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娘心道,这两年陆寨主常不在寨中,寨主倒是越发地稳重了,俯身奉命道:“正是,我这便下去安排。”
    沐青莲跟着莫三娘穿过地底幽暗深邃的通道,不知过了多久,才到达一扇铁门前。莫三娘按动墙上机关,铁门向上吊起,二人进入后,门又被放了下来。沐青莲打量四周,这密室没有窗户,只在上方嵌有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房间正中间的桌案后面坐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薄衫,莹润的珠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整个人莹白如玉。在她的右手边上,放着一把极为熟悉的弯刀。在她的身后,侍立着一位灰衣大汉。
    沐青莲唇角一弯,笑道:“果然是你。”
    卓小星以手支颐,她原本意为沐青莲会大吃一惊,不料此人却似成竹在胸,毫无意外之色。
    她淡淡道:“再次见到我,沐公子似乎并不吃惊。”
    沐青莲微微一笑,道:“不错,早在平宁镇之时,我便猜测卓姑娘你便是鸣沙寨之主了。在沙漠中再次遇到卓姑娘,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
    “哦?”
    这倒是出乎卓小星意料之外。
    沐青莲从容解释道:“在平宁镇之时,面对柔然部族南下打草谷,平宁镇的居民全部都坚信有‘影子军’会保护他们的安全,而九年之前卓将军身亡后,其麾下凉州铁骑亦从此消逝在大漠之中。这只骑兵深受百姓爱戴,却并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想必与曾经守护西北的凉州骑兵脱不了干系。姑娘在大战之前出现在平宁镇,又自称姓‘卓’,正好与柱国大将军同姓,而卓姓在中原为大姓,却甚少闻于西北,因此在下斗胆猜测,卓姑娘应与卓将军或有关系。等到在沙漠中再次遇到卓姑娘之时,卓姑娘曾在湖中浣刀,刀身之上有着极重的血腥气,想必在不久之前应是渴饮敌血,再想到当日平宁镇死伤遍地的柔然骑兵尸体,在下自然不难猜出卓姑娘真正的身份——”
    他双手抱拳,郑重地对卓小星施了一礼,道:“卓姑娘勇智过人,化解平宁镇一场危难,着实令青莲心中感佩。”
    卓小星啧啧叹道:“想不到一点点细节便可以让沐公子认出我的身份,沐公子亦是机敏过人。我之前在沐少侠面前并未坦诚身份,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可笑了……”
    沐青莲坦然道:“萍水相逢,卓姑娘无法信任我,自然也不会坦诚身份。如今卓姑娘既然愿意开诚布公,一来,想必星沙镇便在鸣沙寨势力范围之内,二来想必已经调查清楚了在下的底细。”
    卓小星的心思被他说破,微微咋舌,此人心思缜密,对发生的一切都如在指掌。不过她此刻在自家地盘,自然不能露怯,一双妙目望向沐青莲背上的剑匣,微笑道:“虽说如此,此刻我却仍然无法彻底信任沐公子。容我相问,沐公子手中的龙渊剑是从何而来?想必沐公子亦清楚,龙渊剑是在落日关之战后失去踪迹,此剑与我父亲之死更有莫大关系,为人子女者自然是要弄个明白。”
    沐青莲垂下眼眸,道:“当年我师父诸葛希夷与卓大将军交情匪浅。听到大将军遇险的消息,便匆匆前往落日关。等他赶到之时,有一名黑衣蒙面之人正带着龙渊剑想要离开,家师与之大战一场这才将剑夺回,此后这把剑就一直留在无方剑楼。”
    莫三娘发出一声惊呼道:“传闻慕容傲占领稷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勒令无方剑阁臣服,然而当年诸葛希夷身受重伤,不敌慕容傲麾下高手血无常,更被此人从洞微境打落入神境,只好臣服慕容傲。只是诸葛希夷当年缘何受伤一直不明,难道,当年诸葛希夷竟是为救援寨主而重伤吗?”
    沐青莲面色沉痛,道:“家师与卓大将军相交莫逆,听闻挚友遇难,自当援救。可惜家师晚到一步,没能挽救卓大将军性命,家师这些年始终引以为憾。”
    他接下背后剑匣,轻声道:“我此番亦正是奉家师严命,带龙渊剑西至瀚海寻找卓氏后人,再与卓氏后人一同找到龙渊剑真正的主人。”
    卓小星正欲接剑,闻言却是一顿。
    她原以为沐青莲此番是要将龙渊剑交还鸣沙寨,听他话中之意,难道龙渊剑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莫三娘愤愤不平地道:“你说什么?谁都知道龙渊剑乃是昔年大将军之佩剑,大将军既然身逝,此剑自然当归我家寨主所有。”
    沐青莲摇头道:“天下人皆知这柄龙渊剑是中州大侠卓天来的佩剑,但却鲜有人知道这柄剑其实最早并非归卓天来所有……”
    卓小星的眼皮跳了跳:“哦?竟有此事?”
