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性相冲的药她从来没有缺过一日,身体底子却奇怪地慢慢好了起来。
    但既然对她没有什么坏处,谢安也懒得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按照惯例将药喝了便坐到书案前,沾墨开始在素纹压金纸上描样。
    她还未画完,但已经能看出宛同工笔般精致的画样。
    绣云好奇,走到谢安身边帮她按肩,一边看着纸上的图纹。
    画的是一盏花灯,样式小巧精致,却不同于平常模样的花灯,而是在灯边细细串上了小巧的珍珠,垂在花灯的两侧,一步一摇,华贵中又带着一丝俏皮。
    “姑娘怎么画起这个了?”绣云问道。
    谢安没有停笔,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想起了昨夜被那卷书简打断的事,便问道:“玉衣坊那边可松口了?”
    绣云的手停了停:“没有。”
    玉衣坊是京城里专门给高门定做衣裳的作坊,也是大夫人王氏名下的店铺。是当年王氏嫁进谢府时从娘家那边带来的嫁妆。
    元宵节还有不过十日的时间,玉衣坊却偏偏在这时候缺了布料,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大夫人存心为难大姑娘,到时候虽然丢的事谢府的脸面,最后背锅的却还是大姑娘。”
    绣云冷笑道,“王氏为了一个府里一个中馈,竟然用这样的法子,不顾脸面地祸害……”
    “绣云。”谢安微微蹙眉。
    绣云立马住口。
    谢安搁下笔:“谢府里隔墙有耳,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庶女,没有势力没有帮衬,更需要谨言慎行些。”
    绣云低着头,闭口不言。
    谢安温声道:“好了,将药碗拿出去吧。”
    绣云点了点头,捧着药碗走了。
    谢安低头看向纸上的精致小巧的花灯模样,小心地放到一边晾干。
    接下来她要赌的,是个或许会影响她下半辈子命运的赌注。
    “大姑娘!”
    谢安在屋内已经听到绣云在院外的叫声,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
    明明后厨离这里还有些远,来回至少也要一盏茶的功夫,现在却恰恰过去了片刻功夫。
    她站起身推开门,刚好撞上小跑回来的绣云。
    “大姑娘,崔家来给二姑娘送婚书了!”
    谢安纤软的睫毛轻轻落下,神情没有起伏。
    绣云看着她毫无感觉的样子,着急道:“可这会儿大爷出去了,老夫人今儿早上又忽然病了,派人叫……”
    祖母病了?
    谢安一下攥紧了衣角,她心急,绣云后面的话她没有听下去,抬手扶了扶珠钗:“去祖母的缀锦斋。”
    第十二章
    缀锦斋内,地龙暖气将整个屋子烧得有些发热发闷。
    床帘内不时传来带着口痰的喘气和咳嗽声,两边的婆子都比平日里站得远,生怕被感染了病气倒下了,就连一直服侍在跟前的小丫鬟也都掩了帕子。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郑婆子急匆匆地掀帘进来,迈着碎步走到老夫人跟前,低声道:“老太太,大姑娘来了。”
    床帘内的咳嗽声停了一下,良久才应答道:“让大姑娘进来吧。”
    谢安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子潮湿又烘热的病气,行礼问了安,看了眼两边紧闭的窗,吩咐丫鬟道:“去将屋子里的窗打开,换换气。”
    丫鬟犹疑着看向床帘。
    “按大姑娘说的去做。”床帘里侧身躺着的老夫人半是咳嗽半是喘着气道。
    床帘外隐隐能看到谢安莲步走了过来,正微微弯身拧干了泡在金盆里的毛巾。
    老夫人看在眼里,一时间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皮子。
    早晨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身子不舒服,让郑婆子去唤了府医过来,还没有等到府医赶过来,浑身都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灼热痛得厉害,头晕难耐。
    满屋子的婆子丫鬟只是大惊失色地叫唤,她派人去叫儿子谢平昌,丫鬟却说大爷一早就出去了;派人去叫王氏,王氏却以等着崔家的婚书为由推脱。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到缀锦斋来。
    眼前看着谢安拧毛巾来给她擦拭,老夫人只是觉得,平日里那些偏爱,没有错给,她没有看错人,这个大孙女,是真真切切还把她这个七老八十的人放在眼里的。
    谢安坐在帘子前,拿着毛巾轻轻擦着老夫人的胳膊,水温微凉,却很舒服。
    几日前的那个梦里,这个时候她才刚刚嫁进崔家,崔白还未上任,家里的一切都是她在打点照应,并不知道祖母得了风寒。
    她在崔家怀上了孕便在家里安心养胎,崔白怕她回到谢府知道他干的那些事情便一直瞒着她,直到最后才有从谢府溜出来的丫鬟告诉了她。
    那时候祖母的病已经很重。
    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等着。
    如今再给了她一个机会,谢安不会再重蹈覆辙。
    “大姑娘快坐远些,别被老身传染了病气。”谢安拧干了毛巾,老夫人开口对身边的婆子吩咐,“还不快去搬把椅子来?”
    谢安没有马上离开,又端了一盏茶才坐到了丫鬟送上来的椅子上,才问道:“祖母好些了?”
