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行简语气微顿,旋即十分熟络地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你我兄弟,还在意这个?一整个暑天都袒胸露背整理书稿,现在反而见外了。”
    他拍肩的动作和文彦博有七八分相似,爽朗的笑声也很像文彦博。
    然而多了点刻意和做作,没有文彦博的豪放洒脱。
    韩栋笑笑,假装肩膀疼,轻轻拂了拂肩头。
    郑行简低头吃茶,眼睛暗中撇过一丝阴狠,再抬头,仍是满脸的笑,“陆老先生的书稿马上就可以装订成册,愿意刻板印刷的书铺也有了,现在就缺一篇序文。”
    他身子前倾,眼中都是热切的期盼,“韩大人是前科状元,文采如何有目共睹,不如请他写一篇序文,更能吸引人们拜读陆老先生的文章,你看如何?”
    “我父亲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闲。”韩栋婉拒,“而且我整理书稿,本意是自己翻阅,没想公之于众,出书一事,还是算了。先前放在你那里的书稿,我马上派人去取。”
    说罢,端起茶碗。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郑行简有点气急败坏,“我们要完成顾先生的遗愿,为此我大半个月都没去太学读书,所有时间,所有精力,全耗费在整理书稿上面了。现在你说一句算了,就算了?”
    韩栋失笑:“郑兄急什么,顾先生只是失踪,又没过世,何谈遗愿?父亲大人命我全心准备明年的春闱,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怎么也要拿出点成绩,我这个嗣子才能在韩家嫡枝站稳脚跟。”
    郑行简不死心,“也不用你出力,剩下的事我自己也能干,只请韩大人写一个序文——还是有不少读书人认同陆老先生的,这也算一件善事。”
    韩栋干脆起身,“到明年春闱之前,我会一直闭门谢客,用功读书,不再理会旁的杂事闲事。郑兄,你父母起早贪黑地操劳,攒几个钱不容易,何必把钱花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事上?你也要专心准备考试才好。”
    劝说无果,反被教训一通,郑行简心里更恼火了。
    “无关紧要?或许是事关紧要才对。”他鼻子哼了声,摔门而去,“我这等寒门士子入不了韩家贵公子的眼,就此别过。愿你明年高中榜首,韩家飞黄腾达!”
    几句怨言,韩栋并不在意。
    虽不知王爷为何叫他远离郑行简,但从今天郑行简的反应来看,的确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得空也得提醒文彦博两句。
    有道是想谁谁就来,刚用过早饭,文彦博一头闯进来,拖起他就往外走,“活着,活着!”
    韩栋如坠五里雾,“什么活着?”
    “顾先生!”文彦博低低道,“还有曹将军几人都找着了,关西大营那边来的密信,王爷火速找咱们几个过去商量大事。”
    他一脸郑重,搞得韩栋的心也咚咚猛跳,“把话说清楚。”
    文彦博喘口气,“顾先生想要进京,他身上带着归顺的辽人头领的亲笔信,要呈给官家!”
    “信上写的什么?”
    “我不知道,许清没说,只让咱们快去。”文彦博兴奋得眼睛闪闪亮,“我有预感,这次太子要吃个大亏,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韩栋也不由浑身热血沸腾,“太子纵容辽人在大周地盘上作乱,这就不是明君所为,我真担心,如果他继承大宝,大周会变成什么样!”
    文彦博笑道:“谁叫人家会投胎,投生在先皇后肚子里呢?嫡长子,又是老相国的弟子,官家就是想废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人小声议论着,登上了轿子。
    摄政王府,顾春和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她抱着春燕和萱草,跳啊笑啊,满屋子人都沉浸在幸福的狂喜中。
    春燕乐得合不拢嘴,“姑娘,顾老爷平安无事,干脆请王爷替他求到赦免令,再活动个官职,你也不用走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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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萱草毫不留情泼了盆冷水, “不见得,一旦被定为御笔朱批的钦犯,除非大赦天下, 否则没那么容易脱罪。”
    顾春和的笑脸顿时垮了。
    春燕与之斗嘴,“别人办不到, 不代表王爷办不到,还没开始干就打退堂鼓怎么行?姑娘,只要您开口, 王爷万不会推辞,一准儿能帮顾老爷洗清罪名。”
    顾春和暗暗苦笑, 昨晚上还说要和王爷保持距离,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结果扭脸就去求人家帮忙,这脸打得也够快的。
    看她已然心动了,春燕不由在心底为自己叫了声好:兰妈妈,幸不辱命,嘿嘿!
