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挽春年纪小,问出这些话不觉得什么不妥的地方,难堪的只有谢安。
    况且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都还站着,听到这句话,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纷纷悄悄抬眼,看向始终端庄不是礼数的大姑娘,都想看着她没了脸面出丑的样子。
    众人都沉默着准备看好戏,屏风后却传来脚步声。
    谢安起身,伏身,手腕微转:“见过荣国公、世子爷。”
    第十章
    “见过国公,世子爷。”
    谢安微笑着抬眼,目光轻轻落在屏风后的一老一少身上。
    年纪大些的是荣国公,随在身后,面容俊朗的是荣国公的大儿子,既刚被册封的世子徐思空。
    徐思空抬眼便看到谢安弯身行礼,碎发落于额前,模样温软得让他在一瞬间挪不开目光,许久才冷下脸来,训斥道:“挽春,父亲平日怎么教导你的?”
    徐挽春一时间看到了“外出”的父亲和向来严厉的哥哥,惊了惊,慢吞吞地转身,小声对谢安道:“谢姐姐,是我多言了……”
    堂中心的荣国公只是冷眼瞧着堂内,张开双臂,婆子们连连拥上来将外衣接了挂在一边。
    进府的功夫,已经有下人将崔家带着聘礼回去的事情禀报给了他,不过是一个女子失败了的婚嫁和后半生,他一个国公并不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谢安前脚婚事刚浑,后脚便带着东西进了国公府。
    要么是个浪□□子,不在意这门婚事;要么便是自恃清高,找好了下家想来巴结荣国府。
    谢府一个小家,能让他出面已是不错,他并不着急替这个名满京城的谢家女解围。
    荣国公刚在座上坐下,便听得谢安开口。
    “崔少郎无意于我。”谢安犹豫斟酌了下,语气还是惯常的温和,“我不大喜欢这门婚事,所以退了。”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提及这件事,但若必要时,她也不回避这件事。
    一时间礼堂内静了静,徐挽春刚讶异地张嘴,旋即又紧紧闭上了嘴巴,但多少对谢安有了些可怜。
    未婚夫心有他人,怎么说也是足够让女子伤心的事情。
    徐思空暗自为谢安惋惜,又觉得崔家到底不是个大家,还要让女方主动退婚,简直毫无礼数可言。
    荣国公徐盛平将话听进耳朵里,微微皱眉,没有多加评论。
    只是刚谢安刚没了亲事,这样波澜不惊的应答让他有些惊讶。
    徐思空亦是。
    他和父亲其实早在谢安被茶水泼到前便已经到了,看到谢安被茶水淋到,一时间想要出去却被父亲拉住。
    旋即就看到了谢安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了一切。
    不仅处理好了,还让丫鬟婆子将地上的瓷片渣子给清扫干净,让丫鬟们小心伤到,语气中也无半分责怪的意思。
    让他惊讶又有些好奇。
    在屏风后面看谢安的模样并不真切,直到徐挽春问了个过界的问题,徐思空才跟着荣国公出去,也才看到谢安的样貌。
    温软中含着一点病意,柔婉中又带着冷静自持。
    叫人怜惜又觉得温暖放松,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姑娘竟然会被未婚夫背叛。
    徐思空握着拳站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把持好分寸,温声道:“谢大姑娘。”
    谢安微微颔首。
    “这么寒的天,倒是让谢家闺女多跑了这一趟。”徐盛平假装不知道谢安被洒的事情,只淡淡看徐挽春一眼, “寒府教管不力,又出了这么个不知礼法的丫头。”
    谢安掩帕轻咳,温声笑着道:“郡主很惹人喜欢。”
    徐盛平扫了谢安一眼,打开了那只精巧的木盒。
    木盒里的邀函比往年谢府送来的都要别出心裁,用初开的腊梅装饰,簪花小楷端庄秀雅地写着平安喜乐的吉祥话。
    徐盛平目光落了一刻,便将木盒合上。
    一边的徐挽春已经站在了徐思空身后,拉着兄长的袖子,有些无聊地用手指圈弄着系在腰间的香囊。
    谢安体会到了礼堂里的气氛,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起身行礼道:“难得国公,世子和郡主妹妹都聚在了一块,一家人理应团团圆圆的,小女也合该回府了。”
    “既如此,寒府也不好久留谢大姑娘。”谢府在京中不过是个新秀,徐盛平没有必要留客。这一句,便已经是送客的意思了。
    徐思空明白父亲的意思,不敢僭越挽留谢安,看着她走远,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脑中全是谢安的一颦一笑,他有些怔神。
    *
    出了荣国公府,没了府里的暖气和上等的银丝炭,一下子冷得不行。
    谢安刚被绣云扶上马车,便撑不住刚刚礼数周到的模样,又加上被泼了茶水,一下子咳了起来,许久都未消停下去。
    绣云又是拍背又是倒水,折腾了好一会儿谢安才慢慢缓了下来。
    绣云也累了,一下子便瘫在了马车的座上,哆嗦着喃喃道:“在国公府里摆样子,好难……”话还没说完,头一歪,已经睡到了一边。
    谢安听见了,又好笑又无奈,将手中的手炉放到了绣云怀中。
    “大姑娘?”绣云半梦半醒地要将手炉推回给她。
    谢安想了想,坐远了些,才温声道:“别拿过来了……我身上还有病气,小心一会儿过给了你。”
    她偏过头去,望着车帘外出神。
    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已经是傍晚了,到谢府估摸着天已经要黑了。
    她心中还有旁的事情,睡不着,一路颠簸着,直到等马车停了才叫醒了绣云。
    果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雪夹杂着雨,冰冷疏散地飘落下来。
    府里大多已经用完了晚膳,老夫人睡得早,知道谢安已经回来了早便熄灯睡下了,只有姨娘们院子里的灯还亮着。
    远处那间让卫怀柔住的栖凤阁却也早早落了灯草。
    冰凉的雨水滴到脖颈处,谢安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元宵节要置办新衣,玉衣坊那边可有消息了?”
