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她一直住在这座南袤为爱女重金修建的小院里,用着这个院子的主人的名字,南欢。
    她一点点将这院子里的东西换了许多,想要用自己的努力覆盖掉这个院子里曾经的主人所留下的痕迹,努力的讨好这座府邸的主人,成为他们唯一且最值得骄傲的女儿。
    初到南府时,很多下人的目光,让她很不喜欢。
    他们中的有些人目光带着审视,另外一些人则像是在透过她的脸看向另外一个人,然后在她走过时,叹一口气。
    好像在叹息她远远不如另一位南欢。
    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只能强装出懂事娴静的样子,更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
    时日渐长,府中没有任何一个下人会再拿曾经那种目光看着她。
    他们都说她比那位南小姐好,她懂事,她聪明,她听话。
    父亲将她视作掌上明珠,母亲对她也十分温柔宠爱。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养女。
    她认为自己已经完全覆盖掉曾经那个‘南欢’存在于这座南府的痕迹,让所有的人想到这个名字时想起的只有她。
    她抬眼看向嬷嬷,眼里盈了泪光,“嬷嬷,我今日见到姐姐,她真的好漂亮。我不及良多。”
    “平北王妃?”嬷嬷面色不虞,“小姐,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少女咬唇,轻轻摇了摇头。
    嬷嬷气愤不平,“这等人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不是说病得很重吗?为什么还能醒?真是老天不开眼!”
    婢女跟着插嘴,“小姐,你也便拿她当姐姐看了。她大婚都没请咱们公府,聘礼也不往咱们府中送。一朝得势就连亲爹妈都不认了。又怎么会认你这个妹妹。”
    少女眼中泪光闪烁,“别这样说。姐姐毕竟是母亲的亲生骨肉。”
    “亲生骨肉?”嬷嬷问道,“她今日见到夫人可有上来见礼?”
    少女低下头,吸了一下鼻子,声音低了下去,“姐姐毕竟是王妃,没有让王妃给旁人行礼的规矩。我与母亲向姐姐行礼了。”
    嬷嬷听闻此话,气得咬牙切齿。
    这些世代依附于贵姓的奴仆,将主子看做是天,往往比主子还要更看重主子的颜面。
    颜面稍有些折损,便觉得天塌下来了一般。
    “真是得志便猖狂啊!这事应该让老爷知道,让老爷来主持公道。”
    这时南袤恰在榻上与柳夫人谈及此事。
    柳夫人长叹一口气,“我观囡囡心中大抵对我们还是有怨的。此事想要化解,恐怕不易。”
    南袤看着柳夫人良久,抬手捏了捏眉心,“岂止是不易。她是什么性子难道你不清楚?认定的事情十匹马也难拉回头。大婚那日咱们拉去多少嫁妆,人眼睛都不眨眼一下就退回来了。”
    柳夫人,“皇子虽多。但只这一位格外受宠。你看,平北王有没有那个可能?”
    南袤神色一肃,“你不要动那个心思,更不可与人言此。”
    柳夫人拧眉,她不明道:“为何?”
    南袤向外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可还记得当年灵机因何而死?”
    柳夫人的提及此事,神色显露哀伤,不再说话了。
    “夺嫡之争,凶险万分。当年元后所出的二皇子聪明灵锐,又是嫡长子,占尽先机。四皇子生母为魏氏女,宠冠后宫。如今那二位又在何处?”
    南袤感叹道:“圣人之心,实在是难以捉摸。”
    “眼下这般情形,平北王的确势大。囡囡心中有怨,你便避着她一些。咱们也不用急着往上贴。或许等上一年半载,她气消了,亦或者另有什么契机能重修旧好也未可知。”
    柳夫人仍旧面露忧色。
    南袤便宽慰她,“即便她心中对你我有怨。但终归只是女儿,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今天这样冷一冷罢了。无非是些上不台面伤不了筋骨的后宅手段,咱们丢点面子,便也就丢了罢。别想了。”
    ·
    深夜。
    “公子可想好了,真的要这般做?这南氏女真就值得您连命都豁出去吗?”
    顾安望着不远处连绵的院墙,并不答话,反问道:“东西和人手准备好了吗?”
