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再抬高几厘米,可以轻而易得地触碰到她小巧的下巴,像即将逗弄一只捧在掌心的小宠物。
    许多男生的掌心宽厚有力,他却是纤薄骨感的,掌心纹路复杂而覆有一层薄茧,前面瘦得能清楚看见手指指节之间的缝隙。
    他不知有意无意地,说这话时候,离她非常近。
    他站着,她端坐着,却如坐针毡,不敢抬头。金潇有直觉,如果一抬头,应该又会重演撞到他下巴的场景,此刻,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发顶。
    夜市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他们是如此渺小的一隅。
    无人注目,无声互动。
    金潇却无端红了脸,不知该怎样让他把手放下去。
    程一鑫耐心好,不催她,就伸着手,稳稳地不晃荡。
    这幅架势,仿佛真要用手接着她刚才磕完的瓜子壳。
    最终金潇伸手,轻碰着将他的手推开了。
    他斑驳的掌心果然手感都似砂纸。
    金潇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匆匆地跳下后备箱座位,不敢看他,“我去找垃圾桶。”
    程一鑫优哉游哉地戳了个臭豆腐吃,温馨提示她,“喂,反方向。”
    金潇疾步掉头。
    等回来以后,冷风一吹,金潇缓过来面红耳赤的状态,发现是自己刚才大脑宕机,脑细胞死绝了。
    太死板了。
    怎么就被他带到沟里去了,好像非得当场将瓜子壳吐地上或者吐他手上。
    她找了个塑料袋装垃圾。
    等看完这页英文资料,他买的小吃竟然被她吃了个七七八八。
    金潇放下铅笔,她英语底子在重点中学都算很好的,得益于小学开始的寒暑假就去国外游学换宿。
    然而里面有许多专业术语,她也得查词典。
    在这样的环境下,旁边音响在劲歌金曲五百,程一鑫在她前面晃来晃去跟客户推销。光线还时亮时暗,就着他车后备箱盖上的氛围灯阅读,更是极大地影响了她的效率。
    金潇得出一个结论:“你这个资料不全,后面应该还有内容。”
    “操,”程一鑫骂人,“就知道这些孙子不会教我。”
    “你在学这些?”
    “嗯。”
    “我意思是,”金潇很疑惑,“你不就是修手机的吗?你不懂这些,怎么修手机。”
    程一鑫扬了下巴,“你先给我讲讲,就这些吧,说了什么。”
    金潇拿起来纸质资料,一丝不苟地读起来,“安卓系统是基于linux内核dalvil虚拟机的开源系统,上层的安卓系统是基于java的,允许开发者使用谷歌sdk开发和销售安卓应用软件;而ios系统是基于unix内核和达尔文模型,但它是封源的,是从mac os继承而来的。”
    程一鑫:“……”
    他脑壳疼,“你能不能说人话?”
    金潇有些赧然,“我实在看不懂,翻译过来的字面意思就是这些。”
    程一鑫一阵头大,“刷机竟然这么难。”
    他极其怀疑是华强北飞姐手底下的人不想教他,他又没拜师学艺交费。听说啥学历的都能学会刷机,哪需要这么高的文化水平。
    但话又说回来。
    听金潇读起来,她声音舒缓治愈,不甜腻,像晚风柔柔。缓解了听天书的头皮发麻感,还感觉隐约触到了某种不明觉厉的圈层壁垒。
    或许刷机和刷机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呢。
    手机系统竟然有这么多学问。
    程一鑫的眸子又亮起来,金潇还在读着,他已经不喊头疼了。
    就算填鸭式囫囵吞枣,难得有人能给他准确翻译出来。
    听完,程一鑫给她解释,“你看到了,这都是系统的东西。我修手机修的是硬件,就是换屏幕换电池啥的,就这些,学出师花了两年,都是高中时候逃课学的。”
    金潇震惊了,“你高中逃课学这些?”
