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的狗吃屎姿势。
    郑行简羞愤欲死。
    这还不算完,许清揪住他领口一把拎起来,抬手“啪”的就是一下。
    郑行简捂脸大怒:“你知道我是谁?狗——”
    “狗东西,打的就是你!”许清左右开弓扇他大嘴巴子,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一阵山响。
    打得郑行简脸上如同开了颜料铺,连他娘都不见得认识。
    边打边骂,“北辽人是你爹是你娘?你倒会替他们打抱不平,北辽杀我百姓,烧我城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伤心难过?你若做官,就是个投降派,大周朝还不被你卖了?”
    街上行人一听,嘿,好个卖国贼!纷纷怒目而视,要不是见旁边有侍卫站着,早上去吐口水了。
    “给你脸了,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许清嫌弃地把他扔到一边,拍拍手,“没眼力见的东西,当着王府的人说我们的坏话,找打!”
    围观的侍卫一阵哄笑。
    笑声飘到二楼,谢景明隔窗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关上了窗子。
    “外面在吵什么?”顾春和随口问了句。
    “一条疯狗,许清已经赶走了。”谢景明提起酒壶给顾庭云斟酒,“此去滦州路途遥远,这几个侍卫您务必带上,好叫我们放心。”
    顾庭云知道有人恨不得自己死在半路,因朗声笑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暂时不想死,王爷的美意我就笑纳啦。”
    忽脸色一肃,“临别前,我也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和王爷说。”
    谢景明以为他要叮嘱自己照顾好女儿,忙端正坐好,“先生请讲。”
    “我大周的百姓,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可爱!”
    谢景明:啊?
    顾庭云叹道:“王爷,不管你是出于自保,还是想追究至高无上的权力,一旦坐上那个位子,你那些小情小爱就要往后放,你心里,要装着百姓,为君者,没什么比百姓更重要!”
    他起身走到窗前,用力一推,满街的喧闹声顷刻流入屋内。
    冬阳灿烂,细细的北风微啸着刮过,天气很冷,街面很热闹。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光秃秃的树上挂满了红绸彩花,伙计们卖力地吆喝着,各家门前人头攒动,人们大包小包拎着扛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洋溢着希望的笑容,仿佛空气中都倾泻着快乐的味道。
    让楼上的人也不由自主跟着他们笑起来。
    尽管从这条街面上走过无数次,然而谢景明还是第一次这样观察他们,恍惚有一种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感觉。
    “我们的百姓最是温顺不过,他们任劳任怨,起早贪黑苦干,挣十分,交五分,只要有的吃,有的穿,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们就满足了。”
    “偏偏有人把他们视作洪水猛兽,愚民、弱民、疲民,说什么民强则主弱,简直放屁!不让老百姓过好日子,不把他们当回事,无论谁上去皇位都坐不稳!”
    顾庭云猛然转身,目光灼灼盯着谢景明,“为君者,要守护万里河山,要让人们安居乐业,要把百姓真正放在心里,民权高于君权,如此,我大周朝才能世世代代永远昌盛。”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谢景明心头砰砰直跳,模模糊糊冒出个念头,似乎长久以来官家秉持的“君权高于一切”并非全然正确。
    良久,他方抱拳一揖,“先生的话我记下了。”
    记下,并不是认可。
    顾庭云知道,只凭几句话很难改变一个人的固有思想,他没有当场发作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会成为真正的贤明之君吧。
    陆家学说也许会有大发异彩的那天。
    顾庭云深吸口气,看看一旁的女儿,忍不住添了一句,“如果他要纳小,趁早离他远远的,嫁不嫁的,就算嫁了还能和离呢,大不了爹养你一辈子!”
    顾春和心头一暖,柔柔笑道:“好,开春我就去找爹爹。”
    谢景明的眉头皱了又皱,怎么回事?这俩人三言两句,自己就成了负心汉?
    他连正眼都没瞧过别的女人!
    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一直送到城外码头,顾春和还舍不得松开爹爹的袖子,小脸泪水涟涟的,那模样看得顾庭云鼻子发酸。
    “再过两个月又能见面,乖囡囡,爹爹在滦州等你。”顾庭云狠狠心,拉开了女儿的手。
    待要上船,远远有个女声喊他:“顾先生请留步!”
