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上药……
    她来好像不大合适?
    知道因着他受伤,今日的赵琼华对他格外心软,也很好说话,谢云辞察觉到她的动摇后,正想再示弱几句时,卧房外便传来管家请示的声音。
    “公子,七皇子说有事要找您。”
    此言一出,卧房内所有旖旎霎时烟消云散。片刻后,管家才听到谢云辞一声沉沉的话:“请七殿下进来。”
    江齐彦推门进来时,只见赵琼华半倚在美人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而谢云辞穿着中衣,也靠在软枕上,看着他的眼神很是怪异晦涩。
    “琼华,你一晚上都在这边?”
    没理会谢云辞,江齐彦直接问着赵琼华,颇为怀疑和不可置信。
    昨夜端午宴后,赵琼华同淑妃说要去御花园走走消食,结果宴后也没个消息。淑妃差人去御花园一看,也只遇到了五皇子、七公主以及林雁回,哪里有赵琼华的半个身影。
    淑妃原本只当她是悄无声息地回府了,却不料早上京中便传出那般流言。
    绘声绘色又有模有样的,仿若真的一般。
    江齐彦恰巧回宫,去过金銮殿后便被淑妃叫到翊坤宫,叮嘱他今日务必寻到赵琼华。
    没想到他只是来找谢云辞商议事情,也能正好逮住彻夜未归的赵琼华。
    “是啊。”
    听见赵琼华漫不经心的肯定回答,江齐彦的脸色更加难看,狠狠瞪了谢云辞一眼后又继续追问道:“那京中茶楼酒肆说的那些,里面又有几分真假?”
    茶楼酒肆说的那些是什么?
    赵琼华放下书卷,满是无辜和疑惑地看向江齐彦,“什么都是真的?”
    她知道京中的茶楼酒肆里都有说书人,时常讲些轶闻趣事,亦真亦假,也有不少是经过添油加醋的,做不得信。
    从前性子顽劣,她追在五皇子身后好几年,堪称是形影不离,又时不时和七公主互生龃龉。恐怕那几年,京中说书人,说的不是谢云辞的风流不羁,便是她的嚣张骄纵。
    可这都过去好久,早就算作是陈年旧事。那些说书人再无事可说,也不至于旧事重提。
    江齐彦见她一副无知又无辜的模样,忍不住又瞪了谢云辞一眼,这才仔细说道。
    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称赵琼华与谢云辞早就两情相悦,与五皇子纠缠的那几年不过是她在掩人耳目。明面上对五皇子不离不弃,实际上早与谢云辞暗许终生。
    时机成熟后她便与五皇子划清界限。
    昨日端午宴,还有人亲眼看到他们一同上了临翠湖的画舫,琼华郡主更是一夜未归,想来是好事将成。
    说书人说得像模像样,事无巨细。不知情的人听了,还真的要信上几分。
    再加之最近有人确实听到了五皇子即将定亲的消息,两相佐证之下,便又添了几分可信。
    赵琼华听完后只觉离谱。
    她从前只知说书人会在其中添油加醋,却没想到还能把事情歪曲到这种地步。
    有这等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本事,不去书坊写几本话本倒是屈才了。
    深深呼出几口气平复心境后,赵琼华指向谢云辞的伤,“昨夜我们是去临翠湖了,但在回京路上遇到刺杀,谢云辞为了救我中毒。”
    “天色已晚,我就留在了这边,白日里顺便照顾着他。”
    明明是多正常又合乎情理的事,落到那些人口中却成了红烛春宵。
    离谱且荒唐。
    谢云辞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应和着赵琼华的话:“昨晚那些杀手,是摘星楼的人。”
    刺杀、摘星楼……
    捕捉到这两个关键字眼,江齐彦面色更加难看。
    “与上次京郊抓到了两个刺客是一起的吗?”
    京郊二度刺杀,守在皇家别院的侍卫抓到的两个刺客,衣服纹饰确实是属于摘星楼,说话间也夹杂着南燕的口音,确实是南燕人无疑。
    只是摘星楼从不干涉别国之事,此次倒是不同寻常。
    谢云辞点头又摇头,“应当是,只不过不是同一殿。”
    赵琼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趁着两个人说话间隙忍不住问道:“摘星楼是南燕皇室的吗?”
    上一世她在南燕十五年,虽从未听过摘星楼,却因着时常给尚衣局做工刺绣,接触过布料纹理很是相近的衣饰。
    尚衣局隶属皇宫,其中绝无可能出现与皇城无关的物什。
    更遑论是由宫中的人亲自动手裁剪衣料再刺绣。
    不知为何,思及此,赵琼华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模糊的男人身影。
    即便多年未见,男人的面容早已经模糊不堪,但他周身气质狠戾,是她那些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见她出神,猛然一激灵,谢云辞扶着床榻探出头,关切轻柔地唤她几声:“琼华?”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赵琼华矢口否认,“你们继续说。”
    那些晦暗心事,陈旧破败,本也再无同他人提起的必要。
    只当是大梦一场后搁置一隅,再不触碰。
    江齐彦拿手背贴上她额头,又替她把过脉确认无虞后,才开口为她解惑,“按理来说不是。”
    “按理说?”
