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眼皮子浅的,你就心里没个成想?”顾阿奶问小儿子,“要真的去黎家闹了讨银子,这脸丢的可是十里八村连镇上都知道东坪村顾家问嫁出去做了赘婿的儿子讨钱了。”
    这是实话,今个儿县太爷做了嘉奖,连十里村都听闻了。
    “你们不要脸,顾家还要不要脸了?连累的你前头三个哥哥,还有子女名声,以后这附近村里,谁敢娶顾家女孩?谁敢嫁进来?说顾家那小的为了银子卖儿子,如今儿子出息了又去讨银子,知不知羞?”顾阿奶话说的重。
    朱氏本来觉得婆母刚动手有些重,现在一听想一下还真是。
    结亲自然要早早去村里打听,男方/女方家中人如何,是不是品行好,有没有玩钱、懒蛋、二流子行径,别婆婆是个刻薄不好相处的。
    她家有儿有女,要四弟真去黎家闹了,婆母说的没错。
    顾阿奶没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大义,但她在村里活了一辈子,以前受婆婆调教,后来看、听村里人的是非热闹,这么大岁数了总是有些经验的。
    “你们就想想,兆儿如今情况,就好比是嫁进咱家的老大媳妇儿、老四媳妇儿,要是你们俩媳妇儿有了啥本事赚了钱,他们娘家人来咱家闹,说要分一半的钱分匾额,就问你们答不答应。”顾阿奶问俩儿子。
    顾大伯当然说不成了。
    这嫁进他顾家,那他媳妇儿就是顾家的人了。要是媳妇儿娘家兄弟难了,往日里关系好,念着情分,难得时候帮一把也是应该的,要是眼红故意来闹,那决计不可能,亲戚情分都要断。
    顾大伯如此一想,心里惊了。
    “四弟,娘说得对,真去闹了,那可彻底和黎家断了关系,和兆儿离了心。”顾大伯劝弟弟。
    李桂花想要真能要五十两银子,断了干系就断了,这有啥。
    “如今黎家供兆儿读书,以后要是兆儿中了秀才呢?”顾阿奶把李桂花肚子里想法看的一清二楚,就问:“现在闹的断关系,黎家起来了,你们攀不攀亲?你后头生的小子顾晨路就让你这个当娘的堵死了。”
    顾阿奶这时都没敢往顾兆会中举人想,想着要是成了中个秀才,以后就和村里赵夫子一样,开个私塾,收个学生,那时候李桂花的娃想读书,可不是先占着便宜了?
    教外人和教自家人能一样吗?
    就看赵夫子怎么教孙子的,又是怎么教西坪村的小田就知道了。
    “我要是你,现在巴结黎家还来不及,还去闹,真是——”顾阿奶都不知道怎么教这个儿媳妇了,蠢得不成。
    因为婆母说顾晨以后的路子,李桂花才听进去一字半句,后来婆母大哥大嫂走了,李桂花想了又想,虽然一想到一百两银子心里还是不甘心,痒痒的难受,可最终为了小儿子前路忍了。
    当然也不敢闹,真闹了,不仅是得罪了黎家,连着大伯一家都要得罪了。也怕婆母抽她。李桂花翻腾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没睡好,心肝疼的跟男人说:“今个儿去黎家就不说别的,拿只鸡过去,咋说也是好事,别慢待了。”
    顾四也想明白了,彻底断了去闹的心。
    两口子便怀着这种后悔、挣扎、不甘,还得求以后交好的复杂心思,再次拖家带口拿了一只鸡,包了五十文钱去了西坪村黎大家。
    黎大天不亮杀了猪。
    村里壮丁、女眷来帮忙,院子抹了个大灶,男人扛着村里办事用的桌凳——这是全村买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辈了。反正村里谁家摆席,都是用这套,平日里收着放村屋里。
    打水的打水,洗菜切菜,还要洗干净一套粗瓷大碗、筷子。
    发了面,一会先把馒头蒸上。村里摆席面很少蒸饭的,费米,都是蒸上几蒸屉拳头大的馒头,日子不成的人家那就是粗粮,日子好的白面放多点。
    今个儿黎大家就是全白面馒头。这可是少见的席面。
    更别提还宰杀了一整只猪。村里人家你家七八个鸡蛋,我家十个,都不问黎大家收钱,说这是村里喜事高兴,几个鸡蛋而已。也有拿菜的,白菜、萝卜,王阿叔送了两板豆腐过来也没要钱。