    魏四长叹一口气,面色愁苦,却还是答道:“马车准备好了,就停在东面那道角门外,车上备的有三十两应急的银子和一个医生。您将人带出来,只管上车,赶着天亮出了城,城外有换乘的骏马,假的过所一应给您备齐了,一路去金庭。”
    “不过我可要提醒您。这王府守备森严,内外都是禁军守卫。我们的人手安插不进去,只能收买几个洗衣的婆子,您务必小心。若是让平北王抓住,恐怕生死难料。唉,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顾安那双桃花眼中划过一线冰冷的怒色,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冷声道:“还有什么可考虑,我不能让囡囡死都死的不清不白。”
    魏四已经无力再去解释这桩婚事恐怕并非自家公子所想的宋暮强抢民女,那位南小姐大婚时也不像是不愿意的样子。
    反正他怎么说,自家公子都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认定南氏女会为他守节。
    第五十二章
    魏四心知劝不动人, 也不再说那些无用的话。
    他抬手一指,黑暗中走出七八个人, “这几个人都是我挑出来的好手, 您带上他们吧。这一趟太危险了。一旦事有万一,他们会护着您离开王府。”
    这几个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点是身上都穿着王府仆从的衣物, 齐齐向他拱手见礼。
    顾安扫了几人一眼,心知这几人都是家中纂养的死士。
    他的祖父从崖州拉起了一支队伍,随祖帝南征北战,马背上立下汗马功劳, 征兵征走十万崖州男儿,族中出了不少悍将猛将。
    从那时起魏氏便有训练家奴为护卫部曲的习惯。
    不过后来祖父病逝, 先帝索回兵符, 他的父亲自愿交出隐马四千匹,将部曲各自解散放归,献上田地, 得先帝盛赞。
    解散的部曲与家奴之中却仍有忠心者, 重回崖州守着魏氏的宗祠。
    他的叔父收拢了这些人, 纂养为死士。
    父亲病死在流放的路途时, 亲手将号令这最后的一批死士的信物交由了他手。
    人不多, 一共也就八百人。
    非到关乎生死的境地, 不得用。
    这还是他第一次动用他们。
    顾安心头百感交集,他向几人拱手,“人情畏死,今日诸位助我救妻。舍身不畏, 我铭记在心。”
    魏四听闻此话, 面色愈发无奈。
    救妻?这分明是夺人妻子。
    他不能理解自家的公子, 南氏女等了他五年。
    这五年的时间,他分明有很多次机会将对方娶为妻子。
    他也曾传信问过公子,可要他帮忙与南氏女传信,或者将南氏女接走与他相见。
    但自家公子只说不必。
    他以为自家公子对这位远远没有那么在意。
    若是在意,若是早一些有这份破釜沉舟的决心,又何至于将场面闹到眼下这般地步?
    哪怕早上半月,要将南氏女纳为外室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踏上一条死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惜他只是个家奴,明知不对,也没有权力,更没有身份约束自家公子。
    若是那位在这里就好了。
    一人拱手道:“奴为主死,尽忠尔。”
    另一个人则说话直白的多,他望着不远处的王府,“时间不早了。再不快些天就要亮了。”
    ·
    大半夜,南欢被一声闷响惊醒。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色里,绣屏上的孔雀立在树枝上,仍显得神采奕奕。
    南欢看见屏风,眨了一下眼睛,半响才想起来屏风后今夜住了人。
    怕不是宋暮摔下来了吧?
    她匆匆从床上坐起身,绕过屏风往后看。
    在宫中时,这方绣榻是供她与宋灵肩膀靠着肩膀,并肩坐着玩耍的。
    记忆中是挺大的一张软榻。
    但她忘记了这些年她长高了,也长大了。
    绣榻却不会长大。
    宋暮连人带被子躺在软榻下,整个人躺的舒展,瞧着比旁边那方秀气的木榻还要大些。
    他是男子,高大强壮,这么一方狭窄的软榻自然是容不下的。
    南欢有些懊悔。
    瞧着这方软榻,她就该知道他一开始睡下的时候必定是蜷着身子有多难受。
    她走上前,在宋暮身边蹲下,推了推他的肩膀,“殿下。”
    宋暮睡得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婢女被方才那声声响惊醒,捧着烛火来敲门,“王妃。发生什么事了吗?”
    南欢试着伸手握住宋暮的胳膊,想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未果。
    宋暮实在是太重了,睡得又沉。
    南欢只能抬头,扬声道:“你们快都进来。”
    在几个人的帮助下,南欢方才把宋暮给抬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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