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既然知道谢老夫人的心意,便只端着药,支使谢策:“小郎君,来喂祖母喝药。”
    谢老夫人虚弱地才嗔怪道:“他一个小孩子,喂的什么药。”
    说着便要抬手自己喝。
    小孩要哄,老人家也是要哄的。
    尹明毓轻轻按下谢老夫人的手,示意谢策握着勺子喂,还当着谢老夫人的面儿鼓励谢策:“小郎君,哄哄祖母。”
    谢策便趴在谢老夫人床榻边,小手轻抚谢老夫人的手,奶声奶气地说话:“曾祖母,喝药,乖。”
    谢老夫人原来板着的脸,霎时就绽开花,声音粗哑地应:“好好好,曾祖母喝药。”
    谢策爬上床,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握着勺子,一点点喂到谢老夫人口中。
    谢老夫人只看着他,笑便落不下去,喝药喝得极乖巧。
    尹明毓颇省事儿的坐在床边,只端着药碗便可。
    尹明毓是孙媳妇,还不管家,这种时候本来就要承担多一些侍疾的责任,她也没有逃避,只不过陪着的时候,尽量让谢策在旁边儿说些童言童语。
    而谢老夫人表面上不舍得谢策累到,实际谢策在一旁哄她,心里极高兴,十足地口是心非。
    按理来说,对她的病应该是极有效的,事实也证明,确实是有效。
    老大夫连着两日诊脉,都说谢老夫人的病情越发好了,再服几日药便可以减些药量。
    但谢家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谢老夫人的状态便又肉眼可见变差,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谢家主、谢夫人每每过来,都能瞧见她一脸生无可恋之色。
    谢家主担忧极了,又教老大夫看诊。
    病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有所好转,老大夫还是先前那套说辞,意思都没差多少,药也还是原来的药。
    可谢老夫人就是虚弱的不行,除了跟谢策说话时有些气力,其他时候都耷眉耷眼的。
    尹明毓:“……”
    这两日她一直都陪着,除了她就是姑太太母女。
    尹明毓瞧了一眼一脸忧愁、又添娇弱之美的姑太太,将白知许叫到身边儿,俩人悄悄说话。
    “你觉得呢?”
    “表嫂也觉得……”
    尹明毓和白知许对视一眼,又一同转向床榻上的谢老夫人。
    她们只是猜测,但还是要再观察观察。
    尹明毓存了试探的心,谢策好好坐在床上,故意手欠,非要扒拉他,扒拉倒了,谢策爬起来,她又去扒拉,还故意往谢老夫人腿上扒拉他。
    她不厌其烦,谢策也一遍遍爬起来,但看得人觉得她那样忒欠了。
    在谢策又一次趴到她腿边,谢老夫人忍无可忍,张口便训斥道:“多大的人了!就不能稳重些!”
    中气挺足的啊……
    尹明毓静静地看着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教她看得心虚,眼神一飘,又故意虚弱地咳了两声,扶着头道:“吵得我头疼,你出去吧,我睡一阵子……”
    尹明毓没说什么,直接双手在谢策腋下穿过,提起谢策出去。
    她踏出内间的门,也没避讳外间候着的婢女,在门帘后故意原地踏步,脚步由重到轻踏了几步,才停下来,微微靠近门帘,听里头的动静。
    婢女见她这般,皆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少夫人这是作甚。
    谢策就像没有骨头的猫儿,四肢软软地垂着,侧头看她,张嘴,“母……”
    尹明毓一把捂住他的嘴,冲他摇头。
    谢策抬起小手,捂在她的手上,眨巴眼睛,乖巧地点头。
    尹明毓这才收回手,继续偷听。
    谢策的胖手还捂在嘴上,也学着她向门帘那儿探身听。
    里间,谢老夫人一瞧见他们走了,便撑着床坐起来,气骂道:“这鬼精的!”
    而后,又对童嬷嬷道:“快拿肉脯过来。”
    童嬷嬷应下,给她端过来,嘴上还劝道:“老夫人,您少吃些。”
    谢老夫人没回应她。
    许是吃上了。
    门外,尹明毓忍俊不禁。
    谢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疑惑地看她。
    尹明毓抱着他离开门帘这里,走到婢女们身边儿,轻声道:“我方才做的事儿,悄悄告诉夫人便是,莫向老夫人报信儿。”
    婢女们面面相觑,遵令。
    而尹明毓带着谢策出去后,还一本正经地教导他:“方才你我偷听之举,非是君子所为,以后不能做了,知道吗?”
    谢策点头,随即眨眨眼睛,问:“曾祖母偷吃?”
    可不就是偷吃吗?