    多谢顾书郎出的主意,如今生活有了指望。
    王二狗死了,王家现在就是小田一个独苗苗,小田又是个孝顺王阿叔的,这过日子还不好拿捏公爹婆母?难不成想要跟孙子离心,以后老了走不动了,谁伺候照顾,可是要想明白了。
    几番敲打,现在王家院子里外都是王阿叔当家。
    流水席是摆了三天,十里村的朱泥匠家、朱老四家,关系近的都来了,东坪村的也是。
    顾兆见后娘送了一只鸡过来,明明一脸肉疼模样,还装大方说:“大喜事,一只鸡罢了,还有五十文钱,当爹娘的瞧你日子好就成。”
    又说:“兆儿啊,以后有了出息,别忘了爹娘就成了。”
    “顾家的爹娘。”李桂花补充。
    顾兆:……
    算是知道为啥后娘想得开,舍得拿重礼了。
    黎家的热闹差不多维持了一周,后来镇上的富绅都来了一趟,不过人家不是来吃酒席的,而是问黎大买匾额,出了一百两银子要买。
    黎家拒绝了。
    顾兆拿县太爷出来挡,别到时候惹的富绅报复,说是县老爷嘉奖的,这善耕人家是说他家种田好,您老一看慈眉善目享尽富贵,不是下苦耕地的人家,不合适,而且来年开春府县还要来人学肥料……
    富绅一听便作罢,送了十两银子交好。
    黎大没收,请了富绅三杯酒。
    后来匾额、一百两嘉奖的热度散的差不多,黎大家的酒席也吃了,热闹也瞧了,肥料的法子也听说府县来人到时候教,于是远处村的便安心回去等消息,一边再聊聊说说黎大家的事,提起便竖大拇指。
    顾兆和村长商量说,他家出钱,刻一块石头写上善耕村,就立在村口前问村长如何?
    主要是给村里大伙抬颜面的,不能独他家出了风头。
    要不是村中收成好,引得粮官注意,才有了这块匾额。
    村长当然应好,回去就和儿子屋里人说黎大真是有福了,有这样好的一个哥婿,瞧人家话说的,做的事,真真是个全乎人。他见了府尊吓得说不出话,顾书郎应对的好,那镇上富绅来买匾额,黎大硬邦邦一句不买,他瞧着富绅脸都变了,还是顾书郎出来说了几句,富绅便笑了起来……
    “我瞧着这顾兆是个有出息的。”村长说。
    他婆娘乐了说:“还用你瞧,如今十里八村的谁家不说这话,顾书郎有出息,周周命好,黎大家运气好来了福,招这么个哥婿,以后好日子还有的是。”
    “你光瞧瞧,东坪村顾书郎的那位后娘提着鸡来,脸上的笑哟,那叫个有意思,指定后悔了,可后悔有啥用,顾书郎如今虽然姓顾,可已经是黎家的人了。”
    “没想到那李桂花还算识大体没闹,黎家好了,攀上一门好亲,以后对着顾家也能照拂一二。不过话说回来,以前顾书郎在家时可没现在的出息,还被村里学嘴笑话过。”
    村长说:“什么什么牌子来着,我记不得。”
    “你说顾书郎没上门前,黎大家日子虽然好,可也没现在红火,连着县太爷都来了,顾书郎在顾家也是个走背运倒了霉的。”
    村长:“你啥意思直接说。”
    “我意思是,这周周和顾书郎结了亲,两个早早死了阿爹亲娘的现在好像是互相旺了起来,是不是这个意思?以前村里人可背后说俩都是克亲的硬命,谁能想到现在?”
    村长一想还真是,“可能老天爷有路数,见俩孩子早年可怜就安排一起,以后享享福。”
    吃完了黎家的席。
    到了年关跟前,村里人采买的采买,炸果子的备年货的。张柱子家的大牛要成亲,田氏还去黎家腆着脸问顾书郎讨了一对对子,并着喜字。
    婚事定在初八,吉利日子。
    说到时候黎家一家要来喝喜酒,又说以前的事是她不好,婶子再赔个不是,周周一定要过来。
    黎周周便应承了。
    年三十,黎家围着炉子守岁。
    顾兆从家里得了百两银子时就有了想法,如今和爹小酌喝了两杯,便说:“爹,开了春我想去考试,试试看。”
    他没遮掩心里想法,老老实实一股脑说了。
    “原先我想着再过一两年再去试试,我读书开销大,家里之前成亲、盖屋,还有给顾家的十八两银子,底子也没多少了,又要供我读书,我就想不急着考,缓个几年,再攒攒钱。”
    黎大听着点头,问:“你和周周说了没?”
