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乐歌禅师被生死楼俘虏,是生是死还不清楚。至于竟陵王府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那汉子狐疑地望着卓小星,这女子打听竟陵王府的事,莫非是与竟陵王有什么关系不成,他想了想道:“这位朋友,生在这乱世,谁又没有亲人朋友遭遇不幸……几位……”
    他正想说些安慰之辞,却见那三人已翻身上马,向北而行了。
    一夜驰骋,到次日上午,三人终于来到襄阳城下。襄阳城有巴蜀大军驻守,防卫森严,但三人乔装一番,也得以混入城中。
    如今的襄阳城已经彻底在生死楼掌控之中,除了四处巡逻的巴蜀军士兵之外,还有身着黑衣的生死楼杀手神出鬼没。三人商议一番,如今敌人势大,已方对生死楼的所知有限,先分散行动,打探消息,并留下约定的信号。
    江秋枫与李梦白离开之后,卓小星便隐匿形迹,前往竟陵王府。如今的情况,让她万分担忧起红酥来,红酥是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如果她被生死楼盯上,只怕毫无自保的能力。
    她来到竟陵王府门口,却见王府已经被封锁起来。数十名身着巴蜀军服饰的士兵五步一岗将王府团团围住,不远之处有数名疑似生死楼杀手的黑衣人正在窥视这边的动静。卓小星没有久留,迅速离开。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某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洞箫之声。那箫声极为清悦,所奏的曲子正是红酥曾经奏过一曲的《水龙吟》。
    卓小星心中一动,循着箫声而行,七弯八绕之后终于停在一座小院的门口,那洞箫亦于此时止歇。她抬头一看,只见小院门口写着三个字“燕春”,没想到此处竟是一座青楼。
    卓小星一进门,便有一位小鬟迎了上来,低声道:“请随我来,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卓小星跟着她上楼,穿越层层门廊,终于停在一间闺房门口。小鬟拉开门,将她推了进去,复又关上门。卓小星这才看到一明媚喧妍的女子倚窗而立,正是红酥。
    卓小星悬在嗓子的心终于放下,忙道:“红酥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酥道:“这座燕春楼是我初到襄阳时的栖身之地,燕春楼之主曾与我有旧,所以我暂时在这里躲避。好在生死楼占据襄阳城之后只是下令大肆搜捕城中的江湖人士,对这种下九流之地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藏身此处暂时安全。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襄阳城,王爷呢?”虽然李放如今已经是南周太子,但是红酥还是习惯称呼王爷。
    卓小星道:“我是因为追查生死楼之事来到这里,李放并没有和我在一起。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红酥向她招招手道:“你过来看这里。”
    卓小星这才看到,从窗户里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远处竟陵王府的景象。想必是红酥看到她在竟陵王府的外围徘徊,所以用萧声将她引过来。
    红酥望着远处的王府,低声道:“两日之前,巴蜀大军率军攻破襄阳城,乐歌禅师也被生死楼楼主抓走了——”
    “啊,怎么会——”卓小星虽然早从逃难之人口中得知此消息,但此刻听红酥亲口所言还是吃了一惊。
    “生死楼主命宰相亲自出手,乐歌为了保全襄阳城众多军民,自愿被生死楼主带走……”红酥面容憔悴凄惶:“阿星,我知道如今的你武功高强,更在和尚之上,你一定有办法能够救他出来,是不是?”
    卓小星点头道:“乐歌禅师是李放的师兄,也曾帮助过我,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的生命。更何况生死楼如今为祸江湖,本与我鸣沙寨有关,我自然不能对此放任不管。”
    红酥身体一震,道:“你说生死楼为祸江湖与鸣沙寨有关,是什么意思?”