    “别这么看我,”程一鑫把她小脑袋瓜子拧回去,“哥又不是好学生。”
    他的眸子很透亮很灼热,里面有光芒在燃烧。
    金潇怔住了。
    轮到她迷惑不解,小心翼翼地求证,“你很喜欢这些吗?”
    她何尝不是隐有触动。
    这些内容,她现在不懂,以后会懂的吧。
    这便是父母希望她在大学里学的,为之付出一生的通信工程专业,以后她每天的日子会是这般么。读各种文献,尝试理解手机系统的原理。
    程一鑫啧啧,“多有意思啊,咋不喜欢,万一哪天我搞懂了呢。”
    他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目光看得很远,穿透了夜市这两公里路,“啥时候老子也牛逼得写出来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让别人读。”
    金潇噗嗤一笑。
    “梦想是要有的,”程一鑫斜晲她,语气好不正经,更像在逗她,比了比和月亮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拇指,他潇洒地伸了个懒腰,又把后面的手机壳撞得叮呤咣啷,“不然喝醉了跟人聊什么。”
    这一寸后备箱盖遮风避雨的天地,竟然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金潇亦伸展了一下胳膊,“我想到一句话。”
    “什么。”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程一鑫:“……”
    说人话就这么难吗。
    他们说话间,时间流逝不等人,接近晚上九点了。
    夜市的高峰期就那么两三个小时,到了此刻,只剩下烧烤摊位有顽强的生命力,程一鑫隔壁的摊位摊主都坐后备箱里玩手机了。
    之前还嫌音响声音不够大,在鼎沸的人声里占据不了优势。
    现在嫌吵闹中愈发衬托出摊位前的冷清,无人问津,地上的垃圾被风来回地卷,摩擦出被抛弃后孤苦伶仃的声音。
    金潇半晌没有说话。
    长而翘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了一排阴影,像羽毛落下的痕迹,她一双长腿迷茫地晃晃荡荡。
    程一鑫今天其实早看出来,把音响声音调小了些。
    “晚安妹妹,有心事?”
    “没……有。”
    “有还是没有?”
    金潇坚定了些,“没有。”
    程一鑫呵一声,“你不是会逃晚修的人。”
    “为什么?”
    “前两次你来大世界,都是五点以后,第一回接近六点了,都是放了学再出来的吧,赶回去上晚修。”
    “嗯。”
    “那咋了?”
    金潇感觉自己的事情挺不值一提的。
    矫情。
    据她观察的鑫哥。
    明白他为什么留着偏长的小拇指甲盖了,是为了方便抠起来玻璃膜。夜市有聚拢效应,周围几摊都是贴膜的,唯独鑫哥,高峰期时候,别人家贴一个膜,鑫哥能贴一点五个膜了。
    而且他从不失手,贴的时候干脆利落,贴完没气泡。
    像别人还总有返工的。
    他真的很努力,想起来他刚才分明是头疼的,听她读完手机系统的文献,眸子里那种光亮感,他是真的热爱手机。
    相比之下,金潇有条件学习通信工程很好了。
    她看鑫哥,有点像冼子豪看她在夜市上摆摊学英语一样,只不过她将这种恻隐之心藏得很深。
    人类的悲观不能相通。
    或许自己的烦恼,竟然是人家努力都想得到的。
    可她不知怎地,还是说了。
    隐隐之中,程一鑫的积极乐观,从不酸别人给她带了这种安心感。
    “上周我报了数字媒体艺术专业的自主招生,过了。”
    程一鑫由衷道,“厉害啊。”
    “但我父母并不支持,我是背着他们报的这个专业。班主任跟他们说了,然后……”
    金潇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她父母不会暴跳如雷打人骂人。
    但无声无息地溺死人,那种失望和难以置信,好像她辜负了全世界的期望,要求她回家住,希望她结束宿舍生活,认定了她受同学的影响。
    还有小姨gabrielle的失败教训作为反面教材,他们更是觉得放弃学最核心的技术是极其不明智的。
    金潇问了,如果学了技术,以后是否能回归设计道路。
    父母没有给出答案。
    她已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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