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忆起多少次,赵琼华始终都无法忘记他那含着深刻追念的目光。
    他的那句话,也成为她在前世留存的最后慰藉。
    她忽然就失了打趣反驳的心思。
    像是看穿赵琼华的心思,谢云辞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起在刑部大牢中发生的事,“方才百笙和许锦湘可与你说了什么有用的话吗?”
    他这话提及得太过于生硬,赵琼华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须臾愣怔之后她才接住话,点头道:“许锦湘还是软硬不吃,倒是百笙说了许多。”
    提到百笙,赵琼华话里还有几分怅然。
    不论那日她是在坤宁宫中还是今日在刑部大牢中,百笙始终都是一副闲适处之的模样。她对做过的事不曾有过丝毫后悔,对即将到来的罪罚也很是坦然。
    长叹一口气后,赵琼华这才一五一十地将百笙的话重述给谢云辞听,“百笙都交代清楚了。她说替许锦湘下厌胜之术的引子是一副画。”
    “依据百笙说的话,若我没记错的,那幅画是江齐修送给我的。”
    “原本那些东西我都让白芷和青鸢收拾好送还到五皇子府上,不知怎的又落到了许锦湘手中。”
    还成为她下厌胜之术的引子。
    听到江齐修的名讳,谢云辞轻哼一声。
    从前赵琼华与江齐修之间的事他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几分,但毕竟都是陈年旧事,如今多提也无益。
    “许锦湘和百笙想下的是偷换命道的术法,献祭的引子却是五殿下送给你、你又还回去的东西。”
    “一来二去的,许锦湘最终换的是你的姻缘线,也难怪她最后会和五殿下有所牵扯。”
    谢云辞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这话落到赵琼华耳中却惹得她眉心一跳。
    姻缘线……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本就不怎么信,且不说本就没有命定的姻缘,即便是有,那她的也绝不是和江齐修。
    她可不希望同江齐修再有什么无端的牵扯。
    “没想到你还同道长学了这些。”赵琼华戏谑说道,还不住抬手揉了揉谢云辞的脸,“即便是有姻缘线,也肯定是系在你我手上的。”
    “即便江齐修懂得谋算,但月老可不是他能算到的人。”
    “算起来乞巧节也快到了,不知道本郡主能否有幸与谢二公子同游呢?”
    京中一向都比较重视乞巧节,曾也有数位公子小姐在乞巧节上结缘,从而成就一对佳话,故而每年的乞巧节都是大办,长街上都热闹得很。
    几乎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人。
    “既是郡主相邀,臣定当赴约。”
    谢云辞一面应道,一面将她稳稳地放到一旁,“今日你也累了,先小睡一会儿,等到了长安楼我再唤你。”
    赵琼华启唇,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后,她歇了心思后又应声,“好。”
    直至瞧见赵琼华阖眼睡去后,谢云辞这才悄悄打开暗格,拿出不久前暗卫放在里面的短小纸笺。
    寥寥几眼扫过去后,谢云辞这才将纸笺放回原处,而后却又掀起轿帘望向远处的连绵山色,眸光晦暗不明,却又带着些许尘埃落定后的淡然。
    *
    刑部大牢虽设在京城,但也和主城隔着一段距离,来往虽不至于颠簸,却并不算方便。
    等谢云辞和赵琼华去长安楼用过午膳又折返回镇宁侯府时,已经是未时过半了。
    谢云辞来镇宁侯府的次数多了,侯府朱门前的侍卫也都已经认下柏余和谢家的马车。待谢云辞的马车刚稳稳停靠在侯府门前,侍卫便已自觉开门,顺道上前在马车前放下步梯。
    马车内,赵琼华刚用完一小碗绿豆汤。
    这还是长安楼特意从江南请过来的师傅做的,入口绿豆的清甜裹挟着薄荷的清凉,只一口都能让人觉得暑气尽消。
    谢云辞瞧见她喜欢,将帕子递给她时顺口说道:“你若是喜欢,等明日我让师傅来镇宁侯府一段时日。”
    “如今暑气热了,多用点清凉的正好也能消暑。”
    “你断了江掌柜的财路,他这不得上门去找你吗?”赵琼华笑着打趣道。
    江敛好不容易才将人从江南请到京城,就是看中了江南茶点的特色。
    盛夏暑气难消,惹得人也茶饭无心。每逢此时,长安楼都会请江南的师傅北上,专做一些能解暑消热的茶点。
    若是谢云辞直接将师傅送到镇宁侯府,江敛真是要被他气得茶饭不思了。
    “无妨,云岚会拦着他的。”
    谢云辞同样笑着应声,没做过多纠缠,他兀自绕开这句话确认道:“那我明日巳时来府上接你。”
    谢贵妃是长辈,进宫只宜早不宜迟。
    更何况后宫一向都藏不住任何风吹草动,只怕他和赵琼华二人前脚刚进景和宫,后宫众人便都能知晓。
    到时景和宫中会是什么光景还尚未可知。
    “好。”
    赵琼华果断应下,知道不能在马车中逗留太久,她稍稍歪头思索片刻后抬身在谢云辞唇畔又吻了一下,触之即离。
    趁着谢云辞还在愣神,她直接将腰间的禁步放到他手中,复又飞快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这是我娘送给我的禁步,如今也是我与你的定情信物了。”
    “我只给过你一人。”
    语罢,不待谢云辞有所反应,赵琼华便赶忙掀开车帘下了步梯,双手提着裙摆快步走回府中。
    白芍见状也顾不得与柏余搭话,两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白芍也跟着小跑着回了府中。
    柏余莫名其妙地摸着头,片刻后只好又收好步梯,在车框上敲过几下后他这才掀开车帘。
    只见谢云辞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上面还坠着长流苏,很是精致。
    即便此时谢云辞未开口,柏余都能察觉到他心情很是欢畅,不是刚出刑部大牢时的阴沉,也和在长安楼时的感觉不一样。
    看来还是得要郡主出面才行。
    柏余在心里嘀咕着,面上依旧平静询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回府吗?”
