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大撅起嘴扬了扬头,“要我说,任丰羽跟他那个小女友就是还不够相爱,他俩能坚持这三年,完全是因为逆反心理而已,家人越阻止,他们就越要表现出山可崩地可裂此情永不灭的大气概,结果稍微来点春风,红杏就急着翻墙。”
    周且听十分听话地认真听他胡扯,托着腮回道:“小景其实说的没有错,你所构建的情况实在太不容易实现了。与你相反,我更愿意去相信他们原本确实是相爱的,所以可以坚持三年,但也许也正是这三年,让吕蕊看出了他们之间所要面临的压力实在太过巨大,于是在她摇摆的时期,恰好遇到一个能带给她更光明、更有希望的未来的男人,我可以理解她的背叛,当然我并不能赞同,这到底是也是原则问题,她大可以与任丰羽分手后再去追求更好的选择,而非脚踩两只船。”
    裴冀辩驳:“说到底她还是不够爱,那任丰羽怎么就能坚持呢?她对任丰羽的爱根本没有到可以谈及真爱的地步。”
    小景汗颜,他决定了,一定要把老大的那堆青春疼痛文学给没收了,全部!
    “好吧,就算真的遇到了所谓真爱,”周且听说得云淡风轻,“那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情愿做出牺牲的。”
    裴冀也正色起来,“哦?那你倒说说要牺牲掉什么?”
    周且听闻言却轻笑了一声,抬起眼皮来静静看着裴冀,“如果有一天轮到你做出抉择,你就会知道。也许那个时候,你不会再唾弃吕蕊的退缩。”
    裴冀不再争辩,他静静看着周且听,就像要把这人看穿一样。
    不同于他们这里微妙和谐的气氛,酒店的另一间客房中却充满了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
    任丰羽看着刚刚送到他手里的剧本,只觉得那是一堆废纸,却写满了嘲讽羞辱他的字句,化作一把刀子剜着他的眼球,割裂他的神经。
    男二号在一次混乱的枪战中为了保护女主角心爱的男人饮弹身亡?姚敏的功力真是见长,一幕备胎替命的狗血苦情戏也能被他描绘得如此脱俗,简直感人泪下。看来又一个典型的男二号形象就要出现了。
    他还在死攥着那几张纸,手机乍然响起,惨白的屏幕上弹出姚敏的名字。
    机械地按下接听键,任丰羽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一败涂地的时候,真的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无比刺耳。
    “喂?大明星,收到剧本了吧?”姚敏慵懒得意的胜利者姿态全部融在了他的声音里,语调绵长悠闲,“看到那句感人至深的台词了么?‘你是我此生挚爱,然而能够给你真正幸福的却是别人,所以我愿意成全你们,而他负责活下去好好待你’,啧啧,对你来说算是本色出演吧?”
    任丰羽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他甚至已经习惯了姚敏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只觉得麻木。
    “姚敏,你不过嘴上功夫了得。”
    对方却哈哈大笑起来,“是啊,你当然会这么说,因为你现在还能说什么?啊对,你说我满嘴花言巧语,说我混蛋?那好,我是混蛋,可任丰羽你又算什么东西呢?乱伦的禽兽?怎么,你还想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多辱骂我两句么?你有什么资格!?
    不错,我是第三者,我是不要脸,可你呢?表妹你都不放过啊,你想过如果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说么?他们只会感谢我拯救了险些万劫不复的单纯女孩,在她即将被表兄用爱情的枷锁残害一生的时候挺身而出,如灯塔般的存在……而你,你不过就是一个下体控制行为的兽类,毫无伦理底线,罔顾天道纲常!你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么?就是伦理道德啊我亲爱的大明星。说你是禽兽,我真的没有艺术夸张,只是在做归类罢了!
    同性恋在一些国家好歹已经合法化了吧?你他妈见过哪个提案主张近亲结婚合法化的,嗯!?”
    任丰羽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这些话我这三年以来听了无数,你如果还想用这些东西来刺激我,大可不必了。”
    “呵呵……那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和她的感情纯粹且伟大啊?你觉得像你们这样历经千难万险还双手交握的爱情可歌可泣啊?你他妈以为你在仙人思凡度天雷五劫么!?好啊,你大可以沉浸在你那受虐才能证明爱情忠贞的变态爱情观里,那你有想过吕蕊是否也想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畸恋的阴影里么!?”
    任丰羽的眼前渐渐升腾起一层水雾,他声音带上了一点绝望的哽咽,“但这并不是你插足的借口,她如果不想继续下去,大可以直接来告诉我,不需要你来做什么。也许我就是像你说的那样,而你……姚敏,你又何尝不是沉浸在你作为救世主降临到她世界里的……被供奉一般感激仰视的快感中么?”