    元宵节的新衣有着很重的寓意,也是在宴会上能展现谢府阔气地位的验证,对谢安来说,更是不可多得的时机。
    身后绣云怔了怔。
    这件事她在马车上便想和大姑娘说了,只是看到谢安累了才没有开口,眼下不得不说,只好道:“玉衣坊是大夫人名下的店铺……说是,新的布料都卖出去了,没有多出来的了。奴婢
    派人去问了,其他家但凡有口碑的,也都这样说。”
    *
    一滴雨水同时也落到了卫怀柔的脖颈里。
    他低头,抬手轻轻抹去了那滴雨水,薄唇抿成一道微弯的线。
    好啊,让他等这么久。
    身后的老夫人安排的丫鬟撑着伞,虽然不知道卫怀柔在等谁,但也不敢开口,战战兢兢站着。
    直到丫鬟感知到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点油灯的光亮,抬起头的同时也看见眼前颀长身影长睫微抬,瞳孔里映出那点零星的灯火。
    丫鬟以为他要停下来,却看到卫怀柔捏着手中的书简往回走。
    难道是在这里白淋了半个时辰的雨?
    直到快走过了院子门口,身后那点油灯的光亮逐渐靠近,卫怀柔才慢慢压下了步子。
    卫怀柔轻轻松手,那卷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书简不着痕迹地掉落。
    落到了水坑里,溅起了水花。
    丫鬟睁大了眼睛,一手拿着伞,便要弯下身子去捡那卷掉落的书简。
    “别动它。”又凉又浅的声音。
    *
    一路上积雪混着雨水的水洼到处都是,一不小心便会踩到水坑里滑到,谢安不得不提着些裙子,低头留意着地面上的水渍。
    直到看到落在前面几丈远的地方的水洼里,掉了一卷已经被雨水淋湿的书简。
    不知道是谁粗心大意丢了东西。
    若是什么重要的书简记录明早被下人捡了回去看了,怕是会生出什么旁的事情来。
    谢安低头,弯身将那卷书简捡了起来,小心地展开。
    书简里不过是些摘抄,她看了一遍才看到在角落里的名字,旋即下意识地抬头。
    几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打伞的丫鬟,伞下的颀长身影正迈步走进了院落。
    “三郎。”
    谢安看到那人转过头来,有些讶异地望着她。
    隔得太远,怕是看不清。
    谢安拉着绣云匆匆往前走了过去,将手中的书简递了过去道:“想是你的东西,掉在地上了。”
    那双柔荑上沾了雨水,在夜里莹莹发光。
    他低头,接过那湿了的书简,神情一下子转成了温顺,带着一点惊讶:“谢谢姐姐。”
    谢安笑了:“下回小心些。”
    他看到她额上的碎发湿了,连着衣裳也湿了一大块,乖顺问道:“屋里生了暖气,姐姐要进去坐会儿吗?”
    谢安湿淋淋地站在院门口,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让绣云先回去,才对卫怀柔道:“……就待一会儿。”
    卫怀柔一下笑了,眸子里洒上星星点点的笑意,温声应她:“好。”
    屋内果然生了暖气,暖烘烘的。
    卫怀柔进了里屋换衣,谢安就坐在外屋。
    身上的衣裳都湿了,谢安将外衣脱了下来,晾在一旁的炭炉边上,搓着手取暖。
    等到身上都热乎起来了,感觉整个人都伸展开来了不少,经脉就跟着打通回血,谢安才注意到屋里的装饰。
    这个院子是十几年前就建好了的,不大也不小,几年前便给了卫怀柔,这两年都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日日让仆役们清扫着,倒也一尘不染,保持着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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