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并一步跨上楼梯,吕品美颠颠地就要去敲书房的门,却在即将敲响之前发觉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念台词的声音,也没有念不下来台词泄愤大叫的吼声。
    他有点怵头,迟疑又迟疑,轻轻叩响了木门。
    “进。”非常平静且祥和的声音,吕品暂且放了放心,伸手推开了门。
    周且听还像他离开时那样坐在桌前翻看着剧本,除了一瓶啤酒空空荡荡之外,这张大家来找茬的图片已经和之前那张没有任何不同了。
    吕品对周且听准备试镜的方式有些不能接受,但他大约可以确定这人之前的大半个小时的确是在用心研究剧本,只是……呃,比较不留痕迹。
    他直觉认定周且听的酒量不可估摸,而且这人看上去挺嗜酒的,入住才刚刚一天,冰箱里的啤酒已经被他扫荡近半了。
    “饭好了?”男人放下台词本问。
    “哦,好了的。你下楼吃饭么?”
    周且听将剧本合上,把酒瓶放在上面轻轻压好,起身道:“我饿了。”
    一听这话吕品顿时又变成了打鸡血状态,一路把他迎下了楼,在注意到周且听看那一桌子菜发光的眼神后更是激动地溢于言表,十分狗腿地为他拉开椅子,倒好红酒。
    周且听随意尝了一口,点头赞许,“你手艺真好。唐人街的餐馆掌勺也没你做的菜好吃。”
    吕品的小狗尾巴立刻翘上了天。
    “你这么好的厨艺,不去做厨师来当助理干嘛?”周且听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询问,只看他满嘴油光,表情也生动不少。
    吕品满足中带点感慨,幽幽道:“厨房油烟味太重了,我居家做做饭还好,在后厨那种地方会受不了的。”
    周且听听了觉得这人过得还挺细腻,难得露了个浅浅的笑容,“你这么爱干净,比我讲究多了。”
    吕品有点小得意地扬了扬头,他觉得借由这顿饭和周且听的关系似乎近了一些,话题也多了起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琐事,窗外夜幕将至,万家灯火点点聚集,这间公寓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温馨时刻。
    吕品觉得周且听不像负责发他工资的上司,虽然这人看上去冰冰凉凉的,其实挺让人感到可靠,更像是……哥哥。
    这个圈子里难得朋友,他想要和周且听做朋友,这对于艺人与助理的这种亲近关系来说的确是个好现象。
    虽然以吕品的性格不到某个特殊的时刻他绝不会轻易向周且听表露自己的这个想法,但现在这样融洽放松地氛围却是在场的两个人都能直观感受到的。
    周且听随意地举着酒杯,望向窗外万家灯火,鼻尖飘散开家常饭的香气,心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宁静。无论是在英国最近的这两年还是来中国之后这短短的半个月,他已经很难去为自己争取到一方天地,供自几来安安静静地喝杯酒,就着月色读一夜的剧本了。
    平淡祥和的生活似乎已经离他越发遥远,而他唯有被迫接受。
    第五章
    试镜日来得很快,周日的那天清晨日光还熹微着,吕品就已经拎着一袋子鸡蛋叩响了周且听家赖床的门。
    男人的睡眠质量并不好,所以难免有些起床气。吕品按了将近五分钟的门铃终于把周且听叫起来开门,然而他一进门就看到半跃式的公寓楼梯下面躺着一只不知何去何从的枕头。
    吕品惊慌得抬头看了看楼梯后大开的卧房门,再粗糙业余地计算了一下从那间房的床上需要多大力气才能把枕头扔下楼,最后打了个小小的哆嗦不再紧跟面前穿着睡衣无比疲软不爽的周且听。
    老虎的尾巴毛很多,哪根被摸了都是非死即残还牵连无故的爆发。
    吕品觉得周且听之前表现出的那样顺从那样好养,完全是因为跟自己还不熟啊。昨天动了他气冲冲,前天换了他的洗发露他也气冲冲,这人完全是省略了对自己逆鳞的说明,直接精简为无预告模式的动怒啊。倘若自己不是长了这样一幅柔弱的体格,估计他早就毫无顾忌地动粗了吧……
    当然说动粗还是言重了,不过周且听倒是的确如他之前给吕品打的预防针一样不好相处,具体体现在强求所有人做他肚子里的蛔虫,强求所有人通过语言之外的一切介质知晓他的习惯与底线,以及强迫所有人必须做到之前两点。做不到就是拿起某某物摔摔摔,或者像大部分时候一样脸一拉,分分钟眼神瞪死你气场冻掉你。
    吕品当真欲哭无泪,他也不想这么大早过来扰人清梦啊,可是这么重要的日子让他纵容周且听睡懒觉他做不到哇。
    小助理苦着一张小脸战战兢兢地煎着鸡蛋,时不时小眼神飘飘忽忽瞄向身后坐在餐桌前对着假花发呆打盹的周且听,连句到嘴边好久的准备好了没他都不敢问。
    之前公司要给他配个经纪人,结果这人居然跟经理说,他不需要什么经纪人,他愿意干嘛自己决定,不需要别人安排,还说自己有个助理就够了,还表示会让助理平时多读点经纪人的专业书。经理那叫一个苦口婆心地劝啊,软硬兼施连说软话带威胁的,吕品当时就缩在沙发的另一头委屈地瞧着平静如水的周且听,最后这人居然把话筒放到了茶几上,拿起手边的杂志翘着二郎腿看了起来,一副要让电话那头的经理自生自灭的架势。
