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婚这件事本身就不大靠谱, 若是指对了, 便是她兄长和长公主这般的举案齐眉, 恩爱甚笃;可若是指错了……想到老侯爷和赵太夫人,淑妃心下忍不住长叹一口。
    “琼华尚且还没及笄,确实是为时过早。她的婚事等钦平回京之后再做定夺吧。”仁宗难得会心笑着,仿佛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同时他这一语又在赵淑妃和赵琼华心里砸落数圈涟漪。
    “皇上,兄长何时回京,可有准信?”
    “五月初八。”
    赵琼华的位置离仁宗并不算太远,她自然也能清楚听到仁宗说的话,顿时心里一惊,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浮上她心间,似是期盼已久的事终于有了音信,还近在眼前。
    前些日子,她只听自家舅舅说父兄快回京了,却不想这日子回来得如此之快。
    今日已是端阳,五月初八,那岂不就是几天后的事情吗?
    想来现下,她父兄应当都在赶路回京的途中了。
    前世是她不孝,所信非人,一直没有看破许氏一家人的真面目,才让自己凋落南燕,才让父兄不得善终。
    反而让许氏颠覆了镇宁侯府,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世家。
    她心头一颤,指尖轻颤,逐渐收紧握着酒盏的手。
    这情绪来得太过激烈外露,便连她身侧的谢云辞都发觉她的异常。谢云辞眉间微蹙,一手搭上她脉搏,“你身子不适?”
    “没有。”
    “只是好久没见到父亲和哥哥了,有些激动罢了。”
    赵琼华抽回手摇头说着,她环顾一圈,这才发现江齐彦并不在太和殿,五皇子身边便直接是七公主的席位,直接略过江齐彦,想来今日端阳宴,内务府早就知道江齐彦不会来。
    “谢云辞,你平日和我表兄交好,他这几日不在京城吗?”
    如果江齐彦在京城,端阳宴这般盛大的宴席,君臣同欢,他不会不来的。
    “他有要事在身,不能来。”
    要事……
    赵琼华以为是什么朝堂要事,正要低低“哦”一声翻过这件事时,她忽的想起,京郊两次刺杀的事情,好像就是由江齐彦全权调查的。
    本就是发生在京郊皇庄里的事,朝廷风声捂得紧,坊间并未有多少人知道,即便先前有流言,久而久之也被搁置了。
    说起来,自从半个月前她派岑雾把证据暗中转移给御史大人,御史台去京郊搜查过一番后,她便再也没听到过下文。
    想着谢云辞对朝堂的了解肯定比她多,赵琼华抿唇,正想要试探谢云辞几句时,冷不丁便听到贤妃的话,却是问向永宁侯夫人的。
    “说起来前段时日永宁侯夫人还在愁着谢二公子的婚事,如今本宫瞧着琼华郡主和谢二公子这般交好,想必夫人也不必再犯难了。”
    赵琼华一顿,直直望向贤妃,目光清冷,仿若没有任何温度。
    贤妃心下也不慌,像是笃定赵琼华不敢如何一般,她掩唇笑道:“从前郡主只与齐修交好,本宫偶尔还在想郡主日后会嫁给谁,没料到郡主早就有了人选,还这般悄无声息的。”
    “若不是今日端午宴,还不知道要瞒到何时呢。”
    这是笃定她日后一定会嫁给谢云辞了。
    赵琼华冷笑一声,为了拉她下这趟浑水,贤妃不惜把江齐修也拉进来,当真是下了血本。
    不等赵琼华和谢云辞有何反应,永宁侯夫人闻言,莞尔一笑。先行开口:“永宁侯府与镇宁侯府从前交好,当时若定下婚约,想来确实是要比如今容易些许的。我也不用如此操心云辞的婚事了。”
    谢云辞的脸色直接沉了下去,眸色渐深,仿佛暗中酝酿着一场久别风雨,他冷冷地看了永宁侯夫妻一眼,径自起身朝仁宗一拜:“臣逾矩,还请皇上恕罪。”
    仁宗瞧着贤妃又开始了,颇为头疼地抬手揉着眉心,他正想让谢贵妃和赵淑妃岔开贤妃的话时,就忽然听到了谢云辞请罪的声音。
    “错不在你,又谈何逾矩,你先起来。”
    “臣奉皇上旨意教习郡主骑射,平日里郡主事忙,臣也很少能遇见郡主。”
    “今日正巧端午宴,臣本想趁此机会和郡主好好商榷一番上课的时间,问问郡主这几日练习效果如何,却不想会频频惹得贤妃娘娘和七公主误会,属实是臣的不该。”
    谢云辞稍作停顿,余光扫了一眼贤妃,俯身继续说道:“此事是臣考虑不周,未曾想会连累郡主清誉。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为郡主另择良师。”
    “胡话。”仁宗厉声出口打断谢云辞的话,“京中若论骑射,无人在你左右。朕既点了你,就不会反悔。”
    “你们若是有另外人选,不如先和谢爱卿比试一场,如何?”