    沐青莲不慌不忙,接着道:“龙渊剑位居天下十大名剑之首,并非在于剑本身,而是在于它所代表的涵义。这是一把王权之剑——也是大周朝的立国之剑。据说昔年天下大乱,大周开国皇帝李芝龙本为一郡诸侯,有一日他夜梦一轮红日直坠入自家后院井口之中,醒来之后命人将井挖开,得到一方青铜剑匣,剑匣上刻着“潜龙在渊,腾必九天”八个大字,匣中所藏就是这龙渊剑。李芝龙名中本来就有个龙字,认为此兆大吉,于是便招兵买马,求贤集士,终于一朝乘云化龙,成为开国之君。李芝龙临终之前,恰逢当时北狄进犯中原,北境岌岌可危,大将军卓锍奉命出征,李芝龙认为此剑可保武运昌隆,便将此剑赐给卓锍。之后卓锍果然大败北狄,班师还朝之后,称此战仰仗圣功,得天庇佑云云。又称此剑为‘国之重器’,自己才德浅薄,不敢自拥,又将此剑归还皇帝。待到李芝龙驾崩,此剑便供奉于太庙之中。大周开国两百年,但凡边境战事岌岌可危、国之将亡之时,往往会将此剑赐予领军之大将,说也奇怪,但凡是被赐下此剑之大将,无论战事多么艰难,最终往往都会得胜而归。这柄剑也因此成为天下十大名剑之首,号为‘王权之剑’。”
    卓小星问道:“那听此说来,我父亲当年获赐此剑,也是因为遇到了能让大周皇帝觉得国之将亡的大事了。让我猜猜,难道是当年魔教东进与柔然大军联合兵临雪岭关之战?”
    沐青莲点点头:“卓姑娘果然聪明。在此战之前,卓将军接过龙渊剑,重返庙堂获封西凉都护,领柱国大将军,率西凉大军在雪岭关大破柔然。不过不知为何,此战之后,这柄龙渊剑却并未像以前一样回到太庙,而是留在了卓将军手中。直到他在落日关身死,此剑也就此流落在无方剑楼。家师之意,便是希望让此剑能重返金陵,回到李氏皇族的手中。”
    站立一旁的灰衣大汉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突然道:“卓将军已经作古,大周朝也已灭亡,就算这龙渊剑有再大的来头,如今也是无主之物。你无方剑楼大可将之据为已有,又何必多此一举?”
    沐青莲沉声道:“大周朝虽然已经灭亡多年,但是大周皇室世系从未灭绝。瀚海虽然与中原隔绝,但是姑娘也应该听说过,丹阳王李杭在八年前已在金陵登基为帝,国号南周。以长江为天险,与北梁抗衡。经过数年修养生息,朝中主战者以谢俨为首,希望劝说南周皇帝李杭下旨北征,收复江北失地。可是李杭却一直犹豫不决。”
    卓小星略一思忖,接着道:“假如这个时候龙渊神剑能够回到南周,以此剑的声名,说不定可以确实说动李杭下旨北征。只是我听说你们无方剑楼早已臣服于北梁,这么多年彼此相安无事,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将这柄龙渊剑送回金陵呢?难道就不怕得罪慕容傲吗?”
    沐青莲苦笑道:“当年家师身受重伤,臣服慕容傲不过一时权宜而已。家师当年与卓天来大将军相交莫逆,一直未尝敢忘却卓将军的深仇大恨。更希望南周能早日北伐,重新入主中原,推翻慕容傲政权为卓大将军报仇,不知道这样的理由是否足够?”
