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慢慢靠近,压在谢钦的手臂上,问:“所以,郎君为何心情不好?”
    回答她,以为她喜欢桃花是因为韩旌吗?
    谢钦缄默,头一次难以启齿。
    尹明毓轻声问:“不是约定好坦诚相待吗?”
    谢钦一翻身,单手撑在她上方,故意曲解她的话,贴在她耳边,低沉地诱道:“那便坦诚相待吧……”
    尹明毓肩头有些凉,看明白了他的狡猾,好笑地问:“明日不是还回尹家吗?”
    谢钦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烛火轻轻晃动,帐幔上鸳鸯交颈,影影绰绰。
    第二日,两人在婢女们悄悄交换的暧昧眼神中,神色如常地梳洗,准时坐上马车出门。
    尹明毓是真如常,一上马车便熟门熟路地奔着点心碟子去。
    谢钦是假正经,轻咳一声,邀请道:“上元灯会,你我同游吧?”
    尹明毓爽快地答应下来。
    谢钦立时眉目疏朗,便拿起书闲适地看。
    然而,尹明毓回娘家,便约了四娘尹明若去灯会玩儿,尹明若在待嫁不便出门的三娘尹明芮面前,欣然答应。
    灯会前几日,白知许也与尹明毓说起灯会,想与表嫂一同去玩儿。
    尹明毓也是一口答应。
    等到灯会当日,谢策这小娃娃不知道从何处捕捉到她们要出去玩儿的事,也歪缠着谢老夫人,“要去看灯。”
    若是从前,谢老夫人定不会允许他在这时节出门,但自从年前他小病过一场之后,没少在外头跑,皮实的很,因此谢老夫人便没有拦着,直接让尹明毓带着他去灯会玩儿。
    于是,当谢钦从前院回来接尹明毓出门,就发现她身边跟着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两个拖油瓶。
    带着他们,还得带更多的随从护卫……
    谢钦的教养,甚少言语刻薄,但看到白知许和谢策的那一刻,他脑中就是闪过了这个词。
    而白知许感知到表兄的情绪,尴尬地问好:“表兄。”
    谢钦冷淡地颔首。
    谢策就没什么心思了,蹦蹦跳跳地走到尹明毓身边儿,小手握住她的手指,仰头可爱道:“母亲~”
    谢钦皱眉,轻斥:“不成体统,稳重些!”
    谢策眨了眨眼睛,便稳重地走到远离父亲的一侧,稳重地牵着母亲的手。
    谢钦吸气,抬步先行。
    待到一行人到了灯会上下马车,谢钦又看到了尹家马车以及从马车上下来的尹四娘。
    他的内心已经没有波动,两个拖油瓶和三个拖油瓶,没甚区别。
    众人汇合,尹明毓为白知许和尹明若互相引见,而后便直奔举行灯会的长街——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乃是京城的主街,从京城南门始,至皇城门口终。
    上元灯会,是京城一年中最盛大的活动,一连三日不设宵禁,整座城彻夜不眠,整个灯会从外城一直延伸到皇城前的横街。
    一个皇朝的欣欣向荣,最是能从百姓的脸上直观体现出来。
    月色皎洁,天子脚下,长街上灯火通明,百姓们纷纷走到灯会上来,垂髫小童、耄耋老人、妙龄少女、倜傥郎君……一片昌平之象。
    因着白知许的容貌……还有谢钦的容貌,实在太过招摇,尹明毓一到街上,瞧见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便带着众人直奔过去,让他们选。
    谢策坐在奶娘的怀里,一眼便相中一只红狐狸的面具,伸出小手指着那面具,“母亲,要!”
    尹明毓抬眼一瞧,那面具是成人的,边让摊主取下边选中旁边一张小的红狐狸面具,让谢策自个儿戴。
    谢策自然喜欢那个大的,可戴不上去,就接受了小的。
    小手扶着面具脸,在后头说话:“母亲,看我!”
    尹明毓看了他一眼,将红狐狸面具递给谢钦,而后又选了一张白色狐狸面具,系在脑后。
    那边,尹明若和白知许也选好了面具,走过来。
    谢钦单手拿着红狐狸面具,瞧着尹明毓的脸藏到了面具后,而后将手中面具系在腰上,付钱时又跟摊主买了一张白狐面具,扣在脸上。
    众人这才继续向前。
    尹明若聪慧,也有眼色,瞧见谢钦换面具的举动,便轻轻扯了扯白知许,道:“白姐姐,咱们走后头。”
    白知许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眼并肩而行的表兄表嫂,会意地点点头。
    护卫们就不远不近地护在他们周围,是以童奶娘抱着谢策,跟在谢钦和尹明毓身后,也没有走太近。
    前方,有沿街游行表演的人,穿着各种传统服装,跳着祈福的舞,缓缓走来。
    谢钦握着尹明毓的手腕,往街边靠了靠,护着她不教人群挤到。
    而后侧头看了看谢策等人,见他们都在护卫的保护之下,便又转回来,观赏表演。
    他们对面的二楼,是一群士子的文酒雅集之会,褚赫亦在其中。
    士子们听到街上舞乐之声,便知道是游行表演开始,纷纷暂停吟诗论学,行至窗边,推开窗户观赏祈福舞。
    褚赫端着酒杯,一眼便瞧见人群中极显眼的谢钦,即便谢钦戴着面具,也从他身形气质中一下子认出了他。
    实在是谢钦的气质太过独特出众。
    褚赫扬声喊道:“景明!”
