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柔然南下,为她的父亲所阻。如今的自己,又能做到吗?
    她周身气劲一提,冷声道:“不提当初落日关之事,你既欲率柔然部族南下,兴兵中原,便是我鸣沙寨之敌,又何必惺惺作态呢?”她心中已有明悟,手中折月刀发出璀璨的白芒,凌空一斩,那只浴火之凤竟被拦腰斩断。与此同时,闾丘明月亦被逼退一步,他脏腑受到重创,口中鲜血不断涌出。连点身上数处大穴,这才止住鲜血。
    “你……你……,这是洞微境的刀法,怎么……可能,你明明只有入神境的实力……”
    一旁的柔然武士连忙将他扶住,众人惊骇地望着场地中央的卓小星,目光中满是恐惧。虽然闾丘明月久在中原,并不闻名于柔然。但是他归来未久,便深得柔然可汗的信任,在权力中枢占有一席之力。而他强大的武力更是让柔然勇士们深深折服。眼前的少女竟能够重创在他们心中有若天神的闾丘明月,她究竟是人是神?
    卓小星以刀杵地,竭力撑持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倒下,握刀之手仍旧轻轻颤抖。
    闾丘明月看着卓小星,恍然明白了什么,道:“原来是生杀刀法第八式‘蚍蜉憾树’,幸亏你如今还没真的进入洞微境,强行越境使招,威力终究有限,否则只怕我要败亡于此。只是可惜了——”他冷笑道:“听说生杀刀法第八式一旦使出,就会消耗掉全身真气,最少三天之后才能恢复,只怕你现在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不过眼下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法亲自出手。他望向一旁的柔然武士,道:“来人,将她擒下。”
    一旁的柔然武士虽然得令,但是都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眼前的少女衣衫已乱,青丝蓬蓬,只一双冷冽的眼神像地狱恶鬼一般凝望着他们,让人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寒意,让他们低垂的刀尖都不断颤抖哀鸣。
    闾丘明月怒不可遏,没想到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丫头竟然把自己身边这些武士都吓破了胆,他厉声用柔然语道:“我柔然部族的勇士,面对失去爪牙的野兽,竟然不敢上前吗?”他这句话似乎刺激了武士们原本骄傲的自尊,他们原本弯曲的背脊也挺立起来,向中间步步合围。
    闾丘明月扭曲的脸终于露出些微得色,道:“哼,虽然今夜我柔然部族遭遇重创,但只要生擒卓小星,就不怕陆万象不就范。届时,只怕我让她大开雪岭关大门,她也得乖乖照办,哈哈哈哈哈……”
    卓小星目光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她耗尽全力,使出生杀刀法第八式‘蚍蜉憾树’,方才挡住闾丘明月必杀一招,她本以为此招既能重创商苍穹,说不定亦能杀了闾丘明月。那样就算自己再无逃走的机会,但能为父亲一报当年之仇,让柔然彻底无力南征也算不亏。可是没想到闾丘明月正值盛年,受到重创并没有死,更欲生擒她来威胁陆三叔。
    不,她就算死也绝对不能落在闾丘明月的手中。
    可是正如闾丘明月所言,她现在连提刀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柔然武士一步一步地靠近,连自尽也无法做到。
    就在此时,天外竟突然飞来两道剑光。
    “忽逢羽客抱绿绮——”
    “西别峨嵋峰顶云——”
    李梦白与江秋枫一左一右,剑光横扫,柔然武士们被这两道剑光一一震开,连退数步,在卓小星面前留下半圆形的空地。李梦白赶到卓小星身边,将她扶起。而江秋枫右手持剑,傲视众人,将两人护在身后。
    绝望之时,再被蜀山双璧相救,卓小星此时真有绝处逢生之感,开口道:“李师姐、江师兄……”
    李梦白轻声道:“阿星,你耗力太多,先别说话。有我与师兄在此,绝不让这些蛮人伤你分毫……”
    卓小星道:“可是……”柔然勇士众多,江李二人纵然武功高强,又如何能以寡敌众。而且闾丘明月虽然身受重创,但是以他心机之深沉,真的会毫无后招吗?