    “即便如此,无方剑楼贵为北地第一剑宗,想要将任何东西送往任何地方都应该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无方剑楼较之金陵远比瀚海更近,沐少侠为何不直接将此物送到南边,却要转道西北呢?”卓小星内心警觉,这位无方剑楼的得意门生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分明是想将鸣沙寨也置于这天下乱局中,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沐青莲看着卓小星手中的弯刀,知道这位年轻的鸣沙寨主已经对自己心生怀疑。他敛了心神,长叹一声,道:“自从慕容傲建立大梁之后,无方剑楼就被他慕容傲视为自己的私人领地。所有不听他号令的弟子或被逐或被杀,为了隐藏这柄龙渊剑的断剑,已付出了数十条人命。自从我带龙渊剑离开无方剑楼,追兵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所有南下的路尽数被封锁。师父曾说当年的鸣沙七义是卓将军的心腹旧将,断没有弃主而逃的道理,最有可能便是隐藏在凉州城以西的沙漠深处,如果能找到卓将军的旧部,鸣沙寨中多有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士,或许能促成此事。我来到西北,本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我本想,若是此行无法找到鸣沙寨之人,我便独自带龙渊剑南下,就算死在慕容傲麾下的鹰犬之手,也必定不能负师父所托……”
    他蓦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少女的双眼,唇角微微扬起的一抹笑:“可是,在平宁镇,在瀚海荒漠之中,我两次遇到卓姑娘,那时我便知道,上天终于还是眷顾我的。鸣沙寨立身西北,始终庇佑西北之民,为他们挡住南下的柔然铁骑,诸位皆可称得上是不出世的英雄人物。可是如今时局纷乱,需要庇佑的不仅是凉州一地。北梁慕容氏,远比柔然更加残暴。天下广阔,还有更多的人等着有英雄之士横空出世,率众推翻慕容氏暴/政。卓姑娘身为卓将军的后人,应该不会拒绝我才是。”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一双秋泓亦是热情洋溢,诚挚无比,让人很难拒绝他的要求。更何况,拒绝他,便是拒绝拯救如今陷于水火之中的天下万民,更是辱没了卓氏与鸣沙寨的声名。
    这位沐少侠的话术倒是当真了得。
    卓小星却并不上钩,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谁说老子当了英雄,儿女就一定得是好汉呢?”她的声音隐约有一丝悲愤:“我父亲当年对大周朝廷也算忠心耿耿,可是又得到了什么?”
    “呃——”沐青莲一噎。
    气氛一时凝滞。长久的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虽然他搬出了一大堆大道理,但是卓小星所言却也不无道理,当年卓天来之死,确因承圣帝之猜忌,卓氏后人虽然与慕容氏为仇,但是却也未必愿意帮助偏安江南的南周朝廷。
    沐青莲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当然,若是卓姑娘当真不愿帮忙,沐青莲自然也不会勉强。”
    他从怀中拿出一物,道:“临走之前,师父说我此行若能遇到卓姑娘,便将此物送给卓姑娘。并且转告姑娘,当年卓大侠遇害,师父救援不及,多年以来一直心中负疚。此物当年是卓姑娘所喜爱之物,当年虽然不便相赠,但是如今故人已矣,就权当留给卓姑娘做个念想吧。”
    卓小星双目一震,呆呆地看着他手上的物品。那是一削金断玉的匕首,匕身小巧可爱,剑柄之上镶着各色宝石,极是华丽。当年诸葛希夷与卓天来意气相投,即使卓天来后来就任凉州都护,不再履身江湖,诸葛希夷也经常过府作客。有一次两人听说有魔教中人在凉州北某处活动,两人夜行三百里找到了那个魔教洞窟,将魔教的巢穴捣毁,得到了这个匕首,带回府中。彼时的卓小星年方五六岁,她自幼身体不好,卓天来从不让她接触刀剑兵器之类,可是这个匕首光彩夺目,她便哭闹着非要要到不可。谁料卓天来竟然转手就将这柄匕首给了诸葛希夷,并且将诸葛希夷赶走,以绝了她的念想。那时的诸葛希夷虽然觉得卓天来此举过分,但是别人管教女儿,他也不好节外生枝,只好带着这柄匕首离开凉州。
    没想到时隔十年之后,自己会再见到这柄匕首。
    可惜如今,父亲已逝。自己亦已习武多年,早已明白,这柄匕首虽然好看,却是华而不实,真正对敌之时,并不会有太大的用处。这柄小时候求而不得的宝物,如今对她已然无用了。