    谢云辞抬眸看了柏余一眼,“嗯,回朝花弄。”
    “明日你留在府中,谢家的人若是来寻,不必理会。”
    “属下明白。”
    *
    镇宁侯府中,白芍紧跟在赵琼华身边,瞧见自家小姐的心情很好,白芍也忍不住笑了。
    “你这小丫头,又偷偷笑什么呢?”赵琼华一回头瞧见她这副高兴模样,忍不住出声打趣着。
    白芍一下红了脸,下意识摆手否认道:“没有,奴婢就是看着小姐高兴。”
    “小姐和谢公子也很般配。”
    赵琼华耳垂微红,伸手在白芍腰间戳了几下,“你究竟是同谁学的,竟也要打趣我了。”
    “奴婢不敢。”白芍忍不住笑出声,她一边笑还一边往旁边躲,“小姐白芍错了。”
    “我瞧着你整日可没少和柏余闲聊。”
    “别同他学坏了。”赵琼华试探道,她虽然不再戳白芍的腰窝,可目光还停留在白芍身上,带着几分看透后的戏谑与欣慰。
    白芍一下红透了脸,“小姐,奴婢真错了。您就别打趣我了。”
    “谁要同他学些什么。”
    瞧见白芍这幅脸颊耳垂都红透的模样,赵琼华心下觉得新奇,但到底是就此止住,没再逗弄她。
    免得这丫头真羞恼得三天不出门。
    主仆二人一面话着闲聊,一面朝琼华苑走去。
    府上有的丫鬟和小厮都还在替许家收拾着行装,来来往往,大有一副要惊动京城众人的势头。
    许家只有三日之限,他们不仅要收拾细软,还要再这几日就定下日后的居所。
    尽管如今许铭良已被弹劾,但毕竟罪名未定,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许铭良的面子,不能太过潦草含糊。
    即便昨日许家就去正清堂求了老侯爷做主,但赵琼华只作不知,更不曾松口。
    这几日,许家可算得上是乱翻了天。
    许老夫人和许周氏刚从正清堂出来,尚未走远时她们远远地就瞧见刚回府的赵琼华,她还和身边的丫鬟有说有笑,一副无事发生的坦然模样,看得许老夫人愈发怒火中烧。
    “郡主可真是大义灭亲啊。”
    “对自己身边的丫鬟好言好语,却对锦湘这个妹妹不闻不问。”
    “怎么说我许家也养大了郡主,没想到郡主最后竟然过河拆桥,不讲一点恩情。”
    一想到方才在正清堂,老侯爷对许铭良的事也是支支吾吾的避讳态度,许老夫人便越发生气,当即口无遮拦地扬声说道,生怕赵琼华会听不见一般。
    她一时口快,都忘了昨日在凉亭被掌掴一事。
    赵琼华正吩咐着白芍让她这几日多带人去留月阁照看着,却不想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许老夫人嚣张的话。
    缓缓停下脚步,她转身似笑非笑地看向许老夫人,目光落在她还有些微肿的脸上时,赵琼华的目光愈发盛满讽笑。
    “看来昨日替老夫人医治的大夫医术挺好,今日你的脸就好了。”
    镇宁侯府始终姓赵,即便许周氏掌管府内公中多年,但侍卫们都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因而昨日赵琼华命人掌掴许老夫人时,那动手的侍卫并未留情。
    昨日许周氏为了让许老夫人尽快消肿,又是请大夫又是去冰窖里取来冰块,只怕不能闹得阖府皆知。但如今看来仿佛效用也并不明显。
    被赵琼华这一番嘲讽,许老夫人只觉自己脸上仿若又被人扇了一巴掌,牵动着昨日的旧伤隐隐作痛,也更加让她抬不起头。
    尤其是许周氏还站在她身边,身后还跟着诸多奴婢小厮。
    “赵琼华,你现在的安稳都是锦湘用命换来的。”
    “你敢这样目无尊长,难道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许老夫人上前几步,却又不敢离她太近,只能就此大放厥词。
    “你许家是为我赵家上阵杀过敌,还是在危难关头帮扶过我赵家。”
    “你许家二十多年前的救命之恩,是对着我祖父的,不是对着我的。”赵琼华嗤笑一声,直接将话挑明,“至于这良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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