    卓小星苦笑道:“如今的生死楼主,极有可能就是鸣沙寨曾经的二寨主,明面上死去多年的我二叔计无咎。”卓小星将这段时日江湖上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最后道:“生死楼抓了许多习武之人,极有可能便是想用他们的鲜血来练邪功。乐歌禅师既然被生死楼所俘虏,也多半与那些人关在一处。我来到襄阳城便是为了找到计无咎,晚一日找到计无咎,他们便多一分危险,只是不知道计无咎现在人在何处,也不知道生死楼将那些人都抓到哪里去了,又该如何解救。”
    红酥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她思索片刻道:“我不知道生死楼的楼主是不是计无咎,不过你想要见到生死楼的楼主,我应该有办法——”
    第170章 生死楼主
    红酥道:“今日早间生死楼派人来燕春楼下了帖子, 说今日正是楼主夫人的生辰。据送帖子的说这位楼主夫人雅好音律,而燕春楼的花魁素来以音律闻名,便邀请她往生日宴表演助兴。稍后我便向燕春楼主提出由我代替那位花魁妹妹前去, 而卓姑娘你则可扮做我的侍女与我一同前去。”
    卓小星震惊道:“什么?你说今日是生死楼楼主夫人的生辰?”
    红酥道:“那下帖之人确实是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吗?”
    卓小星面露古怪之色:“二叔……我是说计无咎之前并未娶妻,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夫人……”她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子诡异。
    红酥道:“也许生死楼楼主并不是你的二叔计无咎。就算他是,你们也已经十年未见。也许他娶了夫人也未可知。”
    卓小星叹息一声, 点点头:“无论如何, 乐歌禅师落在他们手中,我们还是先往生死楼的老巢一探再说。”
    计议已定, 当下红酥便梳妆打扮起来。她本来美貌非常,刻意打扮之后更是倾国倾城,顾盼间艳光流转,夺魄勾魂。卓小星使用易容术掩去本来面貌,扮做一个抱琴的小丫头跟在她的身后。
    未时刚过,一辆黑色的马车便停在生死楼的门口。红酥与卓小星一同上了车, 车辆朝襄阳城东南方向而行, 马车行出未久, 便停在一座宏伟的宅院之前。
    卓小星抱着琴,随红酥下了马车,跟着领路之人默默向前走, 心中却微微一惊。她在襄阳城呆的时间并不算短, 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年初她离开襄阳之时, 这里不过是一座荒废的园子, 什么时候竟然新建了这么大的一座宅院。
    她下意识地朝红酥看去, 红酥身为竟陵王府的女管家, 对襄阳城的大小事务了若指掌。
    红酥看起来比她更为惊异, 她低声道:“真奇怪,三日之前,还没有这所宅子。”
    走进宅院,卓小星更是惊疑。这座宅院她是如此的熟悉,竟与自小生活的凉州城主府一模一样,甚至内有一片与星湖一样大小的湖,就像是有人一夜之间将凉州城主府从千里之外的凉州搬到了襄阳。
    这座“城主府”大的出奇,两人跟着领路的黑衣人弯弯绕绕了许久,还没有走到。
    卓小星赔了个笑脸道:“敢问大哥,楼主夫人的生日宴到底是在哪里举办。我们家小姐身体娇弱,再远只怕是要走不动了。”
    黑衣人恶狠狠地道:“你们只管跟着我向前走便是,马上就到了。”
    卓小星跟着他转过一道回廊,感到越发怪异,如果这座院子完全是按照凉州城主府的规制建设,那么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应该就是自己母亲生前的居所——无音阁。
    只是,在母亲去世之后,凉州城主府的无音阁其实是一座陵园。
    她心中隐隐生起一种荒谬的感觉,如果生死楼主真的是自己的二叔计无咎,那么他的夫人究竟是谁?这个所谓的生日宴会又为何会在“无音阁”举行。
    果然,走了未久,无音阁那熟悉的小楼便出现在她的眼前。黑衣人将她们送到门口,转眼便消失无踪。
    卓小星与红酥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就在此时,门内转出一个身着绿衣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不过半人多高,手中拿着一个花篮,花篮中放着各种颜色的蔷薇花,她歪着头,望着红酥,咯咯微笑道:“你便是燕春楼的贵客吧,爷爷可等你们许久了。你们随我来吧——”
    卓小星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个身着绿衣服的小女孩曾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是在蜀山道中,这个小女孩与他的爷爷出现在青泥驿站中,当时慕容青莲曾用二两银子买了她一支梨花。而第二次,正是在成都府的闹市,她与爷爷在卖糖炒栗子,而她与李梦白曾经在他们的摊上买过栗子。
    她心中更觉古怪了,这位名为绿衣的小女孩与她的爷爷不是天涯沦落的普通人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当日所见那位身材佝偻的老者竟会是生死楼的人不成?
