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策张嘴回答:“甜~”
    就他张嘴的功夫,童奶娘轻拍他的后背,一口嚼得稀烂的草吐了出来。
    谢策还有些不高兴,说什么也不漱口,就尝着嘴里的味儿。
    大夫急匆匆地过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一听说是谢家金贵的小郎君吃了草,神情一言难尽,却也认认真真地给他诊治了,不过没开药。
    没准儿小郎君胃娇贵,会腹泻,但也只是没准儿,毕竟吃了口草而已。
    尹明毓借着送大夫走出船舱,随后瞥向羊……和它的草。
    真的甜吗?
    羊十分警惕,站起来盯着她。
    尹明毓收回视线,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不过,谢策以后再想喂羊吃草,不只婢女,连羊都时刻提防着他。
    而关于羊掉毛这件事儿,尹明毓还是颇为慎重的,待到船停靠到一处大的州城,特地让银儿和护卫牵着羊去找了城里的羊贩。
    羊贩看到他们这溜光水滑的肥羊,以为他们要卖,虽然奇怪他们的衣着光鲜为何卖羊,还是热情地招呼:“娘子,卖羊啊~小的童叟无欺!”
    等到银儿说明来意。
    羊贩一得知这羊竟然是养的宠,眼神极奇怪地打量着他们,帮他们看了羊,又把他知道的说了。
    随后,他瞧着他们牵羊走远,揣好意外得的几文钱,才嘀咕道:“现在的贵人可真是奇怪,竟然好养羊玩儿……”
    而银儿带着羊回到船上,便向尹明毓禀报道:“那羊贩说您的羊很强壮,可能是春夏之际掉毛,剪下来便是。”
    膳房只有宰羊的经验,没有剪羊毛的经验,反倒是婢女们,全都是做女红的好手,一听要剪羊毛,都有些兴致勃勃。
    金儿和银儿也都回去找剪刀。
    尹明毓极怀疑,银儿就是想要剪羊毛,才没让羊贩直接剪了。
    不过这都是些小事,婢女们有分寸,她也就随她们了。
    剪羊毛这事儿,是船上难得的有趣事儿,正好阳光明媚,风和日清,连谢老夫人都借着在外头赏景,到甲板上来看婢女们剪羊毛,其他人自然也落不下。
    这些婢女很是喜欢这只羊,平时皆没少喂过它,便是她们举着剪刀过来,羊对她们也毫不防备,慢悠悠地吃着草。
    两刻钟后,它就成了一直裸羊。
    天气好,他也没觉得冷,依旧在慢悠悠的吃草。
    倒是婢女们让开后,尹明毓瞧见她这只如今羊的样子,沉默了。
    又肥又丑,不忍直视。
    傍晚,天忽然阴了起来,羊感觉到凉意,抖了抖,这时婢女们再走过,羊估计想起了她们收走它毛的事情,冲着她们咩咩直叫。
    尹明毓怕它冷,给它穿上衣服,晚上眼瞅着又要下雨,又给它牵进了舱里。
    羊到底进了屋,且谢策和它重新建立了微薄的信任,最是高兴。
    但从这一日开始,它对婢女们便开始爱答不理,无论婢女们如何讨好,都没法儿讨得它的欢心。
    他们的船绕路去齐州,越来越往南,雨后一日热过一日,羊穿衣服热得直叫,便只能一只裸羊在甲板上闲晃。
    尹明毓每每看到它那身肉,一面儿觉得丑,一面儿又忍不住想,羊养成这样,肯定极好吃。
    船终于到达齐州码头,叶家人提前来码头接他们。
    这时候,羊身上终于长了一点点细碎的毛,但还是丑且显眼。
    叶家是书香门第,都是极守礼极文雅的,看到谢家小郎君牵着这只羊下来时,全都静默不已。
    谢老夫人一生经历颇多,见闻广博,经得起大风大浪,但那一刻在家里的故交面前,丢人至极。
    尹明毓瞧见谢老夫人的脸色,望向天际。
    只有谢策,沉浸于和伙伴独一无二的情谊之中,面对略显严肃的叶家人,也笑得毫不怕生。
    第87章
    叶家和谢家的交情,始于已故的谢家老太爷。
    那时新朝第一届科举,年轻的叶大儒在科举中崭露头角,谢家老太爷爱才,对当时的叶大儒十分欣赏,多有提携。
    但叶大儒纵使才华横溢,性子却无法融于官场,郁郁寡欢,勉强为了叶氏一族在官场之中支撑。
    后来受谢家老太爷点拨,一个家族的延续并非只在于一人,教养好子孙方可枝繁叶茂,叶大儒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官场回乡教导叶氏子弟。
    他亲手为叶家倾力教养出几位进士,虽说如今官职皆不高,但齐州叶氏确实蒸蒸日上。
    如今第二代最小的孩子,还要和鸿胪寺卿家的女儿结亲。
    “老夫人,多年未见,更显精神矍铄。”
    已有五十二岁,已是本地德高望重之人的叶大儒,率先从谢策身上收回视线,向谢老夫人行礼。
    叶家来人不多,除了叶大儒,只一对中年夫妻,一个十二三岁的年轻娘子并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
    叶大儒一动,其他叶家人纷纷回神,一同向谢老夫人恭敬地行礼。
    双方见礼,尹明毓才知晓,这对夫妻是便是她四妹妹未来的公婆,叶家四老爷和四夫人;那年轻娘子则是她四妹妹的小姑子。
    小孩子,则是叶大儒的亲孙子,叶小郎君,叶扉。
    他的父母在外任,他跟着叶大儒读书。
    两家人早有通信,尹明毓他们在齐州停留的这段时日,便会住在叶家。
    见礼后,众人便坐上马车,前往叶家宅子。
    因为谢家都是女眷,便是叶四夫人和叶小娘子陪在她们身边招待。
