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下发髻上刚戴上还带着金属冰凉质感的银钗,却没想到又碰到了他的手。
    谢安轻咳了一声。
    面前的纱袖又垂落了下去,卫怀柔重新坐回了她身边。
    谢安侧过头去看马车车窗外的街道,看见的却是卫怀柔正低头,卷起那块刚才用来放银钗的帕子。
    先是盘铺子的钱,又是发饰。她又欠了他不少东西。
    “怀柔。”谢安唤了他一声,等到他抬起头来看她才说,“今天让你破费了,我想……”
    “姐姐。”谢安还未说完,他难得地打断了她。
    卫怀柔抬起头来,车窗外斜斜照进来的夕阳刚好落在他睫上:“我想到一个办法,姐姐既能还我的人情,还能让我受益。”
    “什么办法?”谢安问他。
    他舔了舔嘴唇,笑着望向谢安:“姐姐教我写字吧,就写跟姐姐平日里一样的字体。”
    他的声音落入耳中,又轻又软。
    她才想起之前退婚的时候,他看到了府里长廊上的那些她闲余时写的字。谢安慢慢揪紧了软垫上的银白色软毛,没有回应。
    “再过一会儿就是平王生辰,那时我便可以用姐姐教我写的字去送礼,岂不是更好?”卫怀柔怕她不答应,又道。
    皇帝的二子,平王的生辰在五月份,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即便是送礼,这样五品的官职也不必这样早早地准备起来。
    谢安笑了下。他这样有些着急了。但若是送的生辰礼有新意被平王看中,对她而言也是有帮助的。
    “姐姐。”卫怀柔掀睫看向她,语气轻软又无辜,“……好吗?”
    马车的窗帘被风拉上了,余剩不多的光线彻底被隔绝在了窗外。谢安看向他,点了点头。
    “好。”
    *
    回到谢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卫怀柔说还有事要办,与谢安说了声好梦才走。
    谢安下了马车,前面有拿着油灯的小丫鬟照路,她便走在后面,回头还能看见岔路口那边
    卫怀柔在月光下的身影。
    今天卫怀柔要她要她教他练字,她因为看到的是平王生辰礼可能会给她带来的帮助而答应了,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多想。
    影子重重叠叠,谢安慢慢挪开了视线。
    “大姑娘!”前面挑灯的小丫鬟突然尖叫了一声,“前、前面有个人。”
    她们走的是长廊,这里挨着池塘又一向人少,也因此很少点灯,此刻便黑乎乎的一片,只有油灯照着的地方亮了一圈。
    长廊里隐约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藕色的连衣裙衫,弓着腰俯身像是趴在长廊里。夜里安静,只有那个人站着的地方发出了点声音。
    谢安看了会儿,认出来是谢瑜。
    谢瑜在干呕着,面色发白,在夜里看上去才有些怖人。见到了光亮,谢瑜只知道是来了人,也没有看是谁,转身便匆匆跑离了长廊。
    谢安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灯,走近到刚刚谢瑜站着的地方。
    长廊的坐凳上还放着一碗味苦的药,碗壁还是温热的。谢瑜跑得急,忘了将药碗端走。
    “二姑娘大晚上的,怎么会一个人站在这儿?”小丫鬟抚着胸口,颤着嘴唇喃喃道。
    谢安垂眸看了那药两眼,端着回了住处。
    *
    绣云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见谢安回来了,便催着她去放好热水的木桶里沐浴。
    “大姑娘去了一下午,我在屋里可快要闷死了。”绣云将谢安脱下来的衣裳挂在屏风旁的架子上,抱怨着拿了毛巾给她擦拭身子。
    “姑娘的耳朵怎这样红?”
    绣云绞干毛巾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谢安的耳朵比平时都要红些,甚至都能直接看出来。
    谢安摸了下耳垂。耳朵上沾上了指间带着的温热的水珠,才发现耳垂上比水珠的还要再烫热些。
    “姑娘。”绣云忽然笑了,绕到木桶跟前来。
    谢安怕她乱说些什么,便只低着头用手拂去皂角弄出来的那些泡沫。
    绣云在她跟前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拿着用来装热水的水壶走出了隔挡着的屏风。
    隔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水波清浅,缓缓又温柔地撞击着胸口的肌肤。
    谢安慢慢闭上眸子,将身子往有水的地方沉了沉。
    原来是她自己多想了。
    等到身周的水渐渐凉下来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
    谢安以为是绣云拿了热水回来,便温声道:“进来吧。”
    她等着绣云进来,等来的却是屋外的另一个轻软温顺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姐姐”。
    谢安从木桶里站了起来,身上的水珠哗哗地连成线落了下来,她抬头去找挂在架子上的可以遮挡的衣物,却发现被刚绣云拿出去洗了。
    似是因为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又问了声: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第二十九章
    听见谢安那句“进来吧”之后, 卫怀柔就再没听到她其他话。
    他敛眸犹豫了片刻,将手伸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那扇小门。
    屋内原先那面摆在正中的屏风被挪到了隔间外, 屏风后还有些不老实的水汽漫了出来。
    他没想到她在沐浴。
    他慢慢捏了捏腕上的那颗菩提珠子,即便是垂下眼帘, 也总还是得看到屏风后的那道身影。
    卫怀柔眯了眯眼睛。平日里她总穿着端庄的马面裙看不出,让他忘了不同于那些十六七的豆蔻的羸弱,她已经十九了。如今卸下了那些繁琐的东西, 反倒是看清楚了。
    他收回目光,看似还没看到般顺势垂下眼睫, 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能隔着屏风远远看见她,谢安也看得见他进来了, 在原点站了一小会儿。
    绣云拿着换洗的衣裳出去了,她没有时间跑出屏风去拿新的衣裳,只能用擦洗身子用的大块的布巾裹在身上。
    但外边的光亮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投到屏风上,那紧紧缠着着布巾的身子反而让她觉得更羞耻。
    “姐姐。”他隔着屏风忽然唤了她一声。
    但听着声音,他却不如她一般尴尬。
    “需要我帮姐姐去拿衣裳来吗?”