    就在此时,屋内传出一道沙哑暗沉的声音:“绿衣,怎么现在才回来?晚间清供的鲜花可准备好了吗?”
    绿衣连忙应声道:“好了,我这就来。”她吐了吐舌头,望着红酥二人道:“我们进去吧——”
    卓小星跟在绿衣的身后,绕过无音阁的小院,进入正厅。卓小星原以为既然是楼主夫人的生日宴,想必热闹非凡。可是进门之后,却大吃一惊。
    大厅虽然富丽雅致,却是静悄悄的,别无宾客。唯有上首设了一座香案,香案之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果品,琳琅满目。而香案的下方摆放着一具棺材,那棺材以寒玉制成,冰莹透明,远远便能感觉到散发出来的寒气。
    那棺材中躺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那女子面容白皙,双眸微微闭合,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卓小星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与这棺材中的女子隐隐有着某种联系。她的心扑通直跳,忍不住上前一步,端详那棺中之人的容颜。
    这时,风声一动,上首的阴暗之处银光一闪,卓小星脚步一顿,踉跄了一下,那银针已贴着她的脸颊飞过。卓小星心中一惊,帘幕中有人,而且是绝顶高手,若非她反应极快,假装摔倒,这银针只怕已射入了她的脑袋。
    这时,帘幕之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绿衣,她们两个是什么人?”
    绿衣将采摘来的鲜花摆放在棺材的前方,道:“爷爷,她们是燕春楼的人。爷爷不是说音姨生前最喜音律,今日又是音姨的生辰,要请燕春楼最为有名的琴师为音姨庆生吗?”
    卓小星心中惊疑,绿衣称呼这棺材中的女子为“音姨”,而方才匆匆一瞥,这棺中女子容貌与自己又有几分相似。她幼时失母,对自己的母亲殊无印象,却蓦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凉州城主府无音阁的墓地中,自己母亲商无音的棺椁莫名其妙失踪之事。
    这不是巧合,正是——
    在凉州城失踪的棺材,竟然辗转千里被人送到了这里。
    听绿衣话中之意,今日正是自己母亲的生辰。那所谓的生死楼“楼主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可是自己的母亲明明是凉州城主夫人,什么时候成了生死楼的“楼主夫人”?
    就算生死楼主真的是自己的二叔计无咎,那也应该称呼为楼主的“嫂夫人”才对。
    她忍不住抬头向上首望去。只见上首的的阴影处正坐着一位老者。那老者面容沧桑,脸上布满皱纹,分明不是自己记忆中形容倜傥、俊伟不群的二叔计无咎,而是当初在青泥雨驿、成都街头曾见过的佝偻老者。
    卓小星瞬间怔住了。
    因为此刻那佝偻老者手中拿着一柄刻刀,正精心雕琢着手中的一块木头。那巴掌大小的木头在他的手中飞快地跳跃着,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女子的形象,那女子云鬓步摇,衣袂翻飞,无比精巧,光是看那秀丽婀娜的体态便让人忍不住联想这女子的面容是何等的美丽。
    可是,卓小星却知道,这女子是没有脸的。
    鸣沙寨的鹿狐二相都出自“千机门”,陆万象易容之术天下独步,而计无咎则精通机关堪舆之术,一双巧手精巧无比,擅长制造各种小玩意,对雕刻更是极为擅长。
    在她小时候,二叔每有闲暇之时,便会拿出刻刀,雕刻一个女子的木像。
    那女子有时是站着,有时躺着,有时候似是在看书,有时候似是在月下独舞,有时候只是低头沉思,每一尊雕像的姿态都各不一样,唯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都没有脸。本该刻有五官的面庞是一片空白。
    她也曾问过二叔那女子是谁,可二叔总是摇头不说话。卓小星那时候猜想,这女子说不定便是二叔心中爱恋之人,只是后来分开了,所以二叔是以这种方式来怀念她。
    ——难道这位形态佝偻的老者,真的是自己的二叔计无咎,生死楼之主?
    难怪那日她买到的糖炒栗子竟然会与自己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可是自己的二叔为何会从当年的倜傥俊伟变成如今的这副尊容,连她都认不出来?
    堂堂生死楼之主,为什么会在成都的街头卖糖炒栗子?
