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四叔会看穿她的心思,顾姣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咬着嘴唇应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对,他偷了七仙女的衣服害她回不了天庭,最后又装出一副好心人的模样把她带回家,就算婚后他们男耕女织生儿育女真的相爱,我还是觉得他欺骗了她。”
    “他喜欢七仙女明明可以大胆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她说得很气愤,说完瞥见四叔一直看着她,迎着他的注视,她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四叔,我是不是太生气了,其实也就是一出表演。”
    她嘴里这样说着,可心里又觉得这是不对的。
    这不仅仅只是一场表演,就算它只是一场表演,这样的爱情也是不对的,它会蒙蔽很多人的眼睛,就像小时候的她不也是被这段伟大的被人歌颂的爱情故事“蒙蔽”了吗?
    “凡是表演,除了给人哄笑娱乐之外,本身也具有让人思考评判的权利。而且你说的也没错,董永本身就做错了事,就算他跟七仙女最后相爱,这也不能抵消他最开始犯过的错。”赵长璟接过她的话。
    没想到四叔会应和她的话,原本还有些萎靡不振的顾姣就像是被人重新鼓舞了一般,她忙附和地点头,“对啊,他原本就犯了错,怎么能因为他后续对七仙女好就觉得他是正确的呢?可为什么——”她困惑不解地拧起眉,“还有那么多人觉得董永深情,觉得他们的爱情感天动地呢?”
    “因为他们并不像你认知到了他的错误,又或许他们觉得他的错误微不足道,也有可能他们知道他错了却不敢发声,这世上许多时候许多事都是由'大部分人'控制着。”
    “他们觉得这是正确的,为他歌颂,也不准其他人觉得他不对,弱小的声音被盖过,就变成了只有一种声音在呐喊。”
    顾姣看着身后那些人还在议论傀儡戏的剧情,说着董永的深情,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她不由扭头,重新看向赵长璟,“四叔也会觉得他的错误微不足道吗,也会觉得那些大部分人是正确的吗?”
    “不会,”赵长璟垂眸,手指抚着她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摇了摇头,“错误不分大小,对我而言,错了就是错了,再微不足道,他也犯了错。”
    能感觉到身前小姑娘心里的气平缓了一些,他牵着她的手,问她,“想不想再听听别的版本?”
    “别的版本?”
    顾姣瞪大眼睛,“这出戏还有别的版本吗?”
    赵长璟颌首。
    顾姣根本不知道还有别的,立刻缠着他说,“快说快说。”
    倒是一点都不怕他了,赵长璟笑着抚了抚她的脸,他先给她喂了一点先前打包的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方才继续与她说道:“你先前看的那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七仙女知道是董永偷了自己的衣裳,她没法回天庭只能暂时同他虚与委蛇,她与董永成亲生子,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男耕女织很幸福,但她一日都未真的爱上董永。”
    这个故事比原本的版本更吸引顾姣,她迫不及待问道:“然后呢?”
    赵长璟知她着急,便继续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说,“董永见七仙女为自己生下了孩子,以为这辈子都能和七仙女在一起,便在七仙女的追问下告诉她藏霓裳的地方,他以为他用孩子和所谓的爱情让七仙女爱上了他,可七仙女在找到自己的霓裳后却毫不犹豫地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天庭,自此董永再未见过他们一回,他的一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顾姣听完这个简直觉得大快人心,脸上的神情都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就该这样才对。”
    说完见赵长璟一直目光含笑看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好像……反应太大了?
    但她觉得这样才是正确的啊,为什么要爱上一个偷自己衣裳害自己回不了家的小偷?
    赵长璟看着她笑了笑,“其实这个故事还有许多版本。”
    居然还有别的版本?