    “嗯。”谢云辞接过话,“数十年前,摘星楼最初起于南燕东寒山的匪徒,后有了江湖人脉,这才改名为摘星楼。与南燕皇室无半分干系。”
    世人眼中摘星楼亦正亦邪,曾为百姓布施,多番救济;也曾毫无理由地起兵造反,讨伐南燕皇室,所过之处一片生灵涂炭。那次起兵,最后也是南燕出兵征伐压下,此后摘星楼仿若销声匿迹。
    坊间传闻言,摘星楼自那一次起兵失败后元气大伤,已无立足之地,只能各奔西东;也有传闻说,摘星楼已被朝堂赶尽杀绝,全阁被灭,无人生还。
    若要细论起来,也都已经是四五十年前的旧事。
    故人作土,风埋黄沙,哪里还有可追溯的余地。
    赵琼华听完,神情严肃,她一手撑着下颔,总结道:“所以如今这个摘星楼,也许不是从前那个?”
    “不无可能。”
    见谢云辞还想和赵琼华说下去,江齐彦轻咳一声打断二人,“南燕的事暂时同你没关系。”
    “你先出去,我和云辞还有事要商量。”
    赶人赶得简单直白。
    赵琼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依言还是出去等两个人。走前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折身回来,“对了,谢云辞该换药了,表兄你没事的话就帮他一下。”
    像是没看到两个人同时沉下去的脸色,赵琼华径自离开卧房,还贴心地关阖上房门。
    谢云辞咬牙切齿地望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系好中衣的衣带,恶狠狠地同江齐彦说话:“有什么事快说,说完快走。”
    坏他好事便算了,还把小姑娘也赶走。
    他从没感觉江齐彦这般碍事过,还不会察言观色。
    简直气人。
    *
    赵琼华离开卧房时拿着一本书,正坐在后院的石桌旁仔细读着,很是入神。
    谢云辞书架上虽多是兵家之道,但行文并不枯燥乏味,通俗易懂,即便她对用兵之道不甚了解,读过之后也能通透几分。
    约莫一炷香后,江齐彦才从卧房中出来,面色稍霁。
    此时已临近午膳时分,日头正烈,赵琼华坐在树荫下,见状朝江齐彦招手,“表兄,姑姑昨晚没生气吧。”
    “你说呢。”
    因着她一句话,淑妃差点没让人把御花园找了个底朝天。
    赵琼华讪讪一笑,同他打着商量,“那还麻烦表兄回去的时候,就和姑姑说一声,等我过几日和哥哥一同进宫,再给姑姑道歉。”
    “不过,我之前不是送过你一副题字吗?你已经送人了吗?”
    江齐彦睨了她一眼,看穿她的小把戏,“想问什么就问,不用拐弯抹角。”
    见四下无人,赵琼华这才小声问道:“当初谢云辞是拿什么和你换的那副字?”
    这两个人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她的一副字画又不值什么钱。
    能让江齐彦亲自开口和她要的,条件自然不差。
    “大人的事你别乱打听。”江齐彦面不改色地拒绝她,半字不肯多谈,“你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像是没看到赵琼华好奇又失落的眼神,江齐彦借口之后还要回宫复命,不欲多说,叮嘱了她几句注意分寸后便直接离开了后院。
    “冷漠。”
    小声嘟囔了一句后,念着谢云辞还受着伤,赵琼华没多做停留,吩咐管家备上午膳后,她便捧着书进了卧房。
    一进屋她就看到谢云辞面色不善地看着她,神色复杂。
    只当是江齐彦和他说了些不大好的事,赵琼华也没多想,径自走过去坐在床榻边,“药上好吗?伤口还疼吗?”
    谢云辞被她这一问气笑了,“没事,我好得很。”
    “让我看看。”
    半点不信他这语调奇怪的话,赵琼华放下书就想去看他背后的伤,谢云辞想躲,却被她一手摁住,“别乱动,我就看看。”
    药倒是都上好了,可涂抹了还不如没涂,有的药粉落在伤口上,有的却落在了伤势外面。
    除却昨日刚添的新伤,赵琼华看见他背上还有几道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
    或是经年已久,有的伤口痕迹已经淡了许多。
    只有凑近了仔细看才能发现。
    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瓶,赵琼华低头,放轻动作,仔细替他伤着药。她挨得极紧,呼吸间的温热气息拂过他背部时,谢云辞忍不住一个瑟缩,下意识想躲开,却被赵琼华按住。
    “别动。我没表兄那么不靠谱。”
    “那药是我自己上的。”谢云辞开口狡辩。
    让七皇子给他上药,他是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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