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维桢看见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出神,听清楚她的话,连忙闭紧嘴,心神震动,顾不上装好郎君,双眼无神转身,脚步踉跄迅速离开。
    他的同伴有的赶忙跟上去,有的还与尹明毓和姑……姑姑拱了一下手,然后才匆匆离开。
    尹明毓微微踮起脚,笑呵呵地探头去看这些小郎君仓皇跑走的身影。
    姑太太倒是没放在心上,只说她:“你一个嫁了人的媳妇,盯着别人家的小郎君作甚?小心教大郎知晓。”
    知晓便知晓。
    尹明毓收回视线,因为姑太太和那朱小郎君,今日的心情颇好。
    而白知许除开先前叫了一声“表嫂”,仍处在恍惚中回不过神。
    姑太太一看女儿这般,突然夸张地叹气,“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
    白知许抬头,不知道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姑太太不免得意道:“我年轻的时候,但凡出门,总能偶遇各家的年轻郎君,还有人等在谢家门外,提亲的媒人都要将谢家的门槛踏破了。”
    白知许无法想象,质疑地问:“不会对名声有碍吗?”
    姑太太闻言,咳了咳,蔫道:“所以老夫人将我禁足了,没多久,我与你父亲便定亲了。”
    白知许:“……”
    为何神情如此勉强?不怕父亲泉下有知来找您吗?
    尹明毓则是对谢老夫人“禁足”惩罚极熟悉,忍不住泛起笑,随后将彩幡递给两人。
    姑太太嫌弃,不想接。
    尹明毓道:“免得走散了我找不见你们,回去没法儿对祖母交代。”
    白知许懂事,直接接过来,反过来劝姑太太“听话”,姑太太才不得不接过彩幡。
    而整个庙会上,只两人举着彩幡,便是稍稍分开也无妨,尹明毓一抬头便能看见,寻着彩幡径直找过去便可。
    庙会上,也有其他人注意到移动的彩幡,谢钦和定王一行人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们没遇上姑太太和白知许,只谢钦瞧见了谢家的护卫,向前又走了走,才又看见尹明毓的身影。
    谢钦玉树临风,剑眉星目,如此出众的容貌,在庙会上自然也极引人注目。
    这时,从斜方飞过来什么东西,护卫们立即作出反应,抽刀护在定王身侧。
    但那物件儿直直地奔向谢钦,谢钦微一抬手,动作极随意地接住。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竟是一朵绢花……
    再往绢花飞来的方向看过去,那头确实有几位年轻的娘子,只是皆躲闪着眼神,瞧不出是那一位扔的绢花。
    定王微服出巡,却因为带着他丝毫不低调,一时间甚是好笑,摇头道:“日后再不能与景明你同行……”
    谢钦向定王告罪一声,并未去寻绢花的主人,而是看向方才尹明毓的位置。
    哪里的目光多,哪里便是有热闹瞧。
    尹明毓顺着众人的视线,早就瞧见了谢钦,又正巧将胆大的小娘子扔绢花的过程看了个全,见谢钦看过来,对视时便冲他打趣一笑。
    谢钦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定王乃至于周围一些人,渐渐注意到他的目光,一并望过去。
    定王亦对尹明毓有几分眼熟,加之对谢钦的一些了解,便问道:“那是景明你的家眷?”
    “回殿下,正是内子。”谢钦向定王拱手,请示过后便迈开步子向尹明毓走去。
    他一走近,尹明毓便直接调侃道:“檀郎一顾,掷果盈车,好福气。”
    谢钦神色淡淡道:“正好这福气与你共享。”
    他说完,便抬手将绢花簪在她发冠上。
    远处掷绢花的小娘子一见,神情失落地跑开。
    尹明毓摸摸头顶上的簪花,瞥向那跑远的小娘子,低声道:“郎君实在不懂得怜香惜玉。”
    “分身乏术。”
    谢钦淡淡地说完,攥着她的手腕,道:“既是遇见,需得去拜见。”
    尹明毓稍正经了些,随他走到定王跟前,恭敬地屈膝行礼,因着他们微服出行,只称“您”,并未尊称“殿下”。
    定王已是注意到谢钦对妻子的态度,因此神情和缓,微微颔首后,道:“我那女儿极喜欢你,若是闲来无事,便常来常往。”
    日后是否要“常来常往”,届时再说便是,当下不必推辞。
    于是尹明毓谦虚几句,全都应了。
    而尹明毓见礼过,便迅速告辞离开。
    她寻着彩幡,找到姑太太和白知许。
    白知许细心,一眼便瞧见她头上的簪花,问道:“表嫂才买的吗?”
