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餐, 宋落跟邢在宇出了门,这是她来到小渔村第一次出门,见到外面蔚蓝天空时,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邢在宇带着她沿着郊外的公路散步,和小渔村在的方向相反,读懂他内心的回避,看来封家的事情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她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刚刚那首歌叫什么?”
    邢在宇:“《想要去海边》。”
    宋落嗤笑:“我们倒好, 往和海边相反的方向走。”
    “你想去?”邢在宇回身看她。
    她侧目望着远处橘云, 立体感十足,仿佛是雕塑出来的画面。层层叠叠,昏黄的颜色浅浅淡淡晕染这副蓝色的底图,金光透过云层照应在水面上, 脑子里生出‘浮光跃金’一词,用来形容这个画面再合适不过。
    “不想。”宋落顺着他的心情说话。
    邢在宇轻笑:“别装了, 下次带你去。”
    宋落:“那行。”
    想去的欲望一般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邢在宇。”终于还是憋不住, 她关心问:“下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貌似他一直在等她这句话,听到时, 笑意加深。
    “去劝和被泼了水, 砸了鸡蛋。”邢在宇自嘲笑笑, “拍了黑照没?”
    宋落抬起胳膊肘推他, 他往外趔趄两步, 又走回她身旁。
    “我就算要笑你, 也正大光明地笑你, 没心思攒你黑料。”宋落记下来, 下次再碰到这个场面一定要拍下来。
    他揽着她肩膀, “我们阿落心地还是很善良嘛。”
    宋落抬头望他,视线只能看到他下巴和侧脸,问出心底的疑惑:“我听张阿姨说了他们一家的事情,封爷爷一家貌似对小女儿也不是很好,很多时候都向着两个儿子,怎么现在出事又要小女儿分担。”
    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小女儿受委屈了。
    “我们也知道小女儿受委屈了。”邢在宇轻叹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脑袋,“可有时候这些事就很难说清楚,小女儿需要对老人家负赡养责任,这个是逃不掉的,法律上,他们的诉求也是合理的。”
    宋落直接说:“说什么法律保证公平,最后不还是委屈了人家。”
    他又何尝不到其中的种种,良久才说道:“学法的人都知道标准和义务是什么,如果我们可以把标准和义务置之不理,按照我们心中的正义感行事,那我们就已经背叛了从事这一份工作的初衷。”
    “什么义务?”宋落问他。
    邢在宇:“忠于法律。”
    宋落沉默下来,“邢在宇,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着极其复杂的两面性。”
    像宋庆海对她一样。
    有时候的关爱让她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有时候的苛刻又让她觉得自己活得煎熬。
    如果有一天她变得和那个小女儿一样,没有履行她作为子女的义务,上了法庭,她是不是就成了不占理的那方。
    邢在宇听出她的无奈和低落,“是啊,我们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可怎么办,我有点接受不了。”宋落大胆地吐出心里的想法,“我偏激也好,我极端也好,我期待的情感或许就像‘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着我’。”
    不要复杂的爱,所谓的为你好都不要。
    就温柔的、亲和的关爱着她,和她理想当中的一样,不用去猜忌任何人的心,舒舒服服地享受爱意朝她涌来。
    因为女人的话,他心尖一震,不禁雅笑。
    他又何尝不是。
    “忽然觉得我们处在一个频道里了。”邢在宇带她走入隧道。
    外头天光半亮着,隧道处在偏远的公路上,里面的灯光还没有打开,一片乌黑。
    他揽着她的手放下来,就这样和她保持距离并肩走着,偶尔手背碰到,指尖碰上,但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能知道他是走在她身边的。
    隧道很长,走到一半他先牵了她的手,十指紧紧地相扣着,他的声音划破死寂的黑暗。
    他问:“看过《溺水小刀》吗?”
    “看过,拍得太隐晦了,我才知道故事有点像《白夜行》。”宋落先前以为是部青春爱情片,后来才懂是一个少年对少女的默默守护。
    故事比白夜行好一点,起码他们的爱情没有太悲,有过甜蜜和幸福,分开时也有很好的告别,不过在最后,少女站到了光明的地方,为了守住那年意外失手杀人的秘密,少年永远沉入了那片海,悔恨一辈子。
    少年成了少女的神明,一个立于黑暗的守护神。
    “日剧虽然有点中二,有时候大道理说得没错。”邢在宇安慰她,“勇敢站在光里,做自己。”
    宋落问:“怎么?邢学长要成为那个少年啊?”
    邢在宇轻佻说:“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们是盟友关系。”
    “我愿意为阿落站在黑暗里。”
    “你的合同我都包了。”
    知道他说玩笑话活跃氛围。
    她看到隧道的另一边,天空已经黑透,群星闪耀着,夜美得迷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宋落反握住他的手,抬头凝视着黑暗中的男人。
    忽然觉得谈心聊这种,还挺肉麻的,换了轻松的语气打趣她,邢在宇停下脚步,接话道:“阿落是打起精神要站在光里了啊?”