    卓小星脸上似笑似泪,一时竟呆住了。她将那匕首捧在手里,轻轻摩挲着,仿佛最宝贵的珍宝一般。最后却是轻轻一叹:“小时候最想要的东西,如今再得到,却已不是当时。可是小时候最讨厌的物事,如今再想要,却是万万不能了。这柄匕首你收回去吧。”说完竟是又将匕首送了回来。
    沐青莲一时愕然,只好接过匕首,道:“西北一行算是沐青莲唐突了,在下这便告辞。明日我便会离开西北,自行南下金陵。”
    虽然计划失败,但他不卑不亢,脸上也不见失望之色,施了一礼,便要离开。
    这时,一道声音道:“沐少侠,且慢。”
    沐青莲回头,只见卓小星看着他狡黠一笑:“沐少侠,我可从未说过拒绝你啊……”
    沐青莲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你……”
    卓小星已是长身而起,神色傲然道:“九年之前,我曾立誓。龙渊剑重出之日,便是我为父亲报仇之时。如今龙渊既出,亦是潜龙跃渊之时。”
    “况且,诸葛希夷前辈是我父亲故友,前辈既然有命,卓小星自然不敢不从。但是,我亦有一个要求。就是从此刻开始,龙渊剑由我鸣沙寨保管。我可以承诺将龙渊剑送到你所指定的人手中,但你也必须一路跟随我们前往金陵。”
    沐青莲本以为此趟会无功而返,万料不到竟在此时得到卓小星的应允,连连道:“这是自然。”
    第4章 月下鸣沙
    在星沙镇的更北之处有一座高山,山高万仞,山峰绵延数十里,峰顶积雪终年不化。此处人迹罕至,在山谷深处却有一座山寨,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鸣沙寨。
    如今初出江湖的游侠们多半从未听说过此寨名,可是在是十数年前,鸣沙寨可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所在,无数人翻越茫茫大漠再翻过茫茫雪山,只为成为一名最普通的鸣沙寨弟子。
    相传这个山寨便是由后来居于“鸣沙七义”中的老二“夜狐”计无咎所创,他带着五名兄弟,在此聚义江湖,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可是真正让鸣沙寨声名鹊起是因为后世被称为中州大侠的卓天来加入,在卓天来的带领下,鸣沙寨做下许多彪炳千秋的江湖大事,包括生擒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十大罪者”,流放岩冰岛,号召江湖义士在雪岭关痛击魔教东进等,江湖气象为之一新。后来卓天来被大周皇帝李楠敕封为西北都护、柱国大将军,从此退出江湖,“鸣沙七义”也都获得朝廷任命,这座山寨便也逐渐荒废了,不再声闻于江湖。
    可是已然荒废的鸣沙寨中,却出现了一个少女。
    少女看起来年约十六七岁,正在月下练刀。
    “九百九十六,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紧接着少女发生一声长喝:“九九归一,生杀圆满。”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手中长刀狠狠劈向对面的山壁。光滑的山壁瞬间被她斩出一个宽约半根指头的裂缝。
    月光照在刀身之上,赫然可见这把所谓刀,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块厚重的铁片。
    刀与剑向来泾渭分明。剑者,双边开刃,多为直刃。而刀则为单刃,多为曲刃。而少女手中这件古怪的兵器却虽形制弯曲,但是两边边缘都是一样的厚度,并无开刃。一般来说这样的到别说是砍石头了,就连一个小树也砍不倒。可是在这个少女手中,竟然可以将山劈出这么深的裂缝。
    “阿星啊,这套生杀刀法你已经练至第五层巅峰。嗝……如果你方才所使用的不是无锋刃,而是我生杀刀法一脉相传的折月刀。这座鸣沙峰说不定就被你折腰砍断。”山石的另一侧,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衣落拓的人影,正怀抱一个酒壶,一边猛灌了一口酒,一边打着酒嗝道。
    卓小星脸上并无多少欣喜之色,道:“师尊,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练习下一重?”她的声音本来是是很清脆悦耳的,但是此刻仿佛被露水打湿了一样,有几分暗哑的味道。
    那抱酒壶之人的的声音有些尴尬,道:“阿星啊,这个……前一段时日这寨中的藏酒都喝完了,师父外出找酒喝,一个不小心喝醉了,等醒来之时,那本《生杀刀法》竟然不见了,听说如今世道艰难,窃贼甚多,恐怕是被贼给偷走了。眼下,师尊恐怕……嗝……”那男子又打了个酒嗝:“暂时教不了你——”
    卓小星白了他一眼:“师尊,这生杀刀法是您的毕生绝学,难道教弟子还需要刀谱吗?”