    尹明毓这才想起头上的花,边取下边回她:“不是,旁人送的。”
    到底是小娘子的心意,尹明毓拿下来后,仔细收好。
    另一边,谢钦和定王没有走完整个庙会,行至一半便离开这里,坐上马车,前往附近的另外几个寺庙。
    京中各家布施,时常便会在寺庙设粥棚,谢家今年的粥棚,因为绣铺的事儿,一直也未停下。
    定王府也有粥棚,并未设在显眼的寺庙,反而是在一处离京更远一些的土地庙附近。
    马车远远地停在土地庙不远,定完微微掀开厚实的马车帘,看着庙外有衣衫破旧的百姓端着碗排队乘粥,感慨道:“数日前一场大雪,这附近几个村子皆有几户百姓房屋被雪压塌,本王得知之后,也只能尽微薄之力。”
    定王在朝堂上势力弱于成王和平王,一贯无法张扬,但他亦有所谋,特意带谢钦走一遭,为的便是不经意地表现出他有仁慈之心。
    谢钦顺着定王,赞颂了几句。
    他这人寡言少语,称赞的话也是极为简短,虽然他这样的人难得的夸赞会显得更加真诚,但听得人难免有些兴味索然。
    而且,太过刻意反倒落下乘。
    是以定王并不多言,安静地看这不远处百姓们展露出来的众生百态,便命令返程。
    他们返程回护国寺,要走一条山路,其他季节,这条山路还是宽敞好走的,但冬季积雪,便只能沿着行人踩出来的小道和车辙印走,行得极慢。
    天色渐暗,这时已无行人,除了他们,周遭一片寂静。
    马车和护卫们行过一片山坳,刚靠近山侧,忽闻一声急促而尖锐的鸟叫,山上忽然射下雨似的利箭,路边的雪包中,也忽然爆开,一个个蒙面人跃起,举着刀向他们的车队冲过来。
    “有刺客!”
    “有刺客!”
    “保护殿下!”
    马车厢上,骤然有利箭穿透,其中几支正要射向定王,教谢钦勾起中间的方桌,堪堪挡住。
    定王慌乱片刻强自镇定,见不止有利箭继续射穿车厢,还有长刀插进来,焦急道:“景明!不能留在马车里坐以待毙!”
    谢钦单手握着方桌腿,隔开箭和刀刃,随后交给定王做盾,便跃出马车厢。
    马车夫已经被射杀落地,马车前的两匹马亦是躁动不安,源源不断的箭在射过来,护卫们则是艰难地抵挡众多刺客,无暇他顾。
    刹那之间,谢钦便有了计较,拽起缰绳,喝道:“驾!”
    “驾!”
    马车内,定王双手举着桌子,格挡左右后方的凶器,马车忽然向前,他一个不稳,跌撞在马车厢上。
    一把刀恰好插在他方才站的位置,定王顾不上撞得头晕,心有余悸。
    马车外,谢钦专心驱车,无法安全地躲开飞来的每一支箭,左肩便被箭射伤。
    然他此时顾不上伤,只奋力赶马,尽快带着定王甩脱刺客。
    马车飞驰,剧烈地摇晃,定王摇摇晃晃地走到车门前,忽然马车一个急转弯,定王被甩的再次撞上车厢。
    他正眼前发黑时,便听谢钦一声“得罪了,殿下”,随即便被拽出了马车。
    待到定王再有反应,他已经从头到脚插在雪里,感觉到头顶上追杀的人奔驰,一动不敢动。
    直到周遭许久未有动静,定王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声:“景明?”
    片刻之后,他左侧响起有些虚弱却冷静的声音,“殿下,出来吧。”
    第70章
    北方下雪常带风,雪质松软,落下的雪便会随着风再次扬起,渐渐堆积在凹陷处或者背风处……久而久之才会结实起来。
    山上的雪,基本无人踩踏,极其松软,尤其是山路之下,雪厚厚的堆积着。
    马车拐大弯之时,谢钦趁着追杀的刺客视线处于盲区,当机立断,拔下马车上的箭,刺进马臀,与此同时,带着定王跳进山沟里,一瞬间便被雪掩埋。
    而马受疼痛所致,拖着马车狂奔,和后头紧追不舍的刺客渐渐拉开距离。
    刺客们只以为两人乘马车逃走,一心追杀,是以从两人跳车的地方跑过,根本未曾注意到山沟里雪的表面有什么异样。
    定王整个人被雪包裹着,保持着头朝下的姿势许久,甚至本就发晕的头脑更晕了,依旧一动不敢动。
    待到小声询问,听到谢钦的回应,定王心下稍安,便想要爬起来。
    然而他一动,便更加下陷,还有雪钻进衣领,贴着身体融化,凉意刺激的人忍不住哆嗦,牙都在打颤。
    谢钦是将定王从马车里揪出,扔进了雪沟里,但他自己是有意识地跳下,双腿先入雪,是以想要出来时也很容易掌控身体,很快便露出头。
    他的视角,看不见定王的身体,只能看见那一片雪一直在动,还渐渐塌陷。
    今日这事儿,定然是针对定王,但若是定王出事,他便是能够活着回去也无法全身而退。
    可说到底是无妄之灾。
    谢钦没有管定王,拔掉左肩上歪了的箭,按住伤口周围,借着冰凉的雪稍稍止住喷涌的血,这才拽着枯草,爬出雪。
    而后,谢钦才对定王道:“殿下,稍等,勿动。”
    雪下,定王果然不动了。
    谢钦折了根长树枝,回来插进那块儿微微下陷的雪坑,轻声道:“殿下,抓住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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