    李梦白轻轻一嘘,微笑道:“别担心,陆寨主马上就会率大军来此,还有我们武盟的人马也很快就会赶到。阿星,你不仅是鸣沙寨的寨主,也是我们武盟的盟主。这么光辉伟大的事迹虽然盟主大人您已经差不多都干完了,但是也该给我们这些晚到的小角色一点表现的机会吧。”
    她话说得轻松风趣,似是毫不在意此刻正身处敌阵之中,卓小星心中微微一暖。
    仿佛是印证她所说的话,远方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一道白色的海潮破开远方黑暗的夜幕,朝这边奔涌而来。
    闾丘明月面露惊骇之色,低喝道:“陆万象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赶来?谷浑木灼呢,我不是传令给他,让他与赤金部落休战,全力对付卓家军的吗?”没想到谷浑木灼率领苍颜部落的精锐,无法击败陆万象就算了,竟然连将对方暂时拖住也办不到。
    这时,一名信使飞马来报道:“玄月大人,谷浑将军无力掌控大军,让玄月大人前去主持大局——”
    闾丘明月面色一凛,沉声道:“怎么回事?”
    信使道:“谷浑将军本来率部征讨赤金部落,几位王子称要为父报仇,各自分走一部分人马,随后几位皇子为接下来应该由谁来继承汗位争执不休,大打出手……眼下几位王子各自率兵厮杀,场面混乱,谷浑将军无力压制局面,让我来向玄月大人求救——”
    闾丘明月的脸色登时比夜色更暗更沉,咒骂道:“真是一群废物——”
    眼下中原分裂,南北大战,对于柔然部族来说,是百年不遇的南下良机。只要能入主中原,柔然部族便从此不必在漠北贫瘠苦寒之地挣扎求存。为了眼下局面,他孤身在中原筹谋二十年,方才为柔然寻找到如此良机。不料就在今夜,不但苍颜部落与赤金部落大肆火拼,就连苍颜部落也生内乱。如此情势之下,又如何能敌得过雪岭关的卓家军。他多年筹谋毁于此夜,闾丘明月心神一溃,再也压抑不住伤势,吐出一口鲜血。
    “闾丘先生既知你所御之人尽皆废物,难道如今还指望能凭着这群废物征伐中原吗?”草原之上传来一声略带嘲讽的低叹。
    闾丘明月抬起头,只见目光尽处,那股白色海潮已汹涌而至。领头之人,一袭雪青色长衫、头戴玉冠,端坐在白马之上,正是鸣沙寨三当家陆万象。方才之言正是她所发出。
    她轻轻伸手做了一个手势,背后数万的白甲骑兵竟是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脚步,立在她的身后,庄严肃穆。无声的宁静更是昭示着比喧腾更强大的威压,让场上的柔然勇士都不由得后退。
    陆万象望着闾丘明月,轻声道:“闾丘先生为了如此局面,不惜屈居慕容氏之下,筹谋十数载,真是可惜了。闾丘先生恐怕没有想过,我们中原固然有内乱,难道你们柔然部族就是铁板一块吗?”
    闾丘明月深深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凌厉眼光如两支利箭般射向陆万象:“陆万象,你果真不错,果然不愧是当年卓天来手下的鹿狐二相之一,我筹谋多年之局也被你毁之一旦。这一局,我闾丘明月败得心服——”
    陆万象摇摇头:“先生错了,这一局并非我之筹谋,而是她——”陆万象望向一侧的卓小星,她的眼神中满是欣慰与骄傲:“卓小星才是鸣沙寨如今的寨主,更是中原武林六十四派共同的盟主,也是十万凉州骑兵唯一效忠之人——”
    她手中横戈斜举,向地倾斜,是卓家军中马上致敬之礼。在她身后,数万卓家骑兵调整马头,面向卓小星的方向,士兵长戈整齐划一,斜地为礼。
    卓小星目光中亦有泪光涌动,她知道如今的自己终于获得了三叔的彻底认可,亦得到了十万凉州战士的认可。
    自己终于像父亲一样,守护住了雪岭关,守护住了凉州城。
    闾丘明月喃喃道:“是了,这个计划如此危险,你陆万象绝对不敢拿卓天来独生女儿的生命作为赌注。想不到我闾丘明月纵横一世,竟然栽在一个黄毛小丫头手上。然而,我虽受重创,你们若是以为我会就此认输,那便错了——”
    他话音刚落,周身便源源不绝地冒出黑气,那黑气很快修复了他体内的伤势。之前他被卓小星重创而溃散的真气亦重新开始凝聚,并逐渐攀升。
    江秋枫一声惊呼:“不好,是魔教的天魔解体大法——”
    闾丘明月面露狰狞之色:“不错,正是天魔解体大法。此法不但能让我伤势恢复,更能让我重返巅峰。”闾丘明月看向卓小星,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只是可惜,现在你已无可能再使出蚍蜉撼树之招。武学之道,下九境与上三境有如天渊之别,你们这样的乌合之众,来的再多,又有何用呢?”