    吕品觉得跟周切听相处的这精彩的几天里,足够他出两套表情包了,真是每天都有新惊喜等着他。
    比如在他问周且听要不要买手机,对方答曰不会用的时候;比如他问那件新买的羊绒衫在哪,对方答曰穿脏了在洗衣机里翻滚的时候;比如他某次深夜为满以为在刻苦钻研剧本的周且听送去热牛奶,推开书房门发现对方在看书架子上的言情小说的时候……他都将自己面部的肌肉运用到了极致。而且周且听其人笑点高不可攀,看到他的颜艺就跟看到颗大白菜一样毫无反应。
    “那个……”吕品咽了咽口水,“早餐好了。”
    周且听耷拉着肩膀瞅了瞅三明治,又瞅了瞅他,纠正道:“这是宵夜。”
    吕品欲哭无泪,“你说啥就是啥,先吃了吧。”
    男人倒不再胡搅蛮缠,虽然脸色还是臭臭的,但好歹乖乖吃掉了三明治,外加一杯牛奶。
    吕品依旧提不起勇气来问他试镜准备的如何,只能闭嘴给他搭衣服给他开门送他上车。
    两人一路无言,只是一人胸有成竹,另一人皇帝不急太监急。
    试镜地点被安排在吉星工作室的一个单独的表演室里,距离大雄公寓不算远,吕品又早早就把周且听叫了起来收拾妥当,所以两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并没有遇见其他过来试镜的男演员。
    吕品那天复印剧本的时候鸡贼地给自己也准备了一份,这几天不仅周且听在研究,他也时常拿出来看,好歹对这次试镜的内容做了做功课。
    因为男三号霍达百分之六十的戏份都比较日常,对演技的要求并不算苛刻,所以并不适合作为试镜剧本。不过可以看出编剧对这个角色还是有几分偏爱的,在拟定的前期大纲中会有一段着重描写霍达这条人物线的故事,算是他个人的主线,同样也与贯穿整个故事的最大主线有着联系,而围绕这个角色的一个关键词则是“背叛”。
    霍达一贯以开朗甚至没心没肺的形象示人,但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优秀警员,嫉恶如仇,敢于拼命。但与他一同长大的一个发小却与他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在大纲中这个发小借助两人之间亲近的关系为犯罪团伙打探警方动向,事情败露后就像是狠狠地在霍达背后捅了他一刀子,两人也就此决裂。然而后续剧情中霍达为了破案卧底黑帮,居然冤家路窄般再次遇到了这位发小。一次毒品交易中卖家因为不信任霍达而提出让他先试货,发小居然替他挡了下来,最后就此染上了毒瘾险些丧命。黑帮被警方瓦解后发小被送去了戒毒所,霍达有好一段时间无法释怀,拒绝去探望他。结果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发小的病房门前时,看到的却是发小为了戒毒不惜自残,霍达就此崩溃,而其后的黑化剧情也终于步入□□。
    吕品第一次读完这一段的简单说明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觉得这编剧写的简直太虐了,十分不能接受这一段故事最后真的被留下来拍进电视剧。但对于扮演霍达的演员来说,这样的桥段简直就是一战成名最好的选择,不仅使霍达的形象丰满真实起来,更是一块对扮演者演技的试金石。
    虽然此次试镜并没有选择最后感情宣泄的桥段,而是需要试镜演员表演霍达在黑帮被击破后审问发小同伙时的一场疾言厉色的盘问戏码,这一场戏算是霍达人物性格的分水岭,需要表现出深藏在他心中凶狠的一面,兼备考察情感表现力与台词功力的作用,足够筛掉大部分前来试镜的艺人。
    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周且听的公寓里给他做做家务做做饭,虽说墙壁的隔音效果不错,可他发誓从没听到过一丝一毫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他也不敢轻易去打探周且听对台词掌握的程度,万一要是又戳到一片逆鳞他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可人家好歹也是被颜导慧眼相中的人,又让人觉得总不会太次,更像是憋着大杀招。
    于是他就这样心里没底地一路跟在周且听身后,紧张得叫人觉得他才是今天来参加试镜的那个。
    周且听坐在表演室外的长椅上无所事事,遂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盒烟来挑出一根叼上,吕品见了连忙阻止住他摸打火机的手,“妈呀!这里面禁烟的啊!”
    周且听一张俊脸顿时拉了下来,站起身就往外走,一直走到吉星工作室的门口,打量了一下墙上贴的禁烟标示,走出了工作室才点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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