    仁宗虽未点名,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贤妃只觉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琼华婚事单凭她自己做主,你们若是动了其他心思,不妨直接说与朕听。”仁宗冷眼扫过贤妃一众人等,不怒自威,“若是再教朕听到一些不该有的流言,你们便自行请罪吧。”
    皇帝都如此说了,下面众位朝臣自然不敢有异议,一时只叫皇帝息怒云云。
    歌乐又奏,舞姬换过一批人后应歌而舞,方才的事仿佛都没发生一般,太和殿中又是一片和谐祥乐的景象。
    “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轻易敢说你我的闲话了。”谢云辞转动着一盏空酒杯,信誓旦旦。
    仁宗为何执意要点他教赵琼华的骑射,近些日子来他也察觉到些许眉目。
    事情不彻底尘埃落定之前,仁宗定然不会轻易让他抽身。
    既然这样,那他也不如借此机会,给她一段相对平淡的时间和环境。
    赵琼华双手托腮,仿佛一心只扑在殿前的舞蹈上,可她眼神却空茫,心里想的却是谢云辞方才两次三番的举动。
    重活一世之后,她好像什么事都习惯自己去面对,并不再像前世那般依赖别人给予她的恩惠帮助。
    除却血浓于水的亲人和有着多年交情的朋友之外,她从未期待过会有旁人愿意奋不顾身地来帮她、替她说话。
    谢云辞,应当是独一个的了。
    可他这样……又是为了什么?
    赵琼华努力放空甚至是试图说服自己,脑海里却仍旧一片茫茫,毫无思绪。
    她叹气,正想要再小酌一杯时,伸手却发现不知何时、谢云辞就已经把酒壶放到了他那边。她若是想拿,还要越过谢云辞才行。
    谢云辞看穿她的意图,微微仰头示意赵琼华往阶上看,“皇上已经走了,我先去景和宫偏门等你,你随后过来便好。”
    语罢,不等赵琼华有何反应,谢云辞便起身离席,顺手还拿走了那壶青梅酿。
    像是害怕赵琼华会偷喝一般。
    “小气。”赵琼华撇嘴,无奈只能拿起桌上的瓜果,随口用着消磨时间。
    她自也没注意到,在谢云辞离席后不久,永宁侯随着起身离开,却留下了永宁侯夫人在席间。
    景和宫偏殿,烛光摇曳不息,将这方偏殿照亮得恍如白昼。
    谢云辞倚靠在殿内的雕花柱子上,冷眼看向永宁侯,语气冰冷生硬到不像是父子,“我记得四年前我同你说过,我的事再与你无关,你的侯位想给谁给谁,我与你永宁侯再无半点纠葛。”
    即便知道他这几年都是这般玩世不恭,也听说过他不少的荒唐事,但真的对上谢云辞这般模样,永宁侯还是难以抑制住心下的怒火,“你身为永宁侯府的嫡长子,就该有嫡长子的样子。你看看你现在,不务正业。”
    “嫡子?”