    他手中灼阳掌气再凝,金色的火凰再现,在场众人都感觉到那每一缕凤翎中都饱含了浓烈的死亡气息与洞微境高手强大的威压。传闻中天魔解体大法是魔教至邪心法,虽然能够凝聚自身全部精力,就连再严重的伤势也能复原,但是一招之后,使用者会立刻油尽灯枯,黄泉路近。闾丘明月分明是想与他们玉石俱焚。
    这时,陆万象幽幽一叹:“天魔解体大法能发出雷霆一击,此招之后,虽然我卓家军必定损失惨重,闾丘先生亦将无法活命。如今柔然部族虽然发生内乱,却也不至于覆灭。方才谷浑木灼亦传信让闾丘先生主持大局,闾丘先生又何必走上极端。不如双方暂息干戈,听陆某一言好吗?”
    闾丘明月闻言,手中掌势一缓,道:“哦,难道一向足智多谋的鹿相会放弃这个将柔然部族一举覆灭的好机会吗?”
    陆万象摇头道:“闾丘先生错了,柔然部族今夜虽然发生混乱,但我卓家军孤悬于绝域,如果想要将柔然彻底击溃,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伤亡代价。我身后的每一个士兵,都是因为追随大哥卓天来才聚集在这里,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等着他们回去团聚,陆万象并不愿意将人命填在毫无意义的战争之上……”
    闾丘明月目光一哂,嘲讽道:“自古开疆拓土便是英雄壮举,鹿相又怎能说毫无意义呢?”
    陆万象抬起头,望向远方的苍茫草原,道:“闾丘先生错了,就算今日柔然部落灭亡,草原之上也会出现新的游牧部落,等这些部落发展壮大之后,一样也会向南征伐。我们覆灭了一个柔然,也不代表凉州城可以永远安定。”她收回目光,重新投注在闾丘明月身上,一字一顿地道:“以闾丘先生的能为,过了今夜,必不难掌控柔然部落的局势。我只是想与闾丘先生订下协议,今夜我们各自退兵,两不相犯。然而在郁久闾·玄月有生之年,柔然部落不得向南征伐,跨过雪岭关一步。”
    闾丘明月眸珠一转,陷入思考之中。
    他方才以为,在今晚混乱的局面下,在卓家军的逼杀追赶下,柔然难逃就此覆灭的命运。他使出天魔解体大法,便是希望能与鸣沙寨在场的两名首脑人物陆万象与卓小星同归于尽,这样谷浑木灼与斛律虯若不是双双战死,应该还可以带部分人马回到柔然本部。而眼下陆万象只想止息干戈,并无赶尽杀绝之意,他自然也不想平白失去性命。
    他手中金色掌气顿时一敛,望向陆万象道:“只是不知陆寨主的话,是否可以代表鸣沙寨另外三名寨主唐啸月、盛天飏与水泊晚?我昔年亦曾参与落日关之战,害死卓天来,难道你们真的甘心放弃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陆万象望向卓小星,眼神平静无波,但卓小星知道陆万象无声的眼神中所表达的话意,不论自己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陆万象都会支持,而其余几位叔父也是如此,因为自己才是鸣沙寨如今的寨主。
    卓小星轻轻点头道:“鸣沙寨之事,我卓小星可以全权做主。而陆三叔的决定,便是我卓小星的决定。”她微微一顿,道:“我固然想为父亲报仇,但去年在稷都城,闾丘先生也算救过我一次,恩仇就此相抵。若是闾丘先生将来不再履足中原,我卓小星亦可放下此仇,不再追究。可若是先生违背承诺,卓小星纵然能力不足,亦必杀你。蚍蜉憾树之招,我能使出一次,便能使出第二次。”
    闾丘明月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哈哈一笑道:“卓姑娘如此容貌,又有如此胸怀,也无怪乎南周北梁两位最杰出的英雄人物都会对卓姑娘倾心相许。我闾丘明月一生只曾败过两次,一次是败给你的父亲,一次是败给你。卓姑娘放心,我闾丘明月不是输不起的人。明日一早,我便率领大军撤回柔然王庭,中原局势,亦从此与我无关。”
