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看得透彻。”
    “那是。”谢云辞煞有其事地应道,“当年在军中,我不也是这样才算到鄞州一战的吗?”
    赵琼华些微有些愣怔,这是她和谢云辞相熟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提到他曾在军中的那些过往。
    鄞州一战,自上次褚今燕同她提过摘星楼后,她跟着张家娘子和唐嬷嬷学习、处理府衣务的闲暇之余,也去书房寻过当年那一战的存留记录。
    鄞州地处北齐东南,临近南燕。南燕出兵攻打北齐,鄞州便是第三座城。
    鄞州城池本就不大,即便有驻兵,也多驻守在城外或是荣州。当年军中有南燕的细作,策反信兵延后消息,等到鄞州前一座城池都要不敌南燕时,鄞州军中这才收到十万加急的信,可为时已晚。
    时年谢云辞不过十四五岁,却临危不乱,带着不属于少年人的成熟稳重。他一面派人给荣州送信调兵,一面带着驻守在城内外的将士迎兵南燕。
    等荣州终于收到信件,率兵前往鄞州支援时,谢云辞已经击退南燕敌军,护下鄞州。
    随后也是他率领援军,接连夺回两座城池,又占南燕一大城。
    同年,仁宗知情后大怒,下令整肃军中,重又换过鄞州荣州一带的官吏;谢云辞也雷厉风行,整顿军中,重又立过一遍军威。
    将军中残留的南燕细作尽数抓了出来,交由京中处置。
    彼时少年意气风发,尚未回京便收到仁宗大封,成为北齐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
    只是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心性却完全不一样了。
    四年前他辞官、又与侯府决裂,赵琼华时今也悟不透谢云辞到底为了什么。
    见她面露纠结,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的模样,谢云辞隐隐猜到什么,兀自发笑,抬手揉乱她的三千青丝,“想问什么问就是了。”
    赵琼华躲开他作乱的手,瞪着他没好气地抱怨道:“谢云辞,不许再摸我的头了。”
    端午宴本就隆重,她出门时换过一裳新衣,还特意让白芍替她梳了一个好看的发辫。结果一天下来,她的头发全被谢云辞揉的不成形状。
    而且她还想再长高一点来着。
    谢云辞没理会她,只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眼眸含笑。
    他不愿意松手,赵琼华便只好自己躲开,她正想开口继续问下去时,却见谢云辞神色一凛,拉着她飞快俯身躲下,“小心!”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阵急切凌厉的破风声传来,马车顿停之时,有几支箭羽直直射入马车里面,箭镞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寒光,教人心惊。
    赵琼华被谢云辞紧紧护在怀里,察觉到四周动静渐歇之后,谢云辞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方才有没有惊到你?”
    “我没事。”
    她摇头,短暂受惊后便又冷静下来。
    此时她也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行刺。
    就是为了在龙舟赛过后,趁着夜黑风高,好一举成事。
    直直刺入马车中的几支箭羽,箭箭位置精准,直冲命门而来。
    若是方才不是谢云辞先行察觉到,恐怕此时她的下场好不到哪里。
    “你放心,没有受伤。”没有挣开谢云辞的怀抱,赵琼华抬眸,眉心微蹙,“这场暗杀是冲我而来的吗?”
    上次她与许锦湘交手,借着京郊别院的布局图反将许锦湘一军,让她失了几个暗卫,在暗中也把矛头全部指向南燕。
    这次倘若是她做的,倒也不意外。
    谢云辞缄默不语,挑起车帘一角向外探去,无声寂静,只有偶尔拂过的几丝沙沙风声。
    车外,柏余已经手握长剑,随时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公子,你带郡主先走。”
    “不必。”谢云辞丝毫没有收敛声音,坦荡挑帘出了马车,吩咐着柏余,“你看好郡主,她若有伤……”
    “属下自去领罚。”
    不等谢云辞说完,柏余便自觉抱剑,掷地有声地说道。
    谢云辞应一声,跳下马车后又回身细细叮嘱赵琼华:“若无必要,不要离开马车。”
    回声间,他已经把所有的箭羽拔出,握在手心,扬手全部朝不同方位扔去。箭破长空,不消片刻,原本寂寂的长空中忽然响起几道兵刃交接的声音。
    箭羽随之簌簌落地。
    “许久未见,谢少主还是这般敏锐。”凉风中,蓦然想起一道浑厚的声音,另起几声微不可闻的落地声后,谢云辞面前便出现了零零散散共十人的身影。
    这十人皆是一身夜行衣,所站方位各不同,又刚好能将他们三人围住,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云辞扫过一眼,冷哼一声,“三阁,你们摘星楼这次真是下血本了。”
    摘星楼下共十阁,其任务各不相同,也各有龃龉,鲜少会在同一地点出现,最近倒是破了规矩。
    为首男人闻言,并未被激怒,“是吗?亏与不亏,也不是谢少主您能说得算的。”
    若是今日能一箭双雕,即便是折了整个三阁进去,摘星楼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本就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黑衣人也不愿再多费口舌,给过其他人一个眼神后,便齐齐拔剑朝谢云辞而去。
    剑光映寒,招招都是冲着谢云辞的命门而去,想要置他于死地。
    谢云辞不急不缓地放好折扇,收扇间他忽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凌厉软剑,拆解着黑衣人的来招。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落在他手中却全然少了几分紧张。
    冷刃相接的刀光剑影之中,谢云辞红袍翻飞,着力应对摘星楼杀手的同时,又时而分神看向马车,以确保赵琼华无虞。
    在他出手的瞬间,零散也有几位暗卫落在谢云辞身后,与摘星楼的人厮杀,分担着谢云辞的压力。
    马车中,赵琼华绞紧帕子,坐立难安。
    生平第一次,她这般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车外交手的声音时隐时强,她虽也有一些功夫傍身,但起初便是为了防身才去学的。鸡毛蒜皮的功夫,遇见这种训练过的杀手,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不能帮上谢云辞,她也不能出去给谢云辞添乱教他分心,赵琼华便只能听他的话乖巧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挑起车帘一角小心地望过去。
    谢云辞沉心应对面前的几人,赵琼华也在暗中担心着谢云辞的境况,无人注意到在沉沉夜色的遮掩下,又有两个黑衣人跃身而起,直冲马车而去。
    “郡主小心!”