    “爹,相公昨晚和我说过了。”黎周周不好意思,“我觉得成,就想看看您的意思。”
    黎大也没啥反对的,如今家里情况松快了,开了春明年地里还能再攒个二十两银子,顾兆想去考个试,有啥。
    “去吧,考。”
    “啥时候,我赶骡车送你俩过去。”
    秀才考两天。顾兆考试,那得提前过去租客栈,不然去晚了怕好点的客栈没有了,还有吃喝上也要人照顾,客栈虽然是有店小二,可到底没在家里那么顺心,黎周周不放心说想陪着相公去。
    还怕相公拒绝。
    俩人在被窝说话,亲亲密密的。顾兆举着手,跟小孩似得拍拍,拍完又去楼周周的腰,高兴说:“那太好了,出门在外,我有老婆陪考多好哇。”
    “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黎周周听了心中甜蜜,也不知道别的书生考试是不是也是屋里人陪着照料着。他什么都不懂,便想要是爹答应了,等过年去十里村朱秀才家拜访,问问朱秀才娘子该怎么做好。
    顾兆说了时间。黎大便记住了。
    之后便是过年了,串门走亲戚。今年黎家走亲戚特别顺,去东坪村顾家时,先去顾大伯家看望顾阿奶,就像顾阿奶说的那般,拿的礼不算重,也不是薄礼,正正好。
    大伯大伯娘十分热情款待。
    经过了家里小半个月的热闹,村里谁见了都要夸夸黎周周,如今黎周周应对上这些热情客气,没最初的拘束不好意思不知道说什么,回的很是有分寸。
    等小夫夫拿着礼去了顾四家。
    朱氏还跟婆母说:“周周瞧着稳重了不少。”
    顾阿奶心里也满意黎周周,虽然还是觉得黎周周模样配不上兆儿,可行事作风好,是个贤惠过日子的人。
    “得了夸也没张扬,是个好的。”顾阿奶说。
    今年在‘娘家’,李桂花招待的饭菜可算丰盛了,宛如席面。顾兆猜出几分,吃饭时给周周夹些菜,一边说起过完年开春要去府县考科举,心里不甘再试试,娘不给我添点盘缠?
    李桂花:……
    李桂花跃跃欲试本来想提个银钱的事——一百两银子让李桂花不惦记是不可能,心里难受,痒的啊,后来自己琢磨想着,那不闹,就‘借’个十来两总成了吧?
    就说她家盖屋开销紧,还欠了银子,如今还有个顾晨这小的,家里负担重,问黎家‘借’一些松快松快。都是亲戚,借了,难不成黎周周还要催着她立刻还不成?
    也不算闹的没脸面。
    于是李桂花下了血本,准备了一桌席面,这也算是攀着亲巴结了,就算说到外头去,也没人说她李桂花不要脸皮吧?伺候黎周周好吃好喝的,还哪处说她去。
    顾四知道婆娘什么心性,也默认了。
    然后就听顾兆这话。
    李桂花先是愣住,反应过来说:“你家不是得了一百两了,这还不够花的还问我要盘缠……”真是上了门的就跟泼出去的水,只想着黎家了。
    “娘你也知道我学问不好,进了黎家门后,又是伺候周周,还要种地,不然农忙起来不成,看书做学问一年就个把月能踏实下来,家里的一百两银子还不知道够不够我多试几次的。”
    李桂花憋得啊,就差脱口而出骂顾兆那还考个屁,你自己都知道不成了,怎么还把银子花花出去,钱多了给我孝敬我啊。
    “唉。”顾兆叹气,“我自学台悬牌后,心里就一直魔怔,不考不罢休,这辈子是跟科举杠到底了,周周疼爱我,愿意给我花钱,这一百两看着多,可去府县吃喝,三年两考,平日笔墨纸砚,还不知道能考多少次。”
    黎周周不想相公说这些晦气话,可来时说好了,在顾家他最好装‘一家之主’,旁的别开口都由着相公来说。
    于是这会听见这些话,便只能低着头只顾吃菜。
    “周周,这、这,你还真给供着,你爹没说啥啊?”李桂花结结巴巴的都不知道问啥。
    黎周周便停了筷子,很认真说:“相公想考那就考,爹说了开春后送我们去府县,可能住个几日。”说完又添上,“我觉得相公这次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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