    青泥雨驿中,计无咎竟然也乔装身份参与其中,他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而她最想知道的是——
    当年二叔创立鸣沙寨,并亲自立下“惩恶扬善、守望相助”的寨规,她年幼之时,印象中的二叔更是誉满天下的一代大侠;二叔又为何要叛出鸣沙寨,创建生死楼,虏掠江湖各门派弟子修炼邪功,更刺杀川西都护王昊苍,暗中取代其身份,举兵东下,造成如今荆襄一带烽烟四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她几乎就要冲上前去,问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就在此时,那老者手中的作品终于完成。他似乎是对这次的作品颇为满意,轻轻地拂去雕塑上残余的木屑,轻柔地将雕像放在桌上。他雕的是一位女子端坐于地,膝上横着一具瑶琴,轻拢慢捻,正在抚琴。卓小星不由朝那雕像的脸上望去,却怔住了。这雕像与她记忆中的并不一样,原本空白的五官已被巧手描摹,细眉秀睐,端庄秀丽,与躺在棺材中的商无音毫无二致。
    卓小星心中如遭雷亟,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二叔对自己的母亲商无音竟怀有这样的心思。
    好在有易容术的遮挡,计无咎并没有看出她脸上的风云变幻。他瞥了她一眼,那目光绝不似当日在雨驿时的沧桑浑浊,而是带着一股摄人的威势,随之道:“你就是燕春楼的琴师?”
    第171章 反目成仇
    红酥见卓小星自进门起, 神态便一直不太自然,眼下身形更微微颤抖,生怕她露出破绽, 连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禀楼主,我便是燕春楼的琴师,名为红酥, 她只是我的丫头。这丫头笨得很, 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楼主海涵。”
    计无咎将目光从卓小星面上移开, 望了棺材中的女子一眼,轻轻一叹,对红酥道:“她生前最爱弹的曲子是《凤求凰》,便请红酥姑娘为亡者一奏此曲吧。”
    红酥点头称是。
    卓小星将琴取出,放在一旁的条几之上。红酥试了试琴弦,便弹奏起来。《凤求凰》本为古曲, 说的是昔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
    红酥左手轻捻, 右手慢挑, 信手而弹,琴声倏忽响起,仿佛充盈于天地之间。
    琴声时而高昂、时而低慨, 轻柔缥缈, 幽怨低吟。似有相思百转、柔情万端, 求而不得, 断人肝肠。
    此曲甚为有名, 卓小星此前也曾多次听人弹奏。眼下由红酥信手弹来, 卓小星只觉得这曲子有一种缠绵不休、死而后已的凄怆滋味, 使人沉醉其中,一时心驰神摇,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而坐在上首的计无咎越听越是愁眉深拧,看起来极是焦烦,他站起来来回踱步,似是始终无法缓解心中的一团焦火。
    忽然他重重一拳击在书案之上,大喝一声:“不要弹了——”
    琴声戛然而止。
    计无咎呼吸急促,似乎极为痛苦。他面目狰狞,望着棺材中商无音十年未变的容颜,声音沙哑道:“凤求凰……凤求凰……当年每日听你弹奏此曲,我却没有早一点明白你的心意……若是我早一点明白,你是不是就会成为我的妻子……”
    “明明先遇到你的是我,救你的也是我,你却嫁给了我的大哥。”计无咎的声音满是痛苦:“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珍惜过你,只会眼睁睁看着你痛苦而死,我恨……我恨他啊……”
    卓小星呼吸几乎一滞。计无咎话中之意,他与自己的母亲商无音多有情意,而商无音却嫁给自己的父亲卓天来,可是她听陆三叔说过,母亲与父亲之结合本是你情我愿。
    计无咎以手轻抚棺上玄冰,似乎想要触摸棺中女子额间的鬓发,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这世间若是无你,就算河清海晏、天下大同又有何意义?你当初既然选错了,我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无音,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这玄冰中呆着很是寂寞清冷。你放心吧,只要再过一些时日,只要我达到传说中的无量境,便可以将你救活……”
    卓小星的心几乎要跳出来。难道计无咎抓那么多的江湖弟子,用他们的鲜血练邪功,就是为了突破商苍穹曾经提到的无量境,以救活自己的母亲商无音?
    她尚无暇细思,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道阴寒的男子声音:“启禀楼主,鸣沙寨的陆万象与盛天飏吵着一定要见楼主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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