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羊就登堂入室了。
    偏房和暖阁不是一间儿,不过中间有一扇门,谢老夫人让人把门打开,便能随时瞧见曾孙。
    小羊自个儿估计也懵,被牵进屋都不敢走动,被谢策这个“敌人”抱住也乖乖的。
    尹明毓瞧他小手一撸,顺溜的羊毛就逆了一小片,忽然起了兴致,教婢女拿线过来。
    谢老夫人还当她要干什么,直到看见她让谢策小手揪起一小撮毛,她用线给羊脖后颈系了个毛揪。
    谢老夫人:“……”可真是闲的。
    但谢策这孩子高兴啊,都不用尹明毓说,便又揪起一撮毛。
    尹明毓提醒他手不要太重,免得揪疼羊,然后顺畅地在他手下系了第二根线。
    羊在两人中间,抖了抖,又被两人联手按下。
    头开始几根线,颜色有些浅,多少差点儿,尹明毓又让婢女拿了绣筐来,谢策小手指哪个颜色,她就系哪个颜色。
    谢策求知欲旺盛,还要问一问是什么色。
    绣筐里的线,一种颜色,深浅一串串儿的,还都有个文艺的名字。
    尹明毓嘴懒,干脆同一个色系都答一个颜色。
    小羊背上系了一排线,她全都说是红。
    谢策两只手里还拎着另外两种红色的线,先举起左手,“母亲?”
    尹明毓道:“红。”
    谢策又举起另一只手,问:“这个?”
    尹明毓:“也是红。”
    谢策眼利,揪着小眉头,打量打量左手,又去打量右手,噘嘴,“不对。”
    谢老夫人笑得慈祥,“策儿真是聪明。”
    尹明毓毫无滞涩,顺畅地改口,“那就是赤。”
    谢策点点头,又举起左手,“母亲?”
    尹明毓:“……朱。”
    “猪?”谢策圆溜溜地眼睛看着叫“猪”的线,立即放弃了另一种线,要给小羊全都绑上“猪”。
    尹明毓直接绑了,还用线编了几个辫子,垂在小羊背两侧。
    谢策高兴地拍手:“猪!挂猪!”
    尹明毓听着不太对劲儿,不过也没多想,只当他小孩子说话没逻辑,又拿了没劈过的线编手绳,还叫谢策一个小娃娃帮她抻着另一头。
    谢策乖巧,老老实实地握着。
    谢夫人忙里偷闲,过来正院,一进暖阁,便透过另一侧开着的门瞧见了一只羊,满身喜庆。
    谢策穿过门,扑进她的怀里,扭身指羊,“祖母!系猪!”
    谢夫人:“……”系……什么?
    谢策又举起手腕,给谢夫人显摆他的手绳,“系猪!”
    谢老夫人抬起手腕,腕子上也有一根编织简单的手绳,说:“尹氏和策儿绑红线玩儿呢。”
    谢策反驳:“猪。”
    谢老夫人乐呵呵地点头,顺着他,“好好好,朱。”
    谢夫人这才明白谢策说得什么,眼一转,见谢老夫人靠在暖炕上,而尹明毓和谢策两个人闲到折腾羊和绳,只有她忙忙碌碌。
    不,也不是她一人,还有她的丈夫、儿子。
    但谢夫人管家多年,早已习惯。
    忙碌必然是为了这个家,也是心甘情愿,可是……谢夫人瞧着他们,第一次,莫名地生出几分微妙的不平衡来。
    谢夫人不说,看着尹明毓让婢女牵羊出去,缓缓坐在炕上,问道:“眼看着就要入冬,各处的账皆要送上来,待到尹二郎的婚礼后,尹氏,你便去西院帮我算账吧。”
    晴天霹雳。
    尹明毓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不明白好好的,怎地忽然就要上班了?
    谢夫人含笑,“怎么,有问题?”
    尹明毓动了动脸,调整神情,露出个为难的神情,“母亲,我这……我这还管着大姐姐的嫁妆,您也知道,我管家上愚笨,单大姐姐的嫁妆和我那要建的宅子,已经教我无暇他顾了……”
    “无暇?”谢夫人眼神转向谢老夫人和谢策手腕上的红手绳。
    现成的“罪证”,就在那儿明晃晃地摆着。
    尹明毓视线跟着转过去,被当场拆穿也不臊的慌,厚着面皮,伸出手展示她手中的一根红手绳,笑道:“母亲,我这儿还给您编了一条手绳,您莫要嫌弃儿媳手艺粗糙。”
    谢夫人心情豁然开朗,笑容变大,“我也有?”