    那抱酒壶之人不好意思的笑笑:“阿星啊,你知道为师这些年酒喝多了,很多以前的事都想不太起来了。这样吧,你容师父回去好好想想,等师父我想起来了再教你——”
    卓小星气哼哼道:“不管你教不教我,明天我便要离开西北,前往中原,若是到时候徒儿一个学艺不精,死在他人手下,丢的可是师父您堂堂天下第一大魔头的面子。”
    那抱酒壶之人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唉喂,阿星……不是师父藏私,是这生杀刀法第六重实在是过于凶险……咳咳……”
    可是他还未说完,就被另外一个的声音打断。
    “小姐。”
    来者似乎五十多岁,提着两壶酒。其发须皆白,脸庞布满着深深的皱纹,双眼在皱纹压叠下显得有些细密,如深潭般冷静,只是这双看看着卓小星的时候,却是有着一抹温和笑意。
    卓小星看着来人,嘴角微微翘起:“四叔。”
    来者正是昨日密室中的灰衣大汉,身居鸣沙寨四寨主的唐啸月。当年落日关一役,鸣沙七义的老大卓天来、老二计无咎、老六容夔一同陨落,余下之人中,老三陆万象常年不在寨中,老七水泊晚离开鸣沙寨多年。唯有老四唐啸月与老五盛天飏留在寨中辅佐卓小星,而在几人之中,唐啸月对卓小星最是疼爱,卓小星对这位四叔也极是敬重。
    不过,唐啸月素来待她极是恭敬,不像鸣沙寨其他人称呼她为“寨主”或“阿星”,而是称呼她为“小姐”。
    “这么晚了,四叔到此可有什么要事?”
    唐啸月躬身道:“南下一应事宜皆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启程。此行或有风险,我已与你盛五叔商议过了,此番就由他留守鸣沙寨,由我陪你南下走一趟。”
    卓小星微笑道:“如此甚好,原本我也打算请四叔与我一同下山。”
    唐啸月看了她两眼,却是欲言又止。
    卓小星道:“四叔还有事?”
    唐啸月道:“小姐,临别之前,我还有事与你师父要谈——”卓小星眼神望向唐啸月手上的两个酒坛,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师父杨桀与四叔乃是鸣沙寨的两大酒鬼,这两人凑一起,除了喝酒,准没好事。
    她亦无意与两个酒鬼凑对,将无锋刃扔在一旁,趁着清冷的月色离开雪山。
    在少女离开之后,山上的明月也似乎黯淡了下来,只剩下一个昏暗不明的白影,孤零零的悬在天上。
    唐啸月找了块石头坐下,拍了拍酒坛:“这是我从陆老三的酒窖里找出来的雪月泉。只剩下最后两瓶了。”
    那抱酒壶之人不知道从哪道的月光的阴影之下闪出,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多年了,难为你还记得这酒,唐老四。”
    唐老四瞳孔中似乎闪过一丝阴霾:“自从大哥故去之后,陆老三便多年不再酿这大哥当年最爱的雪月泉。而昔日名动天下的鸣沙七义,也已经烟消云散了。有的时候回想往事,真的是如梦一场。”
    黑衣落拓人影将酒坛接过,却并没有喝,而是对着月光,倾洒在沙土之中:“敬大将军。”
    唐老四同样打开酒封,将酒洒在沙土之中,声音暗哑:“大哥。”
    随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将坛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天边一轮孤月高悬,映照着无边的寂夜。
    唐老四首先开口道:“其实,我不明白,按照当年的约定,你早就可以离开虚月山了。当年我们鸣沙七义将你禁锢在凉州城十年,后来又逼迫你传授小姐生杀刀法。如今你身上的桎梏已经全部解开,你为何会一直留在这小小虚月山呢。你可是曾经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魔教头子……”
    夜风吹拂,他的嗓音莫名沧桑。
    杨桀背坐在沙峰之下,在月光下他的背影萧索,这让他的声音也似乎多了几分萧索的意味:“当你在一个地方久了,与一个人呆在一起久了,自然就会留恋。我并非是不想离开虚月山,在这里我每一日每一夜都会记得当日耻辱。我愤恨,恨苍天不公,为何赋予我这样的命运。可是我每次想要离开,还没有走出这片沙海,却又会眷恋这里的一切。”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况且小星除了偶尔脾气不好,不太懂得尊师重道。其他方面倒是一个不错的徒弟。”
    唐老四道:“你不是眷恋,你是害怕。你害怕当你重出江湖之时,却再也没有了当日的雄心与斗志。你更害怕你会失败——江湖年年都有新人涌现,可是你不拿刀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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