    谢钦抬头望去,两人对视。
    褚赫微微抬起酒杯向他一敬,谢钦微微颔首回礼。
    灯会这样的大集会,本就鱼龙混杂,就在二人一来一回之际,有小偷趁着人多混乱,下手扯下一个男人的钱袋,转头便钻入人群中。
    被偷的中年男人感觉到腰间不对,手摸了个空,一时气急,便将矛头指向身侧的另一个年轻郎君,“小偷!”
    年轻郎君自然否认,两人便从口角变为大打出手,渐渐便波及周围的人。
    这时表演的队列刚走过中间,百姓推攘之下,有几人便被推进了祈福队列,恰巧队列中有一个人在表演喷火,火苗太长,躲闪不及烧到了一人的衣衫。
    “火!火!”
    “救命!”
    周遭的人有的躲避,有的上去扑火救人,有的拥挤之下动弹不得,互相踩踏……
    霎时便一片混乱。
    谢钦立时便抬手要护尹明毓向后退,尹明毓却留下一句“你去照看四娘和表妹”,已经向谢策挤去。
    谢钦没抓住她,只得回身去寻白知许和尹明若。
    而谢策坐在童奶娘怀里,前一秒还在为喷火惊奇不已,下一秒,童奶娘连抱都抱不稳,歪歪扭扭地随着人群移动,护卫们也被冲地四散。
    一个贼眉鼠眼、个头矮小的男子挤到童奶娘身边,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掐住谢策的细胳膊,毫不留情地扯。
    谢策痛地叫了一声,但叫声淹没在喧闹的人声中。
    唯有童奶娘,听得真真的,但拥挤之中,本就行动不便,虽极力护着谢策,却也怕弄疼他,抵不过歹人的力道,尖叫着惊恐地看着小郎君一点点从她怀中远离。
    忽然,一只素手钳制住那人的手腕,随后另一只手一巴掌重重地甩在歹人脸上。
    正是尹明毓。
    而歹人猛地被打,疼地一懵,抢孩子的动作便缓了下来,手上也松了些。
    童奶娘满脸是恐惧的泪,一见少夫人打了歹人,连忙踮起脚奋力抢回谢策,同时尖声喊护卫们。
    她的声音警醒了歹人,歹人瞬间眼神狠厉地看向尹明毓,便一手摸向腰侧,一手推开挡在中间的人。
    他极有可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尹明毓心中一凛,用她蹴鞠的脚力,毫不犹豫地一脚照着歹人的下三路狠踢过去。
    “啊————”
    凄厉的叫声瞬间响彻周围,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向叫声处看过来。
    整个灯会似乎都静了。
    歹人手中的匕首落地,手捂向裆部,疼得几欲昏厥,却因为人群拥挤,倒地不能。
    二楼,褚赫的酒杯掉落,士子们下意识地也跟着一疼。
    歹人周围的人,看着他痛苦地翻白眼,悄悄后退,惊恐地望向尹明毓。
    有个小娘子一直仔细护着的花灯,也掉落在地,听到旁边人惊呼“着火了”,才连忙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踩灭。
    护卫拨开人群,立即按住歹人,根本不敢瞧自家少夫人。
    唯有谢策,已经忘了害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尹明毓,觉得她的身形极高大,兴奋地喊:“母亲!”
    尹明毓教护卫捡起匕首,缓了缓心有余悸的情绪,才通过人群自动自发让出来的路,走向谢策,若无其事地应道:“嗯。”
    满是高人的云淡风轻。
    周围人不管高低,全都带着仰望之色。
    第77章
    拥挤的人群一点点向后撤,以事件的几位主角为中心,硬是挤出一块儿不小的空地。
    歹人捂着裆部倒在地上,疼得头脑昏迷,左右打滚。
    挤过来的护卫们制住他的双手,他连捂的动作都做不了,眼睛没了光。
    两个护卫揪着他的臂膀,将他拽起,那歹人也无力反抗,感官都集中在下半身,双腿始终夹着,无法站立。
    周围的人每看他一眼,便下意识地瞟向另一侧戴着白狐面具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吞咽口水。
    人群后,找到妹妹们匆匆赶来的谢钦双腿像是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中间。
    他的脸完全掩在面具后,丝毫看不出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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