    谢安抬起眼,快速看了站在屏风后的卫怀柔一眼, 又收回目光。
    她一向注重礼节, 从来没叫除了身边丫头外的人拿过衣裳,更没有男子会这样做过。况且衣裳还带着里衣、外衣,纵使他找得到, 未免也会有些微妙。
    况且, 她虽然把他当弟弟看待, 却也知道他并非是谢府的血脉。
    抛开这些, 只是个外男。
    她攥紧了木桶边, 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异样:“就在软塌边上第二个柜子里。”
    “好。”
    屏风后一阵脚步声后是一些轻微的翻找的声音。
    她知道他在找被绣云压在外裙下面的里衣,耳根泛上一阵滚烫的热意。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卫怀柔道:“姐姐,我拿来了。”
    谢安抬脚从木桶里跨出来,顾不得足上还全是未擦干的水,从那双屏风前伸过来的匀长的手里接过一叠衣裳,低声道了声“谢谢”。声音里还能听出一点低哑来。
    谢安看到他拿来的衣裳里将里衣放在了最下面,又用软帕垫了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快速解开裹着身子的布巾将衣裳换了,又就着木桶里已经变得微凉的水擦了擦脸,才转出了屏风。
    卫怀柔站在屋门边上,见她出来,低下头轻声解释道:“我不知道姐姐沐浴。”
    谢安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便摇头道:“没事了。这次是我不知道你要来,才让绣云准备了热水沐浴。”
    “我刚刚看到了姐姐。”他听得出她还是有些尴尬,但更向知道她是怎么想他的,就索性向她坦白,“姐姐不在意吗?”
    他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倒让谢安怔了怔。
    看到是必然的,却想不到他会直接告诉她。耳上本来那点已经褪去的热意又涌了上来,她坐到软塌上,用手里的帕子慢慢绞干发丝里的水珠,良久才想好了怎样回答他:“府里你与我最熟。你既然唤我一声‘姐姐’,我便把你当弟弟看待,没有什么在意不在意。”
    谢安没有抬头去看卫怀柔的神色,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皱褶等着他的回答。
    卫怀柔却换了话题慢慢道:“这药是姐姐在喝吗?”
    她抬头望去,他正垂眸看向摆在桌子上那碗她从长廊里端回来的药,长睫覆盖住了眸子里幽暗的神色。
    “那是一种民间用来压胎用的。”他抢在她前面道。“女人怀上了孩子又不想提前生下来便会喝这种药,但是长期服用也会影响到自己的身子还有以后生产时候的顺利。而且,这种药只能在怀了三个月以上的时候才能服用。”
    他说完了,侧眸安静看向坐在软塌上的谢安。
    她想到了一些事情,没有及时去回答卫怀柔的一番话。
    自从上次谢瑜洒了药又急冲冲地走了,还有元宵节的时候谢瑜只穿了略显松垮的衣裳,她怀孕的事情谢安其实多多少少都已经猜到了一些。但只是不知道谢瑜怀孕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前,她还没有和崔白退婚,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认为崔白不过是一时的未登科及第,那时候谢安认为他给她的那些海誓山盟的承诺就是最好的保障。现在想起,她不后悔,甚至庆幸与崔家退了婚。
    至于谢瑜怎么想,怎么做,谢安劝过谢瑜不听,那便是她自己的事,以后的日子也只是谢瑜一个人的,与她无关。
    “外面放着,我看见了端进来的。”谢安想起刚才卫怀柔问的话,温声回答道。
    “我的事反而麻烦到你了。三郎方才找我是做什么?”她才想起卫怀柔来找她应该还有旁的事。
    “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卫怀柔垂手,松开了那串他一直捻着的菩提串子,摇头温软回答道,“我本来想来找姐姐练字,但如今夜深了……”
    他说着,慢慢弱了声音,抬眸去看谢安。
    谢安想起来早些答应过他要教他练字,转头掀起卷帘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夜浓黑,悬着一道略弯的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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