    ……
    草原上第一场春雨降下的时候,雪岭关外的战事终于结束了。
    闾丘明月骑在骏马之上,带着柔然大军与可汗的灵柩,扬鞭向北。
    因为那日使用天魔解体大法,虽并未彻底完成,但此招对他的损耗极大,一头青丝彻底转为白色。当晚,闾丘明月亲自出手,掌毙了几位带头作乱的柔然皇子,将其余不服之人囚禁,以雷霆手段整肃苍颜部落,扶持郁久闾·伊哈年方八岁的幼子登上汗位。但是他已心知,柔然部落的分裂已成定局,因为柔然可汗与百里大将军之死,柔然两大部落苍颜部落与赤金部落将会龃龉不断,关系再难弥合。而柔然南征的梦想亦随着一代雄主郁久闾·伊哈之死彻底破碎。
    他回望他筹谋一生,柔然也未能踏过的雪岭关,发出一声长叹:“雪岭多有豪侠气,英雄白发空自嗟。”
    作者有话说:
    九点还有一章。
    第152章 淮南兵燹
    淮南城郡守府。
    杜龄山站在书房门外, 小心地听着书房之内传来的动静。
    “咣当——”这应是自己珍藏多年的蕉白藏青砚落地的声音。
    “砰——哗——”这应是桌上那一方已有三百年历史的青瓷笔洗摔碎,里面的水倾洒而出的声音。
    “轰——哗啦——哗啦——”不好,这应是整个书房的那一方博古架被暴怒的广陵王掀翻, 自己无数的收藏恐怕已成一片狼藉。杜龄山面露肉痛之色,再也按捺不住,几乎就要跨门而入。
    这时,一道轩昂的人影伸手拉住了他, 道:“杜大人留步, 杜大人书房的损失由我谢家负责赔偿,大人眼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杜龄山眼眸一转, 将已经伸进去一半的腿缩了回来,低眉看着眼前来人,低声道:“谢少傅,王爷这是怎么啦?”
    谢之棠摇摇头,道:“杜大人,淮南城已不可守, 入夜之时, 广陵军将会撤出淮南, 退守庐阳。杜大人身为一郡太守,还是赶紧去准备一下——”
    杜龄山闻言大惊:“你说什么?”
    “杜大人不必慌张。杜大人对王爷忠心耿耿,这段时日我都看在眼里。杜大人身为淮南郡守, 失去淮南城, 虽然名声上不太好, 但只要杜大人好好给王爷办事, 以后的前途又岂会限于这区区一郡?”谢之棠声音一冷:“只是此事机密, 若是走漏出去必然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给撤军之事平增变数。该如何办事, 杜大人应该心里有数——”
    杜龄山背上流出冷汗,连忙应声道:“是是是。下官这便下去好生准备——”
    淮南城已经被围超过一个月了,在萼绿华暴风骤雨的攻势之下,淮南城几乎每一天都处于随时可能会被攻破的边缘,然而广陵王李昶每日亲上城头督战,以及在谢家强大的后勤资源调配支援下,淮南城竟奇迹般地守到了今日。
    然而今日亲自召见了从北方归来的密探之后,暴怒的广陵王几乎砸烂了书房所有能砸的东西,而谢之棠更是越过广陵王,直接向他下达了准备弃城的指令。单凭直觉,杜龄山已知自北方传回的消息多半不简单。多年的为官之道,已让这只老狐狸明白有的时候事情并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反正谢之棠已经向他承诺,只要自己抱紧广陵王的大腿,日后还是会有重用的机会。至于淮南城,是不是能守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龄山离开之后,谢之棠在窗外驻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书房之中。
    广利王李昶双目犹如利箭一般,向他直刺而来,声音中的怒气更是不可抑制:“谢之棠,你们家那位老爷子不是说坚守一个月,到春天雪化之时,自有强援自北而至吗?如今四十多天了,你们谢家就是这样为本王办事的吗?”
