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已经全部安顿好,现在盐城里除了水灾留下的痕迹之外,百姓安康,黎民和顺,也没出现疫情。真是托了二姑娘的福。”
    若没有谢馥远远叫人送去的一笔银子,那么多的灾民又怎么能有一口果腹之粥,一贴治病之药呢?
    名义上是要行善为母亲在天之灵积德,可若心无仁义,又怎会去做这等善良之事?
    陈渊觉得谢馥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可他打心底里觉得,谢馥不是坏人。
    他想起当初苦等朝廷赈灾钱粮的事情来:“陈某在此,谢过二姑娘出手相救,也替盐城的百姓们谢过了。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二姑娘的恩德啊……”
    被人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救的,只怕还以为是表面上那几名富得流油的盐商乡绅呢。
    “唉……”
    陈渊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手朝袖中一伸,竟然取出一沓银票来:“当初二姑娘给了五万两,黎民百姓不知二姑娘之恩德,只记得盐商的虚情假意,乃是陈某脑子不灵光,实在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是陈某逼那一群盐商吐出来的,除却那五万之外,还余下五万,归还给二姑娘,还请二姑娘收下。”
    厚厚的一沓银票,被陈渊双手奉上。
    十万。
    一进一出,竟然增长一倍。
    满月瞪大了眼睛。
    谢馥却波澜不惊,对着满月一使眼色:“收下吧。”
    若是她不收下,陈渊终究不会放心。
    天下没有什么感情,能比利益更让人安心。
    满月上前接过了银票,吐了吐舌头,藏进了袖中,显然还是有几分胆战心惊。
    可陈渊,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后面说话都自然了许多。
    “这一次陈某还得了不少的银钱,都已经充入盐城府库,想来这一次政绩不错,大计能得个上等。”
    “那就恭喜陈大人了。”谢馥面上微笑不减,“很快大人就要从知县这个位置上来,只是不知会被调去什么地方。若是大人有意,回头我为大人多留意几分。不过大人后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打算?”
    陈渊略一沉吟,开口道:“陈某愿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地做官。”
    “朝中党争日益加剧,陈大人也真是坐得住。”谢馥莫名地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时辰不早,我不便多留,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还是照原来的方式联络便好。陈大人,告辞了。”
    “姑娘慢走。”
    陈渊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起身相送。
    谢馥带着满月出门,陈渊站在门里,将门合上。
    走廊上谢二姑娘的影子,带着天生的几许娉婷,很快消失。
    陈渊回过神来。
    “党争?坐得住?”
    这是谢二姑娘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陈渊想了许久也没明白。
    这时候,谢馥已经直接朝着去三楼的楼梯走去。
    满月怀里揣着好多银票,走路都显得有些奇怪了,整个人有点要飘起来的味道。
    虽然知道自家姑娘有钱,可这样来的钱还是第一次……
    不对,好像不是了。
    满月甩了甩头,是不是第一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钱,又有钱了!
    真好啊。
    自家姑娘真有钱。
    这才是真行善呢。
    满月想着,嘴角就挂上了甜甜的笑。
    谢馥头也不回,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轻飘飘道:“要上去了,还不收敛着?”
    满月脸上表情一僵,嘻嘻一笑,连忙肃然。
    这时候,谢馥已经走到了正南的雅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隐传出笑闹的生意,随着谢馥走近,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此刻正是下面戏台子上的一折戏刚刚结束的时候,屋子里的贵小姐们正在聊方才的戏。
    “也真是可怜,好好一个贵小姐,偏要嫁什么穷书生,最后落得个凄凄惨惨冷冷落落下场,何必?”
    “哎,你可不知道,咱们京城里又不是没出过这种事。”
    “有?”
    “当然有了,你不信?哎,你看,离珠小姐都笑了,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吧?”
    里面大家伙儿坐在椅子上,正在议论。
    一人说话,另一人不信,恰巧这时,张离珠唇边露出了一丝讽笑,顿时引起了旁人注意。
    被人注意到,张离珠也没怎么生气。
    她只是想起了京中前几年发生的那件事,想起那个跟自己针锋相对的人来。
    “许小姐这话说得是没错的,戏里最终是欢笑收场,可咱们京里曾有过的那一出戏,却是惨淡。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馥生母,高大学士的嫡女,当初也不知为什么要嫁给穷酸书生,更不知闹出什么丑事来,以至于悬梁自尽……”
    “啊!”
    有人禁不住掩唇低低惊呼,显然是从来没听过。
    “好端端的,怎么会嫁人,还要悬梁?到底是什么丑事?”
    张离珠瞥了那孤陋寡闻之人一眼,唇边一分嘲讽的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
    若她出身那等高贵的家门,寻找郎君,入宫不能,也势必要高门大户,不会委屈了自己。
    “到底是什么丑事不知,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干净的事。只是总归有高大学士罩着,再大的丑事也传不出来,所以谢馥还能混个风生水起……”
    说到这里,她的话便停住了,低低地哼了一声,似乎不屑提起这个名字。
    周围人面面相觑,有机灵的立刻出来转移话题:“谢馥哪里能跟您比?方才那一出戏,指不定就是她娘的故事呢?说来,下一出谁点的?是什么来着?”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说话,屋里很快重新热闹起来。
    屋外,一片冰寒。
    暑气蔓延的初夏,谢馥浑身的血都要逆流,像是混杂着冰渣子一样。
    她将要抬起来推门的手,僵硬地收了回去,手背上浅青色的血管在瓷白的肌肤下面蜿蜒,像极了一条又一条的暗河。
    鼓动的脉搏,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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