    柏余急急挡下一刀,见她们还要劈向马车,情急之下他连忙将赵琼华护下马车,顺势挡在她身前。
    先前本就受过几箭的马车瞬间四分五裂,破碎倒地的瞬间尘土飞扬,激荡一地尘埃。
    从前赵琼华向来鞭子不离身,偏今日她未带软鞭,手无缚鸡之力。
    柏余虽有功夫傍身,与一名刺客交手还绰绰有余,两个就已经略显吃力。
    更何况还要护着身后的她。
    一人拖着柏余,另一人飞身执剑,直直朝赵琼华刺去。
    情急之下,赵琼华俯身卧地一躲,看好位置后抽过柏余方才策马的鞭子,凭着曾学到的些许功夫和黑衣人胶着在一起。
    鞭子长度不够,也并不顺手,与长剑相接也极容易被剑身缠住无法动弹。
    两难之下,赵琼华飞快睨了一眼谢云辞那边,只见不远处地上几人已倒地,生死不明。有摘星楼的人,也有谢云辞身后的暗卫。
    无暇东顾。
    许是看穿赵琼华的意图,黑衣人冷笑,“郡主,谢少主都自顾不暇了。我也该了结你了。”
    “是吗?”
    惊诧于刺客是个女人,赵琼华也没多费口舌,心下一横,猛然收紧鞭子,黑衣人借势要刺向赵琼华时,赵琼华看准时机侧身一躲,错身之际一手绕住她肩胛,脚下狠一用力,绊住她的同时又狠狠踩上那人脚踝。
    前世赵琼华曾受过几年脚伤,自是知道哪里最痛又最脆弱。
    趁着刺客倒身之际,赵琼华眼疾手快地踩住她的手,夺过剑后又抵在刺客脖颈上。
    “没想到郡主还有这等功夫。”
    毫不畏惧赵琼华手里的剑,女人偏头看向谢云辞处,摘星楼的人已经所剩无几。见他将要过来时,女人忽的睁大双眼,眼尾仿若沁血,拼尽一身力后拽过赵琼华。
    顺势借着赵琼华的力道施展轻功,她将赵琼华狠狠推向与自己全然相反的方向,袖中数枚暗箭齐发,招招都朝赵琼华飞去。
    “谢少主,这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好礼了。”
    她与赵琼华是南辕北辙的方向,若是想救下赵琼华,谢云辞定然会放弃追她。
    赵琼华的花拳绣腿她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没想到摘星楼的情报有一日竟也会出错。
    确实貌美,但也是有几分计谋在身,并不像信中的那般蠢笨天真。
    倒是要教主上失望了。
    赵琼华挣脱不及,等稳然落地时她已经在谢云辞的怀中。
    地上落了数枚暗箭,她正松口气想和谢云辞说话时,一抬手却摸到谢云辞后背衣裳残破微湿,而在他肩上,一支暗箭已然破衣,刺中谢云辞。
    心下忽的一片空白,赵琼华下意识地唤了谢云辞几声,再不敢触碰他。
    几声话音轻落,她只蓦然感觉到谢云辞枕在她肩头,仿若卸力昏迷一般,了无回应。
    因着谢云辞倾身靠在赵琼华身上,肩上几滴血迹滴落在她手上,不似寻常的鲜红,反而发黑发紫。
    暗箭有毒!
    赵琼华心惊,吃力地扶着谢云辞,再顾不得其他,朝柏余扬声喊道:“回永乐坊!再去请个大夫,谢云辞中毒了!”
    第70章 烧灼
    永乐坊朝花弄, 谢云辞的宅邸内。
    自四年前谢云辞决然辞官,搬离永宁侯府后,他这几年便一直住在永乐坊。
    前院与其他府邸并无多少差别, 山水景致之后便是接待客人的花厅,其中陈设虽中规中矩, 但也不失雅致精巧,看得出来谢云辞品味尚佳。
    临近厢房的后院, 院中种着几树玉兰和海棠,树干虬劲,枝叶交错,若是在盛极的春日, 满树华枝将落不落, 定然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不久前赵琼华才从云岚处得知谢云辞的住处, 却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来到这边。
    只是她现在满心焦急, 全然无心去欣赏花树, 思量这些明里暗里的巧合之处。
    “大夫,他的伤势如何?毒能解吗?”
    卧房内, 见大夫方一诊完脉, 赵琼华便急急问道,生怕会得到相反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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