    姚敏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对着听筒重重喘息了几次呼吸,才恢复了平稳的语气,“你不用再尝试反将一军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骗你的,这个剧本只是我单独复印给你的,导演并没有同意这一版的改动,而我在做完最后的校队工作后也会跟剧组申请提前离开x市,你可以继续演你的戏,我拿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你争不过我的。小蕊这几天在收拾行李,大概等你回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吧。任丰羽,找个姑娘,过正常日子去吧。”
    他说着突然冷笑了一声,“哼,如果这还有可能的话。”
    任丰羽的声音不大,却能听的出来很坚定,“我不会放弃,姚敏,我们走着瞧好了。”
    姚敏的冷笑渐渐褪去了尖锐的棱角,“我知道,有一类人对爱很疯狂,他们认为对待爱情至高的献礼就是一场无惧世俗阻挠的持久战,他们可以老去,但他们的爱情不会。我知道你就是这类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放弃,不过我倒也不怕你坚持,好啊,你大可以跟过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弹尽粮绝,山穷水尽。”
    轻轻的一个机械音,电话已被切断。
    姚敏听着通话被切断的嘟声,一脸难辨阴晴的玩味。
    吕品放下手机,有些惆怅地说:“我妈说了,刚得到的消息,吕蕊确实和我表哥分手了。”
    小景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一脸好像很失落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挺遗憾的,毕竟他们都坚持这么多年了……”
    “坚持三十年那也是错的,这种事情量变不会产生质变的,你省省吧。”小景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满头梦幻的小气泡。
    裴冀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就这么完了?又没事可干了。”
    周且听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脸色,“积点口德吧,咱们这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裴冀望天花板,“我们没有损人,只有利己,很道德,很道德……”
    “嗯,自欺欺人的功夫见长。”
    第六十六章
    x市在国内不过是个二三线的小城市,唯一出名的也就是这一片仿旧的影视基地,平日里一旦迎来了剧组拍摄,也几乎完全对外封锁,甚少接待游客。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几座海拔不过千米出头的矮山围绕小镇其间,青石板路歪扭地连纵着百姓家,除了剧组员工们工作置景的忙碌声音外,再无嘈杂。
    周且听身着锦缎戏服,手攥一杯热茶倚靠在略远离拍摄中心的凉亭下,远眺着水光山色缄默如旧。
    很长一段岁月之前,在母亲还没有生病、思维还残存着清醒的某些午后,他深刻地记得女人一边缝补着戏服一边跟他说,等他们再省吃俭用一段时间,等她拿下那份根本虚无缥缈的工作,甚至是某位恩客再来挥霍一笔之后,他们就攒够了钱,可以买两张机票,目的地上写着中国的某个鱼米小镇。
    等到那个时候,她可以教镇子上的孩子们唱歌表演,他也能够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他们也会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没有彩色的玻璃瓶,没有头顶缭乱的球形舞台灯,没有必须喝着烈酒才看得下去的账单,也没有挨饿的孩子和烂醉的母亲。
    “过年的时候我会给你买一身小唐装,一定要是丝绸做的,宝贝知道丝绸么?就像水一样光泽,在阳光下也会像水一样反光……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请邻居一起在小院子里包饺子,然后守岁的时候你可以跟大一点的孩子去放烟花,大街小巷地乱跑……”
    周且听知道母亲最擅长做的就是骗人,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但那段话无疑在年幼的他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一笔痕迹。周茹尘构建了一副美满平凡的未来画卷,然而似乎无论是她抑或是她的孩子都无法实现这个愿望。周且听也曾想过与某个人平静地过完一生,不需要很高的成就也不在乎多少人知晓,但事与愿违,那个人最终还是离开了他。
    自从深入了解了任丰羽和吕蕊的事情后,他一直有些轻微的失眠。
    那天他与裴冀争辩的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地映刻在脑海中,裴冀当时自信十足的样子恍惚间令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坚信会和frank携手走过数十载漫长岁月的自己。他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看开了,也理解了frank当时做出的残忍决定,他体会得到对方的苦衷,却更觉得前方黯淡,丝毫没有顿悟的透彻感。
    他需求的感情是不是也和任丰羽一样,注定一路坎坷?又或者是他的要求太过苛刻?能够放弃光鲜的事业和自己过上平淡生活的伴侣是否根本不存在于他所接触的圈子之中?他给不了自己答案,却不得不承认,那天裴冀坚定的目光的的确确让他产生了太多越界的念头。
    漂亮话谁都会说,他一直这样开导自己。与其不切实际地去奢望别人迎合自己的爱情观,不如想想更现实的东西,比如——什么品种的狗比较适合独居男人?哪类狗的寿命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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