    尹明毓认真地点头。
    谢策见了,顿时鼓起脸,眉头一蹙,气道:“策儿吃素!”
    尹明毓安抚他,“对长辈要包容些,不能为了这种小事,责怪长辈。”
    谢策听话,可脸上还是有些不高兴。
    尹明毓一笑,在他耳边细细说。
    另一边儿,谢夫人得到了婢女的禀报,仔细观察了一日,也发现了些疑点。
    且病人身体如何,哪里瞒得过大夫呢。
    老大夫来看诊,只观面色,谢老夫人颇为虚弱,可把出的脉象分明比上一次还又强劲些许。
    他也很奇怪,估计有些怀疑,但是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含糊其辞地暗示,言语里透出一点意思,然后药方上该减药量减药量。
    其他人面面相觑,谢家主十分严肃……且艰难地问出来:“所以,老夫人是……装的?”
    老大夫委婉地表明,起初肯定是真的生病,现下的病也不是假的,就是这严重程度,有待商榷。
    谢家主面容更加严肃,教人送老大夫出去。
    一家人相顾无言,皆在想谢老夫人为何这般?他们……要拆穿吗?
    晚膳时,尹明毓和谢策照旧陪着谢老夫人用。
    但今日桌上,不再是一片素,反而多了一盘烤鸭、一盘红烧肉圆、一盘冬笋煨火腿以及一盘炒鸡丝。
    姑太太和白知许都在正院侍疾,几人围坐在一起用膳。
    素菜全都摆在谢老夫人面前,几盘荤菜则是摆在离谢老夫人比较远的一侧。
    谢老夫人极力控制,眼神还是不住地往荤菜那儿瞟。
    白知许瞧见桌上的菜,悄悄打量谢老夫人的神色,又去看表嫂。
    尹明毓若无其事地吩咐谢策:“小郎君,快给曾祖母夹菜。”
    谢策十分懂事孝顺,站在椅子上,筷子伸到白灼青菜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放在谢老夫人的碗里,稚嫩地嗓音说:“曾祖母,吃菜。”
    谢老夫人摸摸他的头,夸他孝顺。
    谢策受到鼓励,又去夹别的菜,只要他能够到的,全都要夹一筷子给谢老夫人。
    而离他远但又能够到的,是那盘冬笋煨火腿,谢策夹完,又探过身子去够那个盘子里的菜。
    谢老夫人眼睛里渐渐泛起一丝期待。
    谢策也才学用筷子没多久,不甚灵活,夹了几次都没能夹起火腿,谢老夫人跟着着急,便催促布菜的婢女替他夹。
    谢策不用,自个儿努力,终于夹到一块儿火腿。
    谢老夫人的视线跟着他的筷子,眼睁睁看着他将火腿放到了他自己的碗里。
    谢策夹完,看见曾祖母的眼神,想起母亲的叮嘱,一脸明白过来的表情,又探身去夹了一块儿冬笋,放到谢老夫人的碗里,催促:“曾祖母,吃菜啊。”
    孝顺极了。
    姑太太直接就夸赞:“诶呦~咱们策儿可真孝顺。”
    谢老夫人:“……”
    尹明毓低下头掩饰着嘴角的上扬,夹一块儿烤鸭入口。
    白知许亦在控制着神情,那一刻十分说不准母亲的用意,她母亲……应该不是在故意戳外祖母的肺管子吧?
    姑太太还真是在诚心诚意地夸赞谢策。
    她的夸赞又给了谢策动力,谢策又给谢老夫人夹了好几筷子青菜,然后又夹给姑太太,偏偏夹得是火腿。
    谢老夫人:“……”
    都要装不下去了。
    尹明毓瞥见她的神色,低下头抿紧嘴才控制住笑意。
    说不好对谁是厚此薄彼,但受伤的只有谢老夫人一人。
    而既然开了口子,谢策理所当然不会再吃素,这样的场景便发生在每一顿饭时。
    谢家主原本想直接问明,被谢夫人劝住,所以他们都想等谢老夫人主动说明意图,但谢老夫人好像较上劲儿了,偏就不说。
    不过老大夫给出的诊断,和谢老夫人装病的模样一对比,连谢家主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这一紧一松,更没人顾得上谢钦,直到谢钦的信送回来,谢家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几日都没想起来谢钦了。
    谢家主的神情看不出,但谢夫人听到谢钦送信回来时,神情确实闪过那么一丝极难察觉的虚。
    谢老夫人还是惦念孙子的,连忙让人把她那封信给她。
    谢钦给谢家每一个人都写了信,但尹明毓那一封,格外的厚。
    护卫将信呈上,谢家长辈们手里拿着薄薄一封信,再看她手里大小和厚度极不寻常的信封,皆有些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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