    她摇头,轻声说:“就一起死在黑暗里吧。”
    他惊住。
    未等他反应过来,她搂住他脖子吻住他。
    少女的气息侵袭,甘甜又夹带着她心事的苦涩。
    好久,他才回应了她。
    迫切地想要吻掉她唇边的涩,留下甜。
    很多年后邢在宇问过她那天晚上为什么会这样想。
    宋落懒懒地躺在他怀里,摩挲着他胳膊上的纹身笑着回:“好像一直努力去做最好的那一个,发了疯地想要站在光最显眼处,成为瞩目的人物,实则所有的风光都毫无意义,这时候生命中突然闯进一个人,说了一堆玩笑话也好,不走心也好。”
    “但他愿意站在我这边,哄骗得我心动,心想让他陪着自己做最好的那个多累啊,干脆一起沉溺在黑暗里。”
    “不也是另一种意思的‘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着我’?”
    邢在宇想想也是。
    生和死一样伟大,他们不过选了常人丢弃掉的选项罢了。
    一起死在黑暗里也好。
    反正这个黑暗由他们自己定义。
    黑暗也能是另一种意义的光明。
    -
    晚上回到小别墅,宋落洗完澡下来见他又捧着电脑在客厅忙,她擦着头发凑近看,以为他会写什么起诉书,只看到满屏幕的可行计划。
    “这是什么?”宋落好奇问,难道律师还要像他们写策划案一样,来一个plan a 或者plan b?
    邢在宇摁下enter键,打下一个小写的五,给她解释:“从小女儿一家角度出发写的建议书。”
    宋落凑到电脑屏幕前,一目三行,很快明白他要的是什么。
    通篇没有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而是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写明建议,再详细地分析利弊和风险,甚至连日后再起纠纷要如何做都给写出一二三点。
    她悄然挪动目光看向他,邢在宇眼神没有离开电脑,手指飞快地敲下一行字,笑说:“不用夸我。”
    “嘁,谁想要夸你,自恋。”宋落起身去厨房,从冰箱翻出今天张阿姨买来的西瓜,切成两半,拿了勺子回到她办公的位置坐下。
    邢在宇停顿:“没我的份?”
    宋落塞了一口鲜红的果肉到嘴里,“自己动手。”
    邢在宇取下眼镜,去到厨房看到中岛台上放着切好的半个西瓜和勺子,他回身看了眼亮堂的客厅里,女人抱着半个西瓜小口小口地享用,隔段时间滑动鼠标,看着电脑的表情专注认真。
    回到位置上,他继续投入文件的撰写,结束后发给带队的律师,抬眸瞥见宋落神情凝重地抿唇。
    “合同在哪?我帮你看。”邢在宇问。
    百忙之中的宋落抽空抬个头,“我给你发。”
    接着继续投入到工作里。
    在她发文件的间隙,他把桌面吃剩的东西处理干净,倒了两杯温水,推到她手边。
    微信接收英文合同,打开简单浏览一遍,问她:“你写的?”
    “嗯,学姐说有些细节不对。”宋落目前的专业课没接触过如何写一份外贸合同,对所谓的‘细节不对’中的不对是指什么不对,又不敢去麻烦学姐,现在学姐挑下策划书最重要的部分,再去问,怕整份策划书都是学姐写的了。
    邢在宇重新创建一个文档,按照记忆中看过的外贸合同重新写了一遍,从细节到格式全部给她弄好。
    用英文写作对他的压力不大,不到半个小时就写好了,和她说:“你们的保险和仲裁细节不够清楚。”
    宋落:“学姐说模拟比赛而已,这些就随便写写。”
    商业策划也需要作为比赛评分的一项,里面的东西部分是可以虚构的,所以她就略掉了。
    邢在宇根据她的贸易术语划分了权责,然后发生争议时选择的仲裁地以及后续如何处理全部写清楚。
    等到宋落弄完秘书处临时紧急要的一份文件,她点开两人的对话框接收文件,看完后她问:“你还懂贸易术语?”
    “国际商法课会学到。”他的课程安排是下个学期开课,在律师实习因为工作需要提前了解过。
    “挺靠谱的。”宋落不用再修改,直接把文件给学姐发过去。
    闲下来后,宋落问他写那份可行性分析文件是做什么,她说:“小女儿一家不是必须受这份气了吗?”
    邢在宇说:“按理说是,但法律规定都是定死的,人是鲜活的,不是非要法律出面才能解决,我们可以先协调。”
    “会同意吗?”宋落觉得老人家就是想要钱。
    “会的。”邢在宇给她分析,“这件事情在村里闹开,谁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老人家心里也清楚,以后还要在村里生活,闹得太难堪别人家对他们的感观不好,往后还是要在村里过日子的,所以各退一步是最好的。”
    他说的在理。
    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时候,法律武器可以作为最后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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