    来人正是杜倩奴。
    许清想拦,却见谢景明冲他摇摇头,忙退后一步,顺利地让杜倩奴来到栈桥前。
    “你是……”顾庭云讶然打量着她。
    杜倩奴双手捧着一对小小的金镯,眼中含泪,“先生,我是倩奴,您还记得我吗?喏,这镯子还是您给我的,如今早戴不进去了,一直也没舍得融了再打。”
    “倩奴?”顾庭云仔细认了片刻,也显得有几分激动,“当年你才十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如今……”
    他突然不说话了。
    杜倩奴笑笑,“到底没能离了那火坑。”
    “对不住,”顾庭云眼中满是歉意,长长一揖,“说好了带你一起走,是我们对不起你。”
    杜倩奴想扶,手伸到中途又急急缩回来,忙不迭还礼,“瞧您说的,老鸨不放人,您和姐姐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现在也挺好的,都成花魁了,吃穿用度,堪比大家小姐,我没什么不满足的。”
    顾庭云叫过女儿,“这是我和你姐姐的孩子,春和,叫姨母。”
    顾春和乖乖巧巧唤了她一声。
    “好,好。”杜倩奴的眼泪刷地淌下来了,胡乱抹一把,递过去一个小包袱,“当初要不是姐姐救我,我早被老鸨打死了,这是我偷偷攒的钱……是干净的,您别嫌弃。”
    顾庭云只取了一吊钱,“有此足矣,小妹,多保重。”
    船离了岸,渐渐地远去了,船头站立的人也渐渐变小。
    顾春和觉得视线有点模糊,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已经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了。
    河风寒凉,谢景明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咱们回吧。”
    顾春和嗯了声,眼睛看着杜倩奴,犹豫着,脚没动地。
    “你是不是想着帮我一把?”杜倩奴笑吟吟道。
    顾春和讶然,自己的心思那么容易被看穿?
    “你的眼神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心肠软的人,当年也是,她自己的生活狼狈不堪,还总想着照顾别人。”
    杜倩奴笑着拭泪,“孩子,我过得还好,谢谢你。”
    她没有借机亲近顾春和,这一点倒是出乎谢景明的意料。
    毕竟,一力砸钱捧她的恩客,就是老相国的小儿子宋孝纯。
    难道是他草木皆兵,多心了?
    第74章
    青楼从来都是花钱没数的销金窟, 而汴河边上的万花楼则是京城最贵的风月场所。
    杜倩奴是这里的花魁,演一曲三两金,侍奉一宴就要五两金, 若想与共度春宵,光有钱不行, 还得看她瞧不瞧得上你。
    今天显然来了贵客,老鸨满脸急色,“你可算回来了, 宋大官人都等老半天啦,再不回来, 干脆叫别人伺候他得了。”
    杜倩奴冷哼道:“那好呀,我累了, 正不想见客。”
    “哎呀,顽笑一句你怎么还当真了?”老妈忙不迭挤出一脸笑,连连说好话,才算把她请到楼上。
    没办法,谁让宋大官人就认准了她呢?
    “让我好等,你去哪儿了?”宋孝纯面带不虞,明显等得不耐烦了, 不过语气还好。
    杜倩奴斜睨他一眼, “前儿个就和你说了,要送一位故人,让你晚些来, 你自己忘了, 反倒怪我的不是?”
    宋孝纯揽佳人入怀, 赔笑道:“祖宗, 我爱你还不来及, 哪敢怪你?这人谁啊,比我还重要?”
    “是我旧日姐姐的夫君。”杜倩奴慢慢说了顾陆二人的故事,目中满是憧憬,“我真羡慕姐姐啊,无论她是大家小姐,还是风尘女子,顾先生不离不弃,待她始终如一,她应当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了。”
    宋孝纯听着顾庭云的名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哪里听到过,索性抛到脑后——一个陌生人怎比眼前佳人重要?
    他坚定地说:“你会比她更幸福!”
    “唬我呢。”
    “我何时骗过你?我要替你赎身,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今天回去我就筹钱。”
    “真的?!”
    “当然!”
    杜倩奴呆呆盯着他,眼泪一颗颗流下来,“宋郎,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说什么傻话,咱们还要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呢!”宋孝纯已开始畅想未来的生活,“汴京熟人太多,你不自在,我爹也管得太严。咱们去南边,也学西施范蠡,泛舟五湖,逍遥七十二峰间……”
    “宋郎,你可要快些赎我,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杜倩奴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可……说话要算数。”
    层层帷幔飘落,所有的情话都被遮掩在这锦绣堆之下,富丽堂皇,不知真假。
    入了冬,西北风一天紧似一天这天早起下起来雪来,银白色的雪粒子撒盐般沙沙落下,不多时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晌午未到,天地间已是浑然一色了。
    鎏金火盆炭火熊熊,烘得暖阁温暖如春,顾春和不过略坐片刻,已热得手脚发燥。
    啪,栗子在火盆爆了一声。
    谢景明用火钳翻了翻,夹出几个烤好的栗子放在盘子里,抬头说:“热?把大衣裳脱了吧。”
    顾春和实在热得难受,解下外裳放到一旁,只穿着窄袖短袄湖绸长裙,一下子清爽不少。
    她忍不住说:“炭火烧得太旺了。”
    “是你穿的太多了,我又不是外人,怎的还穿得这样正式?”
    顾春和脸面一红,进门就脱大衣裳,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谢景明笑笑,仔细剥好烤栗子,“一年四季,我最喜欢冬天,雅一点可以围炉听雪,赏梅品茗,还可以去林子里打猎,烤肉配美酒,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顾春和没有顺他的话说,反而笑道:“我跟你不一样,一年四季,最讨厌冬天。”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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