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刀的话,渐渐止住。
    他抬眼看谢馥,却只瞧见谢馥脸上那种淡薄的笑意。
    谢馥接上了他的话:“所以,不管是谢宗明,还是府里的老夫人,或者是当初那名受宠的小妾,都有可能知道什么,或者不愿我娘活着。”
    “……正是。”
    这件事,既然是几年之前的,谢馥还能如此清楚地将当年的细节一一复述出来,想必这今年来,一直没有忘却。
    并且,她冰雪聪明,早已经将事情的关窍想了无数遍,得出的结论与刘一刀并无二致。
    常年困扰在自己娘亲死亡的阴影之中,却还能如常人一般,看不出任何异样……
    刘一刀思索片刻,对这一位贵小姐倒是有了异样的佩服。
    他见过多少人,因为家仇,而变得形容扭曲,叫人又是可怜又是可叹。
    可谢馥,活得比谁都好。
    心思一下飞得有些远,刘一刀赶紧拉回来,继续看着谢馥,补充道:“小姐既然知道这一切,那今日叫刘某来是?”
    “自然是查案。”
    谢馥一早就是这个打算。
    “我心中虽有疑虑,可实际上无法插手来查。外祖母心有丧女之痛,只当是我娘在绍兴受了委屈,再不愿旁人提到我娘。而外祖父忙于朝政,曾派人多方查探,最终无疾而终。可我不信。”
    “……原来元辅大人亦有查探……”刘一刀皱眉,“可以元辅大人的本事,都查不出什么来,时隔这么久,刘某又无通天的本事,如何能查?”
    “正是因为时隔多年,所以才能查。”谢馥起身来,朝着茶棚的边缘踱了几步。
    这是在街道角落上的一个茶棚,并不很为人注意。
    谢馥站在这边,也引起不了什么注意。
    她的声音,像是烟雾一样有些缥缈味道。
    “也许,背后的人觉得,过去了这么多年,不会有人再查。放松警惕,我们才能出其不意……”
    刘一刀微微怔然。
    这倒也是一个道理。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当真是疑点重重,当时的高拱乃是大学士,虽不是如今首辅高位,可能量已经不小,尚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证明此事背后牵扯颇大。
    不知觉地,刘一刀使劲握了握手指,手背上的疤痕,越发狰狞起来。
    他眼底带了几分奇异的兴奋:“陈年的旧案,刘某不一定能查清。即便能查清,查出来的结果,也不一定能让小姐满意。而且,即便有了明确的结果,小姐也不一定……”
    能为高氏讨回一个公道。
    刘一刀没说的话,谢馥全明白。
    她回转身,已经知道刘一刀这是准备帮忙了,于是脸上绽开一点浅笑。
    话语依旧平和,却有一种森然之感。
    “人死了,总要让人有个明白吧?”
    笼罩在谢馥身上的,不是什么炙天烤地的太阳,只有无尽、无尽的阴云。
    茶棚里,留下的是无声的静寂。
    谢馥说:“当年的卷宗,因外祖父曾有查看,所以我这边都有抄录的一份,一应人的名单我这里也有。只是刘捕头身为京城的捕头,查绍兴的案子,会否颇有不便?”
    “府衙之中尚有积年的陈案,需要四处走访,多方奔波倒也在情理之中,还请小姐放心。另一则,当年也许与此事有关联的人,在京中的也不在少数。”
    比如,固安伯。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口。
    谢馥也想到了同一个人,于是又想起了国丈爷的儿子,固安伯府世子陈望。
    她淡淡道:“毕竟我们不是官府查案,只怕刘捕头您查案还没有那么光明正大,更没有那么方便。不过……我这里有一人,兴许有用。”
    固安伯世子,陈望,当年也有跟随陈景行回乡祭祖,这种事,一家嗣子怎能不在?
    所以尽管谢馥不知道,可推测一下就知道,陈望当年必定也在绍兴会稽。
    这人乃是陈景行的命根子,握住这个人,就相当于握住了老狐狸半条命。
    谢馥微微眯起眼,忽然想:白芦馆里,兴许正在精彩时刻吧?
    几名孩童打闹着从前面街道上跑过去,几名布衣打扮的男子一面擦汗,一面跑进了不远处的书斋,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
    白芦馆内。
    滴答,滴答。
    盛着巨大冰块的冰缸,外表不断有水珠滑落下来,落在木质地板上,晕湿了一片。
    负责扫洒的童子就站在一旁,却忘了去擦拭。
    他的目光,与堂中所有人的目光一般,看着堂上两名佳人。
    张离珠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恍惚,脂粉掩盖不住脸颊的苍白。
    与她相反,不远处的秦幼惜两颊带着酡红,唇齿间漫溢出来的酒香,叫人迷醉。
    同样叫人迷醉的,还有高高悬着的那一幅画。
    神乎其技。
    头一回见着,还有人这般作画的。
    画纸上有一朵一朵还在绽放的牡丹,每一朵牡丹上,都晕染着浅浅的酒香。
    方才还是一朵一朵的花骨朵,可在秦幼惜巨大的狼毫,蘸满了坛子里的美酒,往外一洒之后,牡丹盛放。
    画技一流,浑然天成,这是其次。要紧的是这一份匠心独运,挥毫泼就,简直像是信手拈来,让人惊讶又赞叹。
    这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一名仙子,点点墨笔,就能描出活色生香来。
    墙边上站了个枯瘦的老头子,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纠结在一起,成为乱糟糟的几股。
    这就是徐渭了,他来的时候,正好见着那极其惊艳的最后一幕,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中,也就没注意到她。
    秦幼惜乃是代谢馥来的,所有人都以为张离珠才满京城,又师从徐渭,怎么也不可能输给这一个名不见经传之辈。
    可现在……
    不用想,大家都知道,张离珠这一次栽大了。
    陈望呆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那一幅图,嘴里喃喃:“真漂亮……”
    这也是所有人的想法。
    可刚才还有不少人踩秦幼惜捧张离珠,如今被打了脸,又见张离珠下不来台,不由得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劝道:“没想到那谢二姑娘竟是如此心机深沉的一个人啊,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沉默被打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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