    尹明毓一见她喜欢,忙走过去,系在她的手腕上。
    谢夫人抬起手,红色的手绳系在白皙的腕子上,虽是比不了那玉镯名贵剔透,但也好看。
    是以,她也就不计较尹明毓自个儿手腕上空空了。
    尹明毓打量着婆母的神色,给自个儿的手绳抬高道:“您别看这手绳普通,也有儿媳的小心思呢。”
    “哦?”
    尹明毓指着红手绳中间,一点金色的纹路,道:“您瞧这像不像‘日月’二字,若是哪天走丢了,靠这编绳兴许也能找到人呢。”
    谢夫人仔细辨认,谢老夫人也低头去看,就连谢策也像模像样地举起小手腕,认真地看。
    若是个好绣娘,肯定要更精致更像一些,不过这是尹明毓亲手编的,瑕不掩瑜,谢老夫人便道:“倒真有些像。”
    谢夫人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谢策也学着长辈们像模像样地点点头。
    尹明毓瞧她们都高兴,才试探地问:“母亲,您看算账的事儿,可能再商量?”
    “儿媳自知不足,需得再潜心学,两年……”尹明毓见谢夫人神色不变,又改口道,“不,一年,儿媳再学一年,您看成吗?”
    反正先拖着,到时候的事儿到时候再说。
    谢夫人笑容满面,也不答她,手指拨弄着手绳,随意道:“给大郎也编一个,他定然喜欢。”
    尹明毓当即点头,“编,儿媳肯定给郎君精心编一个。”
    谢夫人满意地点头,缓缓开口:“至于算账……”
    尹明毓专注地看着谢夫人,心渐渐提起。
    谢夫人微笑,“你有心学是好的,自然要我这个母亲亲自教你。”
    尹明毓声音低落黏糊:“母亲……”
    世家谢氏的账,窥见一二,已是教人疲累,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
    谢夫人笑而不语。
    暖炕上,谢老夫人瞧见尹明毓霜打了似的,继续落井下石,笑呵呵地问曾孙儿:“策儿,日后你母亲也要日日与你一道上进了,可高兴?”
    谢策来回看看,两只眼睛透出喜意,问:“策儿,上学?”
    “不是,你母亲到你祖母那儿上课。”
    谢策有些遗憾,但不是他一个人读书,也是很高兴的事儿,便又欢喜起来,“好诶!”
    谢夫人瞥了一眼尹明毓,语气中藏起促狭,认认真真地对谢策道:“日后祖母也给你母亲留功课,与策儿一道做,可好?”
    “好!”谢策在暖炕上高兴地打转,颠颠儿转了几圈,跑向尹明毓,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睁着大眼睛高兴地看着她,“母亲!”
    尹明毓:“……”
    勿扰。
    你们的快乐,不是我的快乐。
    第51章
    尹明毓牵羊出去的时候,轻松愉悦,牵着羊回来的时候,步履沉重。
    小羊出去的时候,也是脚步轻快,回来的时候,背着一身的揪揪,垂着羊头。
    红绸和银儿跟在后头,互相戳对方,使眼色。
    最后,银儿眼疾手快,推了红绸一把,使得红绸走到了尹明毓视线范围内。
    尹明毓从沉思中抬头,不解地看着红绸。
    红绸悄悄看了一眼银儿,走到少夫人身边儿,试探性地捏住她的袖子,轻轻扯,声音娇媚道:“少夫人,您不开心吗?”
    尹明毓心都教她晃酥了,有多少不开心也都飞走了。
    “您若是不开心,婢子……婢子……”红绸面颊微微泛红,咬了咬嘴唇,闭上眼一狠心道,“若是能哄得您开心,婢子都是愿意的!”
    “!!!”
    尹明毓睁大眼睛,这一脸好像要献身的表情,是什么?!
    她们身后,银儿眼睛睁得更大,看着红绸的眼神震惊中又带着佩服,完全没想到她能牺牲这么大。
    红绸脸越发红,娇艳欲滴,手指捏不住少夫人的袖子,蜷缩着收回来,在腹前青葱似的手指绞在一块儿。
    “咳——”
    尹明毓清了清嗓子,柔声安抚道:“红绸,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并非不开心,不必担心。”
    红绸不好意思抬头,飞快地点头。
    尹明毓瞧着她红透的耳垂,忽然觉得谢钦没什么福气,是她有福气。
    她是何德何能,坐拥一院子各妍各色的婢女,那些小烦恼越发显得微不足道。
    是以尹明毓踏进东院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任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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