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开见她起来时身形缓慢,忙去扶,上前见龙榻上躺了两个一动不能动的男子,吃惊瞠目,“陛下……能制住他们么?”
    人蓝开都认识,靠里一个是陛下请来的匠曹,说是匠曹,但平时也没见制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武功倒是很高,每日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
    萧王就更不用说了,听说擅拳法掌法,外家拳脚功夫已经是臻境,少有敌手。
    这现在看着是不能动,万一中途暴跳起来,伤到陛下怎么办?
    蓝开忧心忡忡,“陛下……”
    崔漾唔了一声,“不必担心。”
    陛下说不用担心,那就是当真不用担心了,蓝开松了口气,把屏风挪到了榻前,去请了几名虎贲卫士来把殿中昏迷的人弄出去,才又把屏风挪走,忙进忙出收拾好,端了一盆清水来,还是忍不住小声道,“陛下恕奴婢的罪,殿中一个暗卫不留,这多危险啊,您不担心,安定侯崔将军他们也该担心了。”
    “不要惊动他们,伺候好他们衣食住行便可。”
    崔漾吩咐道,“你去值房传谒者,便说萧王带人入宫行刺,已在太和宫被拿下,令文武百官往宣殿议政。”
    蓝开应声称是,找了红喜在殿外候着,细细叮嘱了一番,这便急匆匆去了。
    殿中恢复了宁静,崔漾慢慢踱步到搭架前,干净的巾帕浸入温热的水里,润湿,拧干。
    体内一丝内劲空耗得厉害,浑身使不上力气,改过的元气丹最多只能服用两次,但也无妨,养几日便也恢复了。
    崔漾擦了脸和脖颈,舒爽了些,取了衣衫来换。
    那落衣架本就在床榻一侧,龙帐已坏,毫无遮挡,沈平惊愕时立刻挪开了眼闭上,想起这榻上不止自己,又睁眼,见旁边躺着的萧寒眸光深暗丝毫不避讳,费力吐了一口血沫,倒在萧寒脸上,眸中喷火。
    萧寒静默半响,眸中冷嘲,这便是读书人的虚伪之处,分明已是裙下臣榻上宠,却依旧非礼勿视。
    却还是闭上了眼睛。
    崔漾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折身回了榻边。
    沈平睁开眼睛,见她眸光沉静,立在榻边看他们二人片刻,最后竟是赤/足上了床榻,一时面色青青红红白白发紫,眸中喷火,她想干什么!
    萧寒乌瞳幽冷暗沉,深不见底,“当初便应该打断你的腿,叫你逃出去,变得这般放/荡。”
    崔漾折扇里射出两枚银针,封住他哑穴,坐于龙榻上,一时倒不知该拿他二人怎么办。
    沈家人骨头都硬,想靠讯刑叫他交出测算天象的办法,只怕很难,且关押或者叫他死在宫里,到要叫刚刚平复下的游侠重新凝成一股绳,沈平手底下有一些大同村,村子在什么地方暗卫还在查找。
    至于萧寒,如果没有倚仗,光靠几个护卫,估计不敢只身闯上京城,只怕他说的是真的,这也是她拼着内劲空耗的风险,非要将他擒拿住的原因。
    拿他换被俘的麒麟军不亏,但来这宫里一趟,总要留下些什么。
    崔漾传了郭鹏进来。
    郭鹏不敢违抗圣令,埋头走到榻前,这下不想看也看见了。
    榻上两个男子一动不动,面色一个涨得通红,一个冰寒幽冷,显然都是被迫的。
    郭鹏脸色大红,又觉此二人实在不识抬举,搁在外朝,那些个选侍,哪个不是铆足了劲想要得陛下一眼青睐的。
    他这么一想,就问道,“此二人是死了么?属下这就把尸体拖出去。”
    崔漾示意他伸手,折扇中牦牛针三十六枚射往萧寒周身大穴,催动真气。
    萧寒面色阴沉,眸若寒潭。
    沈平大变了面色,是戚高歌的秘籍,亦正亦邪,只要功法相近,便可将一人的功法化进另外一人体内,萧寒修的是外家功夫,正与这位中郎将相似,算是平白多了一身功力,几乎可以立时跻身高手之列。
    念及此,不由又往自始至终面容沉静的女子看去,他与她的功法相近,难道她制住他,是打算拿走他的内劲么?