    谢家人身份高,谢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姑太太曾是从三品官夫人,谢钦也为尹明毓请了诰命,但她们丝毫没有倨傲之色。
    出于教养,尹明毓亦对叶家人礼数周全,并非只因为他们是她四妹妹未来的婆家人。
    但叶四夫人母女面对谢家众人,仍旧有几分无法掩饰的拘谨。
    据尹明毓所知,她是举人之女,叶四老爷止步于秀才,再无所进,留在齐州帮着叶大儒料理事务,她也从未出过齐州。
    谢老夫人辈分高,自然不会去迁就晚辈,问了几句话,发现叶四夫人还好,叶家小娘子虽极力克制,尾音却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许颤抖,说话的兴儿便浅了。
    姑太太倒是跟叶四夫人聊,可她说话的劲儿,不经意便会教气氛僵硬。
    尹明毓只得出声缓和道:“四夫人,不知何时上京?正巧我们也想托您捎些东西进京呢。”
    叶四夫人露出个笑,回道:“下个月初便启程北上,你们有什么要捎的,尽管留下便是。”
    如今已经是月中,尹明毓他们一行只打算在齐州停留五日,便要继续南下,叶四夫人一家下月初北上,就是为了等他们。
    而叶四夫人刚回答完,忽的一拍腿,道:“瞧我这记性,险些忘记说,您家郎君从岭南送了东西给你们。”
    谢老夫人一听,极为关注,“何时送来的?”
    “十来日前吧。”叶四夫人道,“谢郎君太过客气,还说烦扰了我们,给我们一家子都备了岭南那边儿的土仪。”
    原来,谢钦单知道他们离京的日期,到岭南后,暂时还未收到尹明毓的信,根本不知道她们走到何处,只能派人将东西送到齐州,等他们到了之后收取。
    尹明毓听说谢钦送东西来,也是眼睛一亮,心都飞到了叶家去。
    实在是她的游记已经断了太久,旧的快要翻烂了。
    姑太太瞧见尹明毓这一下子亮堂起来的神情,调侃道:“还当你多稳得住,小夫妻分离许久,也惦念了吧?”
    众人皆看向尹明毓,她也不臊,只笑笑便带过去。
    半个时辰,马车停在叶家的宅子外。
    尹明毓答应了照看好谢老夫人、姑太太,整个行程自然都是她在总管。众人皆下了马车,她吩咐金儿银儿一声,两婢便教人搬东西下来。
    先搬下来的是谢家送给叶家人的礼。
    叶家人客气了几句,便收下了,随后叶四夫人便亲自安排谢家几人住进客院,并且请她们先行休息,晚间为他们接风洗尘。
    叶四夫人说完,就不再打扰他们,离开了客院。
    叶家在齐州本地是有名望的人家,不过叶大儒不愿意子孙过多沾手商事,移性情,因此叶家起家这些年,只有几间文雅的笔墨书铺,其余只买田置地,然后花费打量银钱培养子孙读书。
    是以,叶家宅子不小,不过并不豪奢,处处都透着质朴。
    客院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尹明毓将安置的事宜交给金儿银儿张罗,便到了谢老夫人的屋里。
    谢策方才在马车上已经晃睡着了,童奶娘禀了一声,先抱着他进屋去睡。
    尹明毓听着她们说话,眼睛看着谢钦送过来的木箱,猜测里头有几本游记,这么长时间,若是少于两本,绝对是不够的。
    童奶娘走后,谢老夫人边抬手打开木箱,边对尹明毓道:“你四妹妹这门婚事不错。”
    谢老夫人阅历丰富,她这般说,叶家便是真的不错。
    尹明毓也颇为赞同。
    女子出嫁,多在后宅里,若是夫君在外有差事,接触最多的不是夫君,而是婆家女眷。
    叶家看着是差尹家不少,可叶家那位郎君出息,叶家整个家族都在稳步上升之中,极有潜力,且叶四夫人母女俩也都不难相处,嫡母韩氏确实很用心地为四娘找适合她的婆家。
    尹明毓所见的夫人们,嫡母韩氏和谢老夫人,不提她们是否对妾室对庶女心怀芥蒂,只看她们在庶女的教养和婚事上的态度,皆是极有格局、极大气的女子。
    这时,谢老夫人取走她的信,对尹明毓道:“剩余皆是你的,拿回去吧。”
    尹明毓回神,视线落在箱中,一见有一封信、一卷画轴和三本书册,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向谢老夫人曲身一礼,便抱着木箱回她住的屋子。
    她都顾不上信,一进屋便拿起游记,坐下来慢慢看。
    至于箱子里那不知道是什么的画轴,更是丝毫引不起她的关注。
    尹明毓看得极专注,一个人在屋子里,姿势从端坐着变成靠在椅背上,一会儿靠在右侧扶手,一会儿又靠在左侧扶手上,只有眼睛始终不离书册。
    期间金儿和银儿进进出出,都没打扰她,妥善地处理好一切。
    直到天色有些暗下来,染柳点起灯,尹明毓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小半日。
    她看第一遍都是只看个大致情节,囫囵吞枣的,是以看得颇快,第二册 都已经看了一半。
    此时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便道:“我看完这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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