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策也确实多看了几眼,但这孩子生在谢家,吃用皆精,根本没有伸手,还是童奶娘瞧尹明芮尴尬,示意婢女接过来。
    尹明毓看向不露声色的嫡母,心下一叹,继续当她的木头美人。
    谢家人告辞后,韩氏的脸色倏地冷下来,冷冷地瞪了尹明芮一眼,才让她们姊妹回去。
    尹明芮霜打了似的,强忍着眼泪,一回西角院儿便躲回了屋子里。
    尹明毓无奈地摇头,拦住要跟上去的尹明若,留她一人消化。
    另一边儿,谢家的仆从护卫护送谢策回到谢府,谢老夫人姜氏和谢夫人许氏早就在府里等候。
    谢策这个宝贝疙瘩一进屋,谢老夫人便是一番上下打量、嘘寒问暖。
    完事儿后,谢老夫人才叫童奶娘上前来,问起他们在尹家的事儿。
    童奶娘知道老夫人想听的是什么,便有繁有简地将在尹家这一日夜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着重说的是尹明毓和尹明芮两姐妹。
    从昨日韩氏特意召尹明毓过去开始,到尹明毓在嫡母前面十分柔顺,以及谨小慎微不敢抱谢策,再到她与谢策接触时的生疏和今日告别时的话语,种种,全都尽量细致地复述下来。
    至于尹明芮,则是围绕“一只玉兔”讲述。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瞧见婢女手里那只玉兔,皆神色平淡,并不多关注,只说起尹明毓。
    “这尹二娘子性情如此木讷,且笨嘴拙舌,与策儿也不投缘,恐怕不堪为谢家主母,景明这样的人品,若娶她为继,太过草率。”
    谢老夫人挑剔,顾着身份和修养,才没有对小辈儿说出更刻薄的话,但谢夫人与婆母对视,眼里是相同的涵义。
    她们都觉得尹明毓“小家子气”,谢钦气质斐然,便是刨除亲人的私心,也值得更好的,尹明毓显然配不上谢钦。
    “我孙儿的婚事,怎能这般轻慢?”
    谢夫人理智尚存,迟疑道:“这尹二娘子还算恭顺……”
    “哪家媳妇不对长辈恭顺?”谢老夫人态度坚决,“不妥。”
    谢夫人本心里也不甚满意,便不再多言。
    晚间,谢家父子下职回府,谢老夫人又让童奶娘重复了一遍尹家的事儿,而后不满道:“谢家主母乃是阖族要事,不妨再挑一挑。”
    谢家主不苟言笑,并未表态,转问谢钦的意见。
    谢钦冷静道:“成王府请我宴饮的帖子,已婉拒三次,父亲的诸多同僚亦是几次三番提及我的婚事,如今的局势,为谢家考量,早些定下人选为好。”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默然。
    陛下年迈,皇子们想要拉拢谢家,谢钦的婚事便是个极大的突破口。
    成王的女儿渭阳郡主多番对谢钦表情,京里闹得沸沸扬扬,必定有成王的推动。
    谢家不站队,是以当初选了政见相合,同出江南的尹家嫡女,而如今为了谢策选择尹家庶女成为继室,极为顺理成章。
    且……谢钦忆起些许旧事,再想起尹二娘子规矩守礼的模样,清冷道:“安分守己便足够,我不需要多事的妻子。”
    第4章
    京城几十里外,一个十几辆马车的车队匀速向京城行进。
    打头的一辆马车里,坐着两个少年,着青色长衫的是尹家二郎尹明麟,着赭红锦袍的则是韩三郎韩旌。
    两人同岁,尹明麟月份稍大些,不过只秀才功名,韩旌则是已经高中举人。
    表兄弟二人关系极好,并未因功名的差距而生出矛盾来,其因便是两人的性情,尹明麟心宽,知足常乐,而韩旌虽天赋出众,却并不倨傲,反倒率真。
    此时越是靠近京城,韩旌便越是坐不住,时不时便要朝马车外望去,神情皆是迫不及待。
    尹明麟见他这模样,打趣道:“傍晚便能赶至京城,现下你就是望破天,也飞不回去。”
    韩旌眼神乱飘,最后在他促狭的眼神下腼腆一笑,反驳:“表兄离京一年多,难道没有归心似箭之感吗?”