    谢之棠低下头,躬身道:“王爷,此事确实出乎老太爷的意料。谁也没有想到昔年卓天来身亡,卓氏旧部竟然还一直隐藏在西北荒漠之中,更没有想到,卓家的那个小姑娘竟然会枉顾卓氏与慕容家的血海深仇,突然率军出现在雪岭关外,挡住了柔然南下的脚步……”
    “卓小星,竟然是她?”李昶脸上阴晴不定,自言自语道:“这个卓家孤女不是一直与李放在一起的吗?我之前听宫中传来的消息,李放已经向父皇提出要娶她为竟陵王妃,父皇亦已应允。她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去帮慕容青莲——”
    谢之棠道:“我想此事或许正是得到竟陵王之授意也未可知。我听说竟陵王一向对那些屈服于慕容氏的北民心怀妇人之仁,认为他们也是我大周子民。而且卓小星在北方拖住柔然人,殿下势必无法守住淮南城,无法在军功上与他一争长短。”
    李昶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咒骂道:“好你个李放,我绝不会遂你之意。对了,援兵呢,金陵城不是还有十万的禁军吗?只要再给我十万人马,我一定能打败萼绿华那妖女,让父皇刮目相看。你给老爷子传个信,让他在金陵活动活动,将那十万禁军送往淮南——”
    谢之棠薄唇一抿,摇摇头道:“王爷,若是卓小星在北方拖住了柔然人南下的脚步,淮南城必不可守,我们需得早做打算……我刚才已经命杜龄山做好准备,放弃淮南城,退守庐阳。庐阳亦为大城,这段时日,我已经命人整修防卫,囤积战备物资。而且我们谢家已经调集各地战舰与商船近百艘,现在都已屯居于巢湖。北人虽擅长马战,若到南方水网密布之地,我军依仗水军之利,想必还能再拖一段时间……”
    李昶身体猛地一颤,仿若如梦初醒,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放弃淮南城,退守庐阳?谢之棠,谁给你的权力如此横断专行!”他的胸脯上下起伏:“谢之棠,你可知本王当日在朝堂之上已立下军令状,若是让北梁大军突破淮南一线,本王便以死谢罪。谢之棠,你轻言撤军,是欲让本王失信于天下人吗?”
    谢之棠低下头,不去看李昶狰狞的脸,沉声道:“虽然王爷立下军令状,但是王爷亦顶着北梁大军的压力在淮南一线坚守了两个多月,如今退守庐阳,就算陛下也说不出什么。而且竟陵王早知淮南城不可守。他当日虽然表面上帮助王爷您重掌东府大权,可是却在言语中逼王爷您立下军令状,便是等着有朝一日王爷失败了,好来看王爷的笑话。王爷若是真的战死在淮南,岂不是正遂了他李放之意吗?”
    李昶一怔:“你说什么?竟陵王早知淮南城不可守,此话何意?”
    谢之棠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吞吞吐吐道:“其实,当日王爷您离开金陵之后,竟陵王李放曾派人送来一封信,预言淮南城或不可守。当时我以为竟陵王此举在于动摇我军军心,所以并未将此信转交给殿下您……”
    李昶道:“信在哪?”
    谢之棠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笺,递了过去。
    “淮南城东会淮扬,北临徐州,西连豫州。四战之地,虽城池坚固,若遇北梁大军强攻,则孤城难守。若事不可为,则可退守庐阳,屯水军于巢湖以守长江天险,切莫死守。切记,切记!”
    那跌宕遒丽的笔迹,正是出自竟陵王李放之手。
    厌恶、恼恨,挫败、嫉妒,一瞬之间,无数的情绪将李昶淹没。我李昶是什么人?我是当今皇上嫡子、东府统帅,需要你李放来教我怎么行军打仗吗?难道全天下就只有你李放是南周战神,战无不胜,而我李昶就只配一个“绣花枕头”的评价,为你的盛名作陪衬吗?
    李昶伸手将信笺撕得粉碎,怒声道:“李放,你早知道我守不住淮南城,等着看我的笑话吗?既是如此,那我便偏偏不能如你之意。就算我今日殒身在此,也绝不后退。来人,为我披甲,我要亲自出城,会一会萼绿华那妖女——”
    眼看着李昶飞快地将一身战甲穿上,离开郡守府,飞马向行营而去。
    谢之棠心道不妙,他本意是希望李昶认识到当初军令状是李放有心设计,做不得数,来劝说李昶退守庐阳,没想到李昶心中对李放的怨念与执念如此深重,倒是适得其反。
    他站在郡守府门口,遥望李昶离开的背影。李昶此人性情执拗,但他既为东府首脑,若他坚持不肯弃守淮南城,自己亦无法僭越。也许自己应该先去找杜龄山,让他暂缓弃守淮南的计划,先尽全力配合李昶守城。他随手招来一名侍卫,正打算让他去找杜龄山,忽而一拍脑袋,自己是跟着李昶这傻主子太久,也跟着变傻了吗?
    广陵军若是能打赢萼绿华,早在一个月多前就赢了,又何必等到今日?李昶此时率兵出城,岂不是正中北梁军之下怀吗?不行,当务之急,必须得先将李昶追回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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