    顾姣睁大眼睛,有些没想到。
    “也有他们从一开始就相爱,七仙女先爱上董永的,也有董永在知道自己配不上仙女,最后又勇敢追求仙女的故事。”看着顾姣怔怔的目光,赵长璟垂眸看着她说,“你看演绎的版本不同,他们的爱情故事也就有所不同。”
    顾姣这次沉默了许久才仰头看着赵长璟说,“四叔是想告诉我,这世上许多事,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并不一定是真的,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要有自己的判断力。”
    她忽然想起四叔和燕大人的事。
    想到四叔在其中所受到的伤害,她不由紧紧地握住四叔的手。
    赵长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仍与她十指相扣,没有空余的手可以去安抚她的心情,他便垂眸拿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声说,“好了,我没事,都过去了。”
    周遭人来人往,这里又是闹市区,前前后后都是人,赵长璟保持这个动作也就没太久,很快他便牵着顾姣继续往前走,嘴里倒是说道:“不过我们刚才看的这个版本的确该让人好好审查下,它的存在会让许多女子以为爱情本来的面貌就是这样的,甚至在受欺负的时候告诉自己这是正确的。”
    “这不对。”
    他说到这喊了曹书过来,和他吩咐,“给教坊司去一封信,让他们重新审查下天仙配的故事,像今日这样的故事,我以后不希望再看到。”
    教坊司隶属礼部,负责演奏乐曲事务,各地的乐坊司以及艺人表演的曲目也都由他们统辖。
    曹书应声离开后,赵长璟回头,便瞧见顾姣正目光灼灼望着他,他神色微怔,不过很快就笑了起来,“怎么这样看着我?”
    “就是觉得四叔好厉害。”
    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的意见会得到四叔的反馈和回答,更没想到四叔也会赞同她的话,甚至还教了她许多道理,现在还让人联系教坊司让他们重新审改。
    四叔厉害到,让她……忍不住想亲他,如果现在没有这么多人的话。
    赵长璟心情愉悦地唇角都轻轻翘了起来,“继续逛?”
    顾姣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沿街的表演还有不少,顾姣一路走一路看,直到被某处地方所吸引,停下了步子。
    赵长璟起初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个机关比赛,他知道有名的机关师云上先生是姣姣的老师,这件事,京城并无多少人知道,或许就连九霄也不知道他那把臂弩是这位云上大师做的。他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这位云上先生听他说起才知晓他跟姣姣之间竟有此机缘。
    看着身边女孩灼灼的目光,他低声问她,“要去试试吗?”
    顾姣惊讶回眸,“四叔怎么知道我会这个?”
    赵长璟如实道:“我有次去云州的时候见过你师父,听他提起过你。”
    这是顾姣不知道的事,她点点头,“原来如此。”
    师父脾气大,又不爱拘束,小时候还肯留在顾家陪着她,等她大了之后就天高海阔到处走了,她也有好多年没看到他了,不过师父每次做出一些得意的机关都会派人送过来让她解开,借此看她有没有退步。说实话,顾姣还挺想去看看的,就是……感觉那边人挺多,得花不少时间。
    仿佛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赵长璟开口,“左右也没别的事,你若想去,我们便过去看看。”
    四叔温和的嗓音彻底定了顾姣的心,她没再犹豫点了点头,而后主动牵着四叔的手往那边走,过去的时候正听人议论着,“一百文一次,这老板莫不是抢钱?”
    “我看就是抢钱,从他摆摊我就已经在了,几个时辰,几百个人,就没一个人能打开这个盒子的,我看他就是拿着根本就打不开的东西让我们花钱!”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敢明目张胆抢我们的钱!我这就去告他扰乱市场,抓他进大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非也非也,我刚才试过了,这的确是个机关盒,只可惜在下才疏学浅,才能打开三格,要彻底打开盒子得开九格才行。”
    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惊呼,“徐大师?”
    徐长明和他们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前面比试的人,“我看这位店家也不是此道人,看来这世上除了云上大师之外,恐怕再无人能解开此物了。”
    顾姣刚走近就听一位老者说起师父。
    她脚步一顿,因为身量矮,前面人又多,她看不到到底是什么机关,跳了几下也只是看到更多的人头。忽然感觉到腰上多了一条胳膊,顾姣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四叔,松气之余又有些惊讶,她压着声音小声问,“四叔,你做什么?”
    “抱你起来看。”
    赵长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可顾姣听完后却红了脸,眼见身后男人还想继续动作,她忙按住他的胳膊,小声阻拦,“别!”
    她又不是小孩,被四叔这样抱着像什么样子?!
    好丢人的。
    看着四叔挑眉,她压着嗓音说,“看我的。”她说完,主动牵着四叔的手往前走,走到人后,她小声又礼貌地同前面拦路的人说,“您好,我也想参加比赛,可以让我们过去下吗?”
    在这的大多都是男人,突然听到一道女声,听着年纪还不大,不少人都转过头。
    因为戴着帷帽,顾姣又站在暗影处,他们看不到她的样貌,但看她妆扮也知道是那种富贵人家的小孩,有人以为她是觉得好玩,便与她说,“姑娘,这机关盒就是个幌子,根本没人打得开,这一百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还是去买点吃的喝的,别平白给人送钱了。”
    “是啊是啊,这钱花在什么地方不好,何必白送给人家?”