    萱草沉思片刻,忽恍然大悟,“顾老爷的罪名一日不消除, 姑娘一日就是钦犯之女, 王爷想娶你官家也不会准,所以王爷无论如何也会让顾老爷得到赦免!”
    “是喽!”春燕一拍巴掌,“姑娘再和王爷好好念叨念叨, 在他怀里哭一哭, 撒个娇, 万没有办不成的。”
    顾春和想象了下那个场面, “撒娇?除了我娘, 我还真没对别人撒过娇,肯定做不来,再说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春燕惊讶地睁大眼睛,“姑娘在府里都住下了,所有人都知道您是王爷的人,不嫁王爷还能嫁给谁?”
    萱草却不赞同她的说法,“住就住了,想走也自然能走,慢说他俩并没有……咳,那啥,就算有,名声值几个钱,怎比得过一身自由潇洒快活?”
    顾春和心头微动,若有所思看她一眼。
    萱草是个忠心的婢女,可她心里大约是向往自由的,不如寻个机会问问她的意思,若她愿意,还是还她自由身的好。
    这边的春燕听了连连摇头,“女儿家名声当然重要,有个好名声才能嫁个好人家,好夫君,但凡好点的人家,聘亲之前都要打听女方,要是……”
    她突然止住话头,后知后觉醒过味来,她在胡说八道什么呀,这不就是暗指姑娘名声坏了?
    “姑娘,”春燕欲哭无泪,“我又胡说八道了。”
    顾春和不由失笑:“你没说错,世风本就如此。你们是不是都希望我留在王府?”
    春燕用力点头,“留下来就是摄政王妃,难道姑娘还有比这更好的出路吗?”
    顾春和看向萱草。
    萱草很认真地想了会儿,“我不知道好不好,王爷位高权重,相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对姑娘也很好。如果姑娘喜欢,自然是好的,如果不喜欢,王爷再好,也是别人眼里的好。”
    她顿了顿,直言不讳道:“说句僭越的话,姑娘是个怕得罪人的隐忍性子,虽比我刚来时看着强些了,可到底少了点当家主母的手段和气势。有兰妈妈和安然帮衬着,不会出乱子,但肯定无法服众,兰妈妈年事已高,安然也会出嫁,若她二人离开姑娘,府里,肯定会乱。”
    “情在浓时自然一切都好,以后呢?等王爷一次又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忙完公务还要忙府里的家务,谁能保证他对姑娘的情意能一直不变?”
    “姑娘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支撑,没有姊妹,甚至好友也没有几个,唯一的指望只有王爷对你的‘好’,但凡这个‘好’稍有偏差,姑娘立刻就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萱草的声音极为冷静,“姑娘肯定也意识到这点了吧?
    顾春和轻轻吐出口气,看她的目光又有所不同,“你看的倒是明白。”
    春燕已是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老天,你这一套一套的,看不出你还挺能说道!”
    萱草微微挺胸,“我以前做过暗哨,观察人的反应,揣摩人的心里,是必备的本领。话说姑娘,若想管好一府,您最好抽时间跟王爷学学,看他是怎么驾驭属下的。”
    顾春和低头细细思量半天,越想心里头越乱,叹了声,“不提这个了,等见了爹爹,再说以后的打算吧。”
    澄净而高远的天际中,一行大雁缓慢地向南飞去,片片红的黄的叶子随风轻轻飘落,书房院外已是丹枫似火。
    谢景明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淡淡的笑,只拿起信时,嘴角勾起微微一笑,显示出许久未有的轻松和宽慰。
    书房内几人的心情很好。
    老曹平安,顾先生平安,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顾先生信上说,北辽内部对是否和谈分歧众多。”谢景明道,“有如五百辽人想归顺大周的,也有的想假意称臣,借和谈之名狠敲一笔,好为日后南下做准备。真正相与大周睦邻友好的北辽人,少之又少。”
    文彦博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他们弄到京城来,和谈不成,太子算盘打得再响也白搭。”
    “不妥。”韩斌抚了两下颌下飘逸的美髯,慢慢说,“想要和谈成功的不只有太子,还有官家,这封奏折往上一递,很容易让人钻空子。弹劾王爷勾连北辽叛贼,指使顾庭云刺杀北辽使臣,意欲破坏和谈。”
    北辽狼子野心,在座的每个人都不相信他们真心想和谈,但抵不过官家想——官家身子越发不好了,他想平稳进行皇权的接替,不想内忧外患一起爆发。
    谢景明一下子被动起来。
    官家对他多有倚重,多次透露出对太子的不满,言语中不乏废黜太子之意。
    甚至有次酒后,躺在龙塌上看着他感慨,同为龙子,太子怎么就及不上你的一半?