    “好多了。”老夫人看着谢安,点了点头,哀哀叹了口气,“府里上上下下,只有大姑娘还念着老身。”
    谢安知道祖母不好受,便温声道:“怎么会?即便没有孙女,也还有大爷,姑姑,都是祖母亲生的血肉。”
    老夫人知道这是安慰人的话,但心里舒坦了不少,摆手道:“罢了,提那些做什么。崔家的既然来了,谢府一个大家也不能没了帮衬,大姑娘便替老身出面应对吧。”
    谢安温声应下,起身行礼,走到门口又转身轻声嘱咐门边的丫鬟:“这几日每日将早晚将窗开一炷香的功夫换换气,凉茶和药都都备着些,祖母若是不舒坦,随时来唤我。”
    丫鬟点头应下。
    等谢安出去了,老夫人才将刚才谢安嘱咐的丫鬟唤了过来,问道:“大姐儿同你说什么了?”
    丫鬟应道:“大姑娘嘱咐奴婢多照管老太太您,有事随时唤她。”
    老夫人听着,慢慢躺了下去,头靠在软枕上,屏退了四周的丫鬟,只留下了郑婆子一人,才轻着声音开口:
    “将那个压在床底下的红木盒子拿过来。”
    *
    “娘,祖母怎么还没来……”
    堂内,王氏低头便看见谢瑜紧握着衣袖,目光落在堂内,楚楚可人地换了一声。
    王氏捏着手中的帕子,看了眼有些空荡的礼堂,安慰道:“你的婚事老夫人怎么会不来?别心急,再等等。”
    谢瑜点了点头,一双含水眸子望着堂内。
    虽然还是像上次那样摆满了大红色的聘礼,可堂内只有几个零落的丫鬟婆子,王氏和谢瑜,还有坐在对侧的崔白。
    倒不是有意,剩余的一等丫鬟婆子都去服侍病了的老夫人;谢平昌早上临时被公务唤走了;老夫人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了病;而婆家徐氏爱面子,有了上次的经历,便以生病推脱没有前来。
    偌大的礼堂空荡荡的,竟然和上次崔白来提谢安的亲事时那种热闹又庄重的样子大相径庭。
    谢瑜安静坐着,一对柳眉微蹙。
    她多少有点儿失落,但这点失落并不能掩盖谢瑜心底里的欢喜和兴奋。
    崔白果然没有骗她来提亲了,不日她就会成为崔家的大夫人,这里的二姑奶奶,这点儿脸面,早晚都是可以挣回来的。
    谢瑜正望着帘子出神,珠帘却被一双肤如凝脂的柔荑轻轻挑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转了出来,四喜如意的云缎垂在纤细的腰身边,藕丝琵琶裳略显宽松,却隐隐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玛瑙珠钗在发髻间一步一摇,清雅素淡间却又平添了一丝清贵。
    一颦一笑间,像是刚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人儿。
    谢瑜还没反应过来,谢安已经微微含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工整周到地行了礼数。
    崔白抬眼便看见了从珠帘后走出来的谢安。
    一时之间挪不开目光。他读了很多书,此刻能想出来的词却只有一个。
    软玉温香。
    她的气色似乎比之前更好了,唇色如朱,没了那分病态反而多了一丝温婉可人。
    难道是因为解除了和他的婚事,她反而过得更轻松如意了?
    崔白紧紧抿唇。
    他是以后的权臣,谢安过往那么喜欢他,怎么会?
    崔白站起身来,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谢安身上:“谢大姑娘。”
    谢安看着他,微微欠身:“崔少郎。”
    她不像之前退婚那样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礼数反而更周到,甚至行礼的时候还是看着他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短短几日,这样子的谢安却仿佛与他更为疏远了。
    “祖母染了风寒,怕传了病气,便让我代替过来照应。”谢安没有看宽松又繁复的百褶裙,头配一对凤钗步摇的谢瑜,整好裙衫在屋内坐下。
    谢瑜看着谢安出尘的气质,半晌才温婉笑了笑:“原来是祖母心疼我和娘,怕过了病气。
    王氏不言,微微抿了口凉茶。
    老太太让谢安过来“代替”她,这是什么意思?再怎么样,她才是这个府里真正的大夫人,要用“照应”这个词,也合该是她说。
    谢安笑了笑,并不想要接谢瑜的茬,看到婚书已经递了上来,便道:“四月底开春的时候回暖些,崔家少郎又刚好任官,妹妹嫁过去会轻松些,不如将婚期定在那个时候。”
    听到谢安要定她的婚期,谢瑜咬唇,低头道:“姐姐这样定了婚期,阿瑜倒是没有觉得不妥,就怕祖母不答应……”
    谢瑜说着,垂眸绞起了手中的手帕。
    谢安经历过那个梦,知道过早地嫁到崔家会有更多棘手的事情冒出来,但谢瑜不领情,她自然也不在意:“那妹妹想要选在什么时候?”
    谢瑜微微红了红脸,抬眼轻轻扫了一眼屏风后的崔白,绞着手帕道:“崔郎还未上任,我想为崔郎分担家中事务……阿娘,你怎么看?”
    王氏自然是担心女儿的,她好歹也嫁过人,知道其中的难处。
    婚事定在四月对谢瑜来说是最好的,过去又轻松没有负担,安心享乐就可以。但谢瑜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想要早点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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