    沈平怒目而视。
    萧寒很快察觉到了真气内劲流失,郭鹏亦是大变了脸色,立刻就要抽手,崔漾声音里带着威严警告,“凝神,这是圣旨。”
    郭鹏便不动了,崔漾见他面色涨得通红,知晓这护卫只怕与她一样,宁愿自己勤学苦练,也不愿意要这样的功力,缓声道,“他抓了盛骜老将军,还有盛英,刘武等人,外加五千麒麟军,等他们被放回来,再散了功不迟,不必担心。”
    郭鹏听了,怒从心起,又知现在动神只怕会害了陛下,便收敛心神,专注运力。
    到一个时辰后,谒者在外通禀,说百官已在正殿候着,萧寒内力尽失,面上已露出了青色,意识昏沉。
    崔漾收了手,与郭鹏调息过,吩咐道,“毁了他的武学根基,绳子捆好,带去宣殿。”
    第49章 、别让我费力去找
    谒者先说了萧国大军压境的消息, 但萧寒入宫行刺被拘,此时奄奄一息,女帝神色如常, 群臣慌乱一阵,不一会儿便都平静下来了。
    商议眼下该如何应对。
    新提拔的鸿胪寺正卿齐逊上前禀奏, “当命人立刻将萧王入宫行刺被擒的消息送往雎阳,交换俘虏,谋求和谈, 萧王大军回撤,十二月入冬, 大雪冰封,危机可解, 休养三月,来年萧家军便是再来犯,我大成将近四十万大军,也并不憷他。”
    刘儒上前禀奏,“启禀陛下,萧寒入宫刺杀,罪无可赦, 处死萧寒, 萧国大乱,可趁机一举拿下萧国。”
    他话一出,朝中便有不少呼声, “那盛老将军怎么办, 六名六百秩以上武将被俘, 还有五千麒麟军, 就不管了么?”
    刘儒道, “国事为重,此等良机,不可错过。”
    于节是急脾气,立刻跨步出列,“启禀陛下,万万不可,一则大成军将征战数月,已极为疲乏,归家心切,此时与萧家军交战,胜算不高;二来来萧国大军突袭晋阳,已占先机,萧家军对萧寒忠心耿耿,此时再杀萧寒,只怕适得其反,非但不会乱了军心,还要叫他们同仇敌忾,为萧寒报仇。”
    萧寒之于萧家军,便如陛下之于麒麟军,如果没有把握摧毁萧家军,不宜妄动萧寒。
    且先不说陛下待麒麟军如何,便当真是无情无义之人,盛老将军战功赫赫,五千麒麟军出生入死,若叫他们死于萧家军军帐前,天下岂不是寒心。
    于节知晓陛下定会救这五千人,刘儒明面为大成,实则包藏祸心,他更要争辩了。
    他说的话再情再理,群臣皆是点头,出列附议,“入冬后天气凉寒,冬衣紧缺,听说北边的冬日大雪能有三尺厚,每年冻死的人都不少,实在不宜兵战啊,能和谈最好是和谈。”
    “这马上就是岁正年节,只怕将士们也无心打仗。”
    宴归怀亦不认为现在是和萧国动兵的时机,萧寒选在此时发难,本也是看中了大成疲乏之军,背后又有江淮之地尚未维/稳,此番入宫行刺失手被擒,大成虽然没有那么被动,但想趁机杀了萧寒,弊大于利。
    萧寒若死了,萧家军同仇敌忾,士气高涨。
    萧寒活着,萧家军受牵制,裹足不前,对边关百姓和将士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宴归怀与杨明轩几人权衡利弊,对看一眼,便都出列附议,主和谈。
    崔漾点头,“那便先发告示,萧寒行刺被擒,齐逊你选出和谈的官员,随朕一道前往雎阳。”
    她话一出,正殿里皆是哗然声,宴和光带头叩请圣安,“战事危险,请陛下三思——”
    宴归怀往殿上深看一眼,陛下此时去边疆,别的不说,麒麟军军中肯定都是欢呼声,他们不能回家过年,但无妨,因为陛下天子之尊亲往边关,和他们一起在雎阳过年。
    前方是战是和,都有麒麟将军在这里,大成皇帝在这里,军心自然振奋。
    杨明轩、于节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只天子坐不垂堂,御驾亲征,万一出了什么闪失……
    群臣再三劝诫,但君王态度坚定,只得领旨。
    崔漾朝宴和光道,“你留驻京城,总领三台,各州郡政务该往雎阳送便往雎阳送,尤其是课税,既然已在洛阳,江陵两地改税成功,成效颇丰,便逐一推往州郡,来年春耕前,大成境内的百姓都要知道,课税改了,并且也执行了。”
    洛阳、江陵是与京畿区关系最密切的州郡,皇权掌控力强,改起来自然容易一些,但离上京城越远,便越难,只几月来宴和光已是十分了解新帝的铁血手腕,陛下要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做不成的,想来是已经有另外的安排了。
    萧寒暂且押入大牢,调派三百禁军守卫,三台商议完随驾官员,上报女帝,略有增减,领旨各自去准备。
    崔漾在正殿调息了一会儿,去偏殿看父兄,不见人,侍女禀报说安定侯与两位将军出去了,还没回来。
    “陛下圣安。”
    禁卫们叩首问礼,崔漾还没下地牢,便听父亲似乎是正教训沈恪,“成亲以后你会对漾漾好么?”
    沈恪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这一停顿,迎面便是一掌,“你竟敢犹豫———老子打到你服为止!”