    同为龙子!
    饶是一贯冷静自持的他,当时听了也是心生惶惑,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茶杯。
    要比,也是太子和其他皇子比,为什么和他这个皇叔比?
    他不愿往深处想,但他很清楚,就凭这句话,和太子的大位之争在所难免,即便他退让,太子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不能给太子留任何把柄,即便他真的想破坏和谈。
    “这的确是老成持国之言,可所有人都知道,顾娘子在王爷府里,这层关系想摆脱也摆脱不了。”文彦博道,“况且顾先生说要面圣,那他定有机密要事。”
    “可以先派人去关西大营和他接触看看,确定他手里的东西能对太子党造成重击,再把人接来不迟。”
    “一来一去又是个把月的时间,北辽使臣团已离开河东路了,等咱们这边确定如何操作,没准和谈契约都盖上御玺了!”
    韩斌还是坚持稳妥为先,文彦博仍觉得要以快制胜,场面一时有点僵持不下。
    谢景明听得有些心烦意乱,站起身踱到窗前,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秋空,沉吟道:“还是把人接来,有些话我想当面问问他,路上隐蔽些也就是了。”
    韩斌一脸的不赞同。
    “我和顾先生有私交,韩家也有自己的人手,不如半路汇合,由我把他接进京?”韩栋提议道,“太子就是想找王爷的差错也抓不到。”
    韩斌掂掇一阵,觉得可行,“我给你几个好手,但你要记着,此事是你一人私自所为,和韩家,和王爷,都没有干系。”
    韩栋笑道:“父亲放心,儿子明白。”
    “多加几个暗卫,”谢景明吩咐许清,“挑身手最好的,他们路上若有闪失,你这个大总管就刷一辈子马厩。”
    嘿呦,我这是和马厩干上了?
    许清想想那十几排马房,那铲不完的马粪,倒不完的草料,接连不断的马嘶,浑身寒毛瞬时根根倒立,哪敢耽误,麻利地挑人去喽。
    事不宜迟,转天韩栋收拾好行李就出发了。
    临走前,他告诉父亲,“郑行简想求父亲给陆老先生的书写序文,我没答应,书稿是我和他一起整理的,如今想来总觉心中不安,父亲小心些,别着了他的道。”
    韩斌笑道:“陆蒙狂放不羁,是有几句出格的言论,但文采没的说,连官家都说好,整理书稿也远远到不了获罪的地步。再说郑行简不过一个小举子,还没有入朝为官,他能奈我何?”
    韩栋这才放心上路。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曹夫人的肚子已经很大,眼看着就要生了。
    “我瞅着像是个儿子。”兰妈妈笑眯眯地说,“肚皮尖尖,从后头看根本看不出是有身子的人,算算日子,就是这个月底吧?”
    曹夫人脸色圆润不少,一手撑住后腰,一手温柔地抚着肚子,“我也想生个儿子,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曹家是武将,儿子多了好。”
    “嫂子,看我给你买什么好东西来了?”曹柔“咣当”推开门,提着一尾鱼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眉飞色舞,“新鲜的鲈鱼,我这就叫灶上给你做,你想吃清蒸还是红烧啊?”
    门没关,秋风从门缝飘进来,兰妈妈打了个寒颤,干咳一阵,把夹袄裹了又裹。
    曹夫人忙命人关好门,“雪花梨马上就下来了,用冰糖炖了,每日吃两块,对咳喘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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