前的去?”
    谢馥摇摇头:“旧的。”
    满月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手里拎着一件杏红圆领袍,可怜巴巴地。
    “外公今日可回来了?”
    一般高拱白天都在忙朝中的事情,可外面已经黑尽了,却还没见到人,着实叫人奇怪。
    满月也看了外面一眼,道:“老大人成日忙朝中的事情,往日也不是没有深夜才回的时候。您是想跟老大人说点什么吗?”
    毕竟,宫宴这件事透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谢馥端端地坐在镜台前,烛火照着她一张沉静的脸,脸上的神态在阴影里晃动,似乎随之明灭不定。
    “也不急……”
    高拱人在宫中,贵为内阁首辅,若有什么风声,必定也会传到他耳中。
    谢馥坐在镜台前,盯着镜中自己的一张脸,慢慢对满月道:“今日早些歇下吧。”
    明天先去会陈渊,再找人问问秦幼惜与陈望那件事怎样了。
    满月应声,已经为谢馥理好了榻上的锦被。
    昏昏烛火一吹,屋中便陷入一片静寂之中,窗外溶溶月色洒下,千家万户尽在眠中。
    京城里,唯一灯火通明之处,怕是内阁了。
    下面大堂内,内阁诸人都坐在一起,高拱与张居正高坐上首,看得出此刻高拱的面色极其难看,张居正反倒是老神在在,面上虽有几分严肃,倒也不见得如高拱一般怒形于色。
    茶盏之中的茶已经只有几分残余的温度,张居正略略一整袖子,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眼瞧着在高拱说过话后,满堂都没了声音,不由劝道:“元辅大人,这件事怎么也算是皇上的私事……咱们做大臣的,怕不好开口……”
    张居正话没说完,高拱便陡然转过眼睛来怒视着他。
    “今日连叔大都要为皇上说话不成?这般、这般荒唐之事,竟出现在宫闱之中,闹得百官皆知,众臣皆知,皇上就不愧对列祖列宗吗?!”
    堂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仿佛不敢面对高拱此问。
    张居正心想皇帝那一档子破事儿谁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闹大罢了。
    如今太子已立,张居正还是太子的先生,半点不担心皇帝要是玩脱了该怎么收场,眼见着高拱越发躁怒,心里反而越平静,一张脸上越发不动声色。
    “元辅,咱们还是给皇上留点面子的好吧……”
    “面子?”
    高拱一声冷笑,只恨得咬牙切齿。
    可转瞬之后,却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他干脆地把袖子一甩,桌上的茶盏霎时被掀翻在地,一口也没动过的茶水,全倒在地上。
    高拱想起今日在殿中之所见,何其荒唐?!
    他站起身来,颇为高大的身躯却显出几分垂垂老态,夹杂着怒气,三两步跨到门口,高拱一下拉开了大门。
    门外的冷风灌了进来,高拱拉着门框的两手袖子都被风兜满了,鼓鼓胀胀的。
    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来。
    张居正还端坐在右手边位置上,那是次辅的位置,仅在他之下。
    那一瞬间,高拱觉得叔大这一身红色的官袍,看上去这般扎眼。
    眼睛一眨,高拱没说话,终于松了两手,转头大步朝外面去。
    他每步都很重,一路出去的时候,像是要把地砖都给踏碎。
    张居正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无喜无怒地看着众人。
    众人也看着他。
    前不久阁臣张春芳才被高拱排挤走,如今内阁之中主事的也就高拱与张居正两个,现下连这两人都闹开了,内阁之中这些个小书办们,都觉得这内阁即将成为水深火热的修罗场了。
    张居正安抚一般地一笑:“诸位不必惊慌,元辅大人脾气不好,你们都知道。这一会儿怒极攻心,明日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下面众人只知道今日殿中发生了十分荒唐的事情,似乎与男色有关,可到底是个什么样,也没人亲眼见过。
    高拱为了照顾皇帝的脸面,一直也没把这话说得很清楚,以至于众人到现在都还迷迷糊糊。
    下头人吞了吞口水,麻着胆子悄声问:“大人,元辅大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听见此问,张居正目光一转,看向了那人。
    不过是个小喽啰,胆子倒大。
    张居正半开了个玩笑:“本官都不想知道的事,你想知道?”
    那人立刻打了个寒噤,瑟缩回去,摇头如拨浪鼓。
    宫外一盏盏的宫灯,排得整整齐齐,点缀着整个皇宫,却照不亮黑夜投下的浓重阴影。
    在这样的阴影之中,一切似乎都隐形了。
    哭也好,笑也罢;荣华也好,失意也罢。
    在这样的晦暗之中,一切都是虚无。
    虚无,在朱翊钧的眼底。
    他站在窗前,已经凝视着内阁的方向很久。
    毓庆宫正南方,隔着一片大大的广场,就是内阁办事的地方了。
    那边的灯火还亮着,可朱翊钧看不见。
    今日在陈皇后离开乾清宫之后,高胡子便奏事入内,谁想到闹出一桩大风波来。
    回想起来,整个皇宫都人心惶惶。
    最要紧的,怕是后宫之中人人胆战心惊吧?
    朱翊钧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某个大太监,想起白日的场景,不由问道:“大伴,母妃可还好吧?”
    冯保持着拂尘,两手交在身前,只能看见手指头的前半截,殿内的烛火并不十分明亮,他的影子落在地上,一直朝前面延伸,像是一条干瘪布袋,搭在窗台上。
    眼神透着几分微妙,冯保斟酌着开了口。
    “皇上身上似乎不大好,贵妃娘娘担心的是皇上的身体,自个儿嘛……倒没什么。”
    这话分成了两截说,朱翊钧又哪里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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