    “你不是还有个大儿子吗?什么时候轮到我来做嫡长子了。”
    他这话说的疑惑又轻佻,落在永宁侯耳中便只剩下无边的讽刺。
    “就算你有个哥哥,父亲这个侯位迟早也是要传给你的,你又何必非要与永宁侯府划清关系。”
    这种话谢云辞听过很多次,听得他都腻烦了,永宁侯却还能毫无心虚地画着大饼。
    失了耐心,谢云辞直起腰背,正色说道:“自从你娶了她之后,我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认她做妻子是你的事,日后管好她,若是她再敢干涉我的事,你们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四年间,因为婚事和重新入仕的事,他没少违背永宁侯的意思,大闹过几次永宁侯府。
    要是他们不介意将花厅重再修葺一番,他自也奉陪,再闹一场。
    *
    仁宗离席后,赵琼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悄悄和淑妃辞行说想去御花园走一趟,稍晚点再回翊坤宫。
    得了淑妃应允后,她这才只身一人溜了出去。
    景和宫是谢贵妃的殿宇,与翊坤宫同在御花园的东北方位,只是转过长街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照着记忆中的方位寻过去,赵琼华刚走过拐弯便看到柏余站在景和宫宫门前,像是个守门的,东张西望又鬼鬼祟祟。
    “郡主,您可终于来了。我家公子正在偏门等你呢。”柏余见到她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替她指着方向,“您往左拐,就能看到我家公子了。”
    “好,辛苦你了。”
    柏余连忙摇头,“不辛苦,郡主您快过去吧。”
    等赵琼华按照柏余指的方向走过去时,转过主殿左走,尚且还没走几步时,她便看见谢云辞负手而立,站在满树华枝下。
    长身玉立,寥寥月色倾洒在他身上,平白为他添了几分清冷疏离。
    或是听到赵琼华的脚步声,亦或者是心有灵犀,在赵琼华正要抬步走上前时,谢云辞也同时转身看向她,眸中一瞬绽开浅薄笑意,“月色都快被我欣赏完了,你才过来。”
    “谢云辞。”赵琼华这一声唤得轻柔,“今晚你为何帮我?”
    许是柔和月色所至,又许是鬼迷心窍,始终都没能想出那个答案,赵琼华直直对上他眼眸,忽的问道。
    是她难得会有的执着。
    第66章 温烫
    谢云辞知她晚上一直在胡思乱想, 但着实没料到她竟是在纠结这个问题。
    一时失笑,他走近,借着并不算皎洁明亮的月光打量着赵琼华。
    小姑娘低他一头, 比起从前骄横的模样,近来的她待人待物温和了许多, 也比从前聪明些许。
    总归是能明辨是非黑白,在别人手里吃过亏, 事后也知晓要挠回去。
    没从前那么傻乎乎的,也算是终于有所长进了。
    谢云辞心底涌现出一丝欣慰,凉夜几缕微风拂过,吹起赵琼华鸦黑柔顺的长发, 他微微抬手, 便能感觉到她如缕发丝拂过手心的感觉, 令人心痒。
    因着事先吩咐过, 景和宫偏殿处四下无人, 静得仿佛能听到风拂花落的声音。
    谢云辞抬手摸着赵琼华的头,微微俯身, 将她眼眸中的一切情绪纳入眼底。他轻笑一声, 半开玩笑地道:“你欠我的荷包还没还给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你?”
    闻言, 赵琼华所有的不解和好奇都在瞬间转变为无语, 她抬手拍落谢云辞的手, 没好气地开口:“欠你的人情迟早要还完的。”
    人情债最是难还, 若换成别人, 指不定会提出什么要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可换到谢云辞这边, 他却只想要荷包扇袋这种寻常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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