    尹明麟爽快地点头,“自然思归,我还娶妻心切,不像表弟,婚事还未有着落。”
    韩旌一时无言,不由自主地瞟向手边的木匣,眼神泛起期待欢喜。
    尹明麟手里一把折扇故作潇洒地扇,瞥见他的小动作,又是揶揄一笑,却也没再调侃他。
    傍晚,马车终于缓缓停在尹家大门外,还未彻底停稳,两人便按捺不住地钻出来,跳下马车。
    “阿娘!”尹明麟激动地喊了一声,便向韩氏拜下。
    韩旌在姑母身后迅速扫了一圈儿,没瞧见心上人,有些失落,向姑母行礼后转身去后一辆马车扶母亲下来。
    韩氏与韩夫人姑嫂见面,诉了一番思念之情,便引着众人进府。
    尹家长嫂陆氏与尹明毓三姐妹全都在内宅等候,一见舅母韩夫人纷纷上前行礼。
    韩旌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尹明毓身上,而尹明毓起身与他目光对上之后,稍一顿,随即颔首一礼,便移开视线。
    韩旌忍不住用目光追逐她,没有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回应,雀跃的心渐渐收紧,回落……
    少年的心轻而易举地被牵动,也完全藏不住心事。
    陆氏和尹明毓几个姐妹向舅母见完礼,就该是尹明麟和韩旌向陆氏见礼,但尹明麟已经躬下身,他还在走神,显得十分突兀。
    尹明毓嘴角的笑浅了些,垂下眸,表现出极规矩守礼的姿态。
    还是尹明麟察觉到不对劲儿,侧头看过去,轻轻咳了一声。
    韩旌一下子回神,脸倏地红透,匆忙双手交叠,向陆氏问好。
    陆氏若无其事地请他和尹明麟起来,笑着恭喜两人,三言两语便将方才的尴尬气氛带过去。
    韩夫人瞧见儿子青涩的模样,眉间有些忧愁,再一看尹明毓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又有些不舒服。
    而韩氏之所以没让尹明毓姐妹三个出门迎,便有要避嫌的意思,见侄子这般,稍一沉吟,便吩咐尹明毓姐妹三人去安排晚宴。
    尹明毓瞬间领会,立即便向嫡母和舅母告退,带着三娘子和四娘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今日为舅母三人接风的晚宴,韩氏确实甩手给了尹明毓,但是尹明毓也没有费心,转而分派任务给两个妹妹,她只坐在旁边偶尔提醒一句,既省心又省力。
    此时亦是这般,尹明毓坐在房梁下,一把团扇摇啊摇,期间时不时伸出团扇对着两个干活的人指指点点,支使得尹明芮和尹明若团团转。
    “三娘,菜品把控好,细心一些。”
    还没从受挫中走出来的尹明芮闷闷地应了一声,召来膳房的管事。
    “四娘,再跟婢女们确认一下上菜顺序,和摆放位置,各人的忌口和喜好不要乱了。”
    尹明若认真地点头,照她吩咐的去做。
    “三娘……”
    “四娘……”
    “三……”
    “四……”
    每一次开口的间隔,尹明毓都卡的恰到好处,完全没有多浪费一句话,也没给众人混乱的机会。
    偏偏她就只是动动嘴皮子,还要念叨几句“累”,还嫌弃任劳任怨的尹明芮和尹明若“不懂变通”、“事倍功半”……
    即便姐妹两个早就习以为常了,还是很无语,但就算是尹明芮也没有丝毫抱怨,主动请教她怎么“事半功倍”。
    晚宴顺利进行,男人们在前院,女人们在后院。
    尹明麟和韩旌都求仁得仁,尹家下职回来的父子俩很是为两人高兴,让人多上了几壶酒,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女眷这边,结束的稍快些,韩氏教其余人散了,只留下嫂子韩夫人说话。
    “嫂子,我先前去信给你和兄长……还没告诉三郎吗?”
    韩夫人叹气,“起初怕影响三郎乡试,后来耽搁的久了,便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韩氏歉疚道:“虽说两个孩子的事,咱们只是私底下谈过,可到底是尹家出尔反尔,兄长和嫂子便是怨怪,也是我们该得的。”
    “哪能怪你们,谁能想到明馥……”
    剩下的话,韩夫人没说下去,她确实有几分不满,但尹家这么打算,也情有可原。
    韩夫人见小姑子眼中闪过悲痛,又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只是你也瞧见了三郎对二娘的心意,我也希望她嫁进来,日后能督促三郎上进,真的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三娘和四娘呢?”
    韩氏冷静道:“那是谢家,三娘、四娘不堪为配。”
    韩夫人闻言,沉默下来。
    尹家不想断了和谢家的联姻,其中好处无须赘述,就连作为姻亲的韩家也会收益匪浅,韩夫人来京前,丈夫再三叮咛,不可让三郎坏事。
    然做娘亲的,怎能不偏心儿子,“我实在怕三郎拗不过来……”
    韩氏沉思稍许,幽幽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姑嫂二人对视一眼,有了想法。
    接风宴结束后,韩家母子两人一并去尹家为他们准备的客院休息。
    韩夫人挥退下人,叫住浑身酒气的儿子,直接了当地说:“你准备的礼物,莫要再送了,二娘的婚事,尹家有旁的打算了。”
    韩旌的醉意顿时尽散,追问:“娘,您说什么?何为‘旁的打算’?”
    韩夫人按下不忍,又说得更加清楚:“二娘跟韩家无缘,你就当两家从来没提过婚事,莫要做多余的事情坏了她的名声。”
    “什么叫‘没提过’?!怎能言而无信?”韩旌攥紧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去找姑母问清楚!”
    “你回来!”
    韩旌不听,冲动地继续往门外走。
    这时,韩夫人在后头提高声音,喊道:“是要与谢家的谢景明议亲。”
    韩旌骤然停住,鞋底和地砖擦出响声,之后便是一片死寂。
    韩夫人道:“你再是不知事,也该知道,这是门好婚事。”
    谢家谢景明的风采,见之难忘,韩旌也曾不止一次向这位没大几岁的表姐夫请教过学问,更是每每提及便钦佩不已。
    谢景明确实极好,可他还是不甘心。
    最终,韩旌没有冲动地跑出去,而是脚步沉重地走回客房。
    韩夫人心疼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良久,召来婢女,命人准备了一份礼。
    第二日,韩家母子就向韩氏辞行,他们要回到韩家在京中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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