    没有人相信顾姣会打开盒子,他们都在劝她不要尝试,顾姣也听出他们是好心的,遂笑着答,“无妨,我也就是看个热闹。”
    那些人见顾姣不听劝,便也没再多言,让开一条路供她跟赵长璟前行。
    穿过拥挤的人群,终于到前面了,这会一个年轻公子正在比试,身边还有一个老者捋着自己的胡须说,“不错不错,少年英才,竟已经到第六格了,看来这位少年郎很有希望通关。”
    可他这话才说完,那少年郎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盒子,对着坐在躺椅上的老板轻叹,“我认输。”
    “啊,这位秦小郎君我记得他从小就爱玩这些机关术,竟然连他也过不了吗?”
    “这机关盒真的能打开吗?”
    ……
    周遭议论纷纷,赵长璟却没去理会,而是观察着身边的女孩,见她不言不语,遂低声问她,“怎么了?”
    顾姣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头,压低嗓音小声说,“好像是师父做的。”
    她这会仰着头,能看到灯火下四叔模糊的面容,见他挑眉,她刚想再解释一句四叔做的机关盒上都会雕刻一团云,就见摊子后面的老板开口了,“还有人要试试吗?我这机关盒里面可放着一颗价值千金的东珠,只要能打开,这东珠就是你的。不仅如此,还有这一盏我斥巨资请人打造的琉璃灯,也将一道属于我们的赢家。”
    他先前就是用这两样东西吸引别人来比赛。
    但此刻,大家看了一晚上,又见所有人都铩羽而归,不免都怨愤起来,“什么赢家,我看今晚最大的赢家就是你,您这都快赢了几百贯钱了吧?”
    “就是,你真的不是故意来哄骗我们?什么机关盒,我看根本就打不开!”
    那老板被一大帮子人瞪着,也不惧,“哎,我可没骗你们,你们不能因为自己打不开就说我这东西是骗人的,我可告诉你们,我这东西是云上大师亲手所做!你们应该都知道云上大师喜欢在自己的机关上面雕刻一团云,”他边说边拿起盒子给人看,“看到了没?”
    “竟是云上大师做的?”
    “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刻上去的!”
    很快摊位前就变成了两派人,一派感叹怪不得打不开,一派觉得老板在说谎。
    顾姣没参与他们的话题,她的目光全被那个琉璃灯所吸引,那是一盏八角琉璃灯,八个角由五颜六色的珠子串制而成,而底下八个琉璃屏面上各刻不同的字画,她认出其中一副字画是杜千岩杜老先生所画。
    她看过四叔的文章,知道四叔以前很喜欢这位杜老先生的字画,还收藏了不少。
    回头。
    果然四叔这会也把目光放在那盏琉璃灯上。
    顾姣一时心潮澎湃,除了那只如今挂在四叔腰间的荷包,她就没再送给四叔什么东西过,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心意的,她自然不会错过,于是在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中,顾姣弱弱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我可以试试吗?”
    她的声音并不算响亮,甚至因为有些怯生而放得有些轻。
    可在一堆嘈杂的男声中忽然出现这样一道如黄莺般的女声,本来就是一件吸人眼球的事,一时间无论是在感慨云上先生的还是在怒骂老板的都停了下来,他们都回头看向顾姣,摊位后面的老板也看着顾姣。
    他以为这又是一个来送钱的冤大头,笑着喊道:“这位小姐请上前。”
    顾姣同身前挡着的那些人客气说,“麻烦了,请让让。”等人群往两边散开,她依旧牵着四叔的手往前,走到摊位前,她才松手拿起那只木盒。
    木盒看着并不精美,甚至有些粗糙。
    可顾姣却认出这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这东西珍贵,但顾姣并不缺这些,她这次带来的箱笼用的就是金丝楠木,她对里面的东珠也不感兴趣,她只想要那只琉璃盏。
    “我若赢了,那只琉璃盏真的归我?”她最后跟老板确定。
    老板自是不相信她会赢,爽朗一笑,“当然,你要是赢了,不仅那只琉璃盏,这个盒子和里面的东珠也都会属于你。”
    顾姣点点头,没再多说,她仔细研究起手里的木盒。
    这样的机关盒子她打小就玩过不少,手里的这只机关盒子只有一面有机关,比起她以前玩过的那些每面都有机关的要简单许多,不过看似简单的东西往往……
    顾姣按了下中间那一格。
    啪嗒一声,机关转动,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最上面那一层缓缓打开,把藏在里面的东珠推到了最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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