    崔冕、崔灈立在一旁,也不插手,毕竟妹妹把人关在这里,对方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死不能死,揍一顿还是可以的。
    原以为沈恪供奉小九牌位,为小九终身不娶,待小九是很好的,没想到问他会不会对小九好,竟敢犹豫。
    听到禁卫行礼,崔冕崔灈叩请圣安,崔冕眸光落在妹妹面容上,见她面色好了一些,一直挂着的心稍安,起身道,“沈恪怎么回事,他不听话么?”
    崔漾便不打算把沈恪当真射杀了她的事再说一遍了,便如同她自责十二三岁时浑浑噩噩,无法保护家人一般,父兄也是一样的自责,如果知晓沈恪因家事误杀她,尤其是千挑万选为她定下亲事的父亲,定会更难受。
    到父亲好一些再提此事也罢。
    崔漾便只道,“不必理会,萧寒发兵突袭晋阳,我打算亲征,禁卫、羽林卫留给兄长们,还有一列斥候,有什么事叫他们随时传讯,照顾好父亲。”
    崔冕崔灈都想说他们替她去征战,但身份放在这儿,实不该提,沿途来又听闻了许多麒麟将军的事迹,知晓兵战一时上,妹妹比他们更擅长,如此再多担心便也只能压在心里,“哥哥知道你不比男儿差,但你得好好保重自己,你死了,我,你七哥,父亲,一起死,我们一家人地底下团聚。”
    崔漾心中微暖,郑重应下了,看向还在肃着神色‘教育’沈恪的父亲,唤了声父亲和爹爹,但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以为自己是幻觉,并不敢相信,呆怔怔的,一双虎目里流出泪,直直往前栽倒。
    沈恪扶住人,“安定侯?”
    崔漾把完脉,朝两个哥哥道,“只是受了刺激,爹爹好像很想念我,但又很害怕见到我的模样,听到我的声音。”
    崔冕知晓,便是他们,一开始听闻小九还活着的消息,也是不敢相信的,常常以为是做梦,只有听人提起女帝或是麒麟将军的事迹时,才略安心。
    越是在意,便越难受自责,不敢相信。
    崔漾将父亲交给兄长,“哥哥帮父亲梳洗一下,我带他出宫,去见一个老神医,看有无办法。”她也会医术,但更侧重医毒术和内伤,真正的疑难杂症治病救人,陈林更在行。
    崔冕应了一声,兄弟两人一左一右架住父亲,把人带出囚牢。
    守狱人与禁卫也悉数退了出去。
    沈恪面容宁和,“萧寒发兵,陛下御驾亲征,可带平弟一道去,他会帮你。”
    崔漾未答,只是踱步到榻前,看了一会儿榻上半死不活的人。
    沈恪见她似乎极为疲乏,垂在袖中握着药瓶的手指微微收紧,开口道,“陛下放心,宫中开蒙的幼童我会负责教好,学宫、以及女学的事也会理出章程,沈家有专门传送消息的邑传点,遍布十三州,陛下可以着令他们盯着各州郡的情况,随时报往军中。”
    崔漾看了他一眼,见他唇角带了些血丝,吩咐道,“除此之外,照顾好我父亲,他很喜欢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哄着他开心,叫他高高兴兴的,病情恢复得能快些。”
    不喜欢,不会选他做女婿,不喜欢,也不会一眼就能认出他,只是霸道惯了,当初看中沈恪,也不与沈家人商量,直接派人去说要定亲,现在又一心一意要教他怎么做个好夫君。
    原本是想着他一出现,必定要将父亲气出个好歹,想提前解决了,消化沈家和沈平虽需要费不少力气,但也不是完全处理不了,多费些功夫罢了,现在父亲见了他就高兴,留一留便也无妨。
    崔漾多叮嘱了一遍,“如果你能让我父亲的病好起来,你弟弟劫持三百万石军粮的事,朕可以一笔勾销,不再计较。”
    沈恪眸中涟漪微动,应下了,“陛下放心。”
    见她看着榻上昏迷的人,黛眉微蹙,将手中的药瓶递过去,“平弟准备的伤药,对内伤很有效,罪臣可以给安平王用一些么?”
    崔漾反问,“你没给他用过么?”
    沈恪摇头,“无论如何,他不该派人暗杀安定侯,安定侯与两位崔将军,并无过错。”
    崔漾笑了笑,司马庚做事,素来不讲对错,若是对大成有害,便是错,对大成有利,便是对。
    她神情淡淡,不带喜怒,沈恪又道,“但他曾救下了安定侯,当初那般情形,实则他身侧并没有多少可用之人,能在王行手里救下父子三人,并不容易。”
    他说着些微低咳,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她了,“江淮之地四州虽无诸侯盘踞,实权却是掌在世族豪贵手中,想要收归人心并不容易,但陛下有一人可用,据罪臣所知,废帝暗地里曾和江淮谢家有过联系,江淮以南一直到交跖,都有谢家的势力,现在想来,该是与谢家有嘱托,暗中照拂安定侯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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