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知道湘西一脉可赶尸御尸,却不知道他们当中极少数人还能修补灵魂,化死为生。这门秘法极其神秘,修炼艰难,真正习得之人少之又少。因此也不怪丁连川对此陌生,因为就连乔月也只不过六百年前才见过一位。
    先是天魔,现在又是缝魂匠,丁连川望着乔月的脸,虽然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但他却觉得面前这人不再像是以前的小师妹,不由得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你到底还是乔月吗?”
    乔月背对着窗,大幅的晚霞将她整个人笼在阴沉沉的暗中,肩上还趴着看似柔弱的小虎,所以阴暗中只见两对眸子闪着莫名的光。
    丁连川莫名地生起一股不安。
    不过这股不安没有持续太长,因为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殡仪馆里的死寂。
    小虎从乔月肩头上跃下,如闪电般直直朝着尖叫声窜去,乔月默不出声,紧跟其后,丁连川略一迟疑,还是随着一起去了。
    半途中那惨叫声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活活掐断。
    乔月知道不好,加快速度,然而终归还是迟了一步。
    “师妹,我们又见面了。”
    天魔葛朝辰正好从地上直起了身,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衬衫,胸前那颗镂空球形项链显得格外夺目,里面的红光比初见时更加饱满和亮丽,已经快要填满整个球体,这说明他又收割了一大批魂魄。
    葛朝辰沾满了红色的手中扔下一大块模糊的血污来。
    丁连川后至,见了地上那物事,一阵恶心泛起,险些吐了出来——那竟是一件已经团成一块的人皮子!
    顺着那血迹往后,地上缩着一具血肉淋漓的肉人,因为被剥离了皮肤的原因,血管和带着些白色筋膜的肌肉清晰可见,他面上还保持着生前惊恐的表情,五官扭曲,一双眼睛脱出了眼眶,脸颊两团肉向上堆挤,嘴巴大张,口水混着血液留了一地。
    葛朝辰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原来是有帮手。”他扫了丁连川一眼,眼神又兜兜转转落在了乔月身上。
    “哟,这不是小虎吗?看来咱们真的是有缘。”
    小虎鼻子喷出一道气,轻蔑地别过头去。
    葛朝辰也不在意,他见乔月和丁连川两人都不约而同愤怒地盯着身后的血尸,无奈地耸了耸肩:“这可不怪我,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的话就不至于闹到如今这局面,我本不想弄脏手。”
    “那让我来猜一猜,”乔月压下怒气说道:“怕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吧。”
    葛朝辰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面色阴沉了几分,擦手的动作加重了几分力气。
    “如果想要套得信息的话,你不见血的手段多得是,不至于到如此狼狈不体面的地步。而面前这,更像是一种泄愤。所以我估计他也不知道缝魂匠的下落。”
    “师妹,有时候,聪明反而是一种累赘,你知道吗?”葛朝辰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用上了力,仿佛一个个铅弹从唇齿边迸射出来。
    师妹?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丁连川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能感到小小的空间里竟是瞬间便充满了强烈的煞气。煞气之重,如果是没有修为之人,恐怕会直接活活窒息而亡。
    丁连川凝起全副精神,才觉得肩上的压力轻了不少,一旁的小虎早已幻化出真身,爪子不安分地在地上刨着,而乔月此时也不敢大意,调动起浑身修为,在体外笼了一层淡淡的荧光,正是这一衣荧光,冲淡不少现场浓郁的煞气。
    那股无形的煞气化为有形,一道道黑雾从葛朝辰的身后铺陈开来。
    “师妹,你该知道,你上一次能将我封印是因为侥幸罢了。”他的身影慢慢地隐于雾中,声音显得有些缥缈:“如果当时我的剑没有迟疑那么一瞬,那么你早已被我斩杀。”
    “输了就是输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乔月一语言毕,掐着手诀抛出一张符箓,只见数道分支错节的闪电在黑雾里翻滚游走,直追着葛朝辰消失的方向而去。小虎再也按捺不住,也扑了过去。
    然而葛朝辰丝毫没有动静,黑雾中反而生出无数双狂舞、溃烂的人手,不顾一切地向乔月和丁连川抓去。
    丁连川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了把匕首,削铁如泥,将近身的双手切豆腐般一一削去,然而一臂落又一臂生,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无论走到哪里,那黑雾如影随形,枯手如附骨之蛆。
    “这是地狱掌,直接动地府召唤而来,虽然攻击力不强,但却缠人得很。”
    乔月从包中翻找了一会儿,甩出一张三阳火符箓。一条火龙陡然生起,呼啦啦地向面前的双双鬼手烧去,转眼间便已经将其烧得七七八八。
    然而那条火龙钻入黑雾没多久便调转了方向,红着一双眼睛朝乔月和丁连川咬去。
    第61章 、亮一盏灯
    地狱掌非烈火难以消去,葛朝辰早已算中乔月会放出火龙,所以在黑雾中埋伏了一只吞金兽。吞金兽只有巴掌大小,形似猕猴却无尾,以火为食,善于控火。
    它吱吱怪叫,身形鬼魅地钻进火龙的颅内,只在额头处探出半个身子来。那火龙受了控制,摧枯拉朽地朝乔月和丁连川两人席卷而去。
    两人堪堪躲过,那火龙腾转身子再次张牙舞爪而来。
    “让开。”丁连川推开乔月,直面那火龙,不躲不避,当那火舌即将舔上发梢之际,右手成虎爪陡然抓出,一把便将那吞金兽捏了个粉碎。火龙轰然倒地,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摊开在纸上寥寥几笔便画了一面扇子。丁连川念了个咒,右手竟是伸入那本子直接将扇子取了出来。
    扇子大了许多,他握在手里朝那黑雾拨弄。不一会儿,平地卷起一阵阵罡风,将那黑雾往高处吹去,浓稠如墨的雾气仿佛掺入了大量的清水,正在不断地被稀释,很快周围便恢复原状。
    只是天魔葛朝辰早已不见了踪迹。
    “乔月,”丁连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被火气给燎了,显得有些沙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手中的扇子蔫了下去,又变成了一片薄薄的纸。丁连川难得地沉着一张面孔,眉头微微地蹙着,他原本以为葛朝辰不过是乔月在道上的恩怨,但从刚才那人称乔月为“师妹”来看,事情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乔月蹲下/身将小虎抱了起来,它有几根毛发已经微微烧焦,泛了点黄。
    “你这算什么?以为不回答就可以逃避过去了吗?”丁连川见乔月要走,连忙喊她。
    乔月头也不回。
    ******
    躺在家里的沙发,乔月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在殡仪馆发生的事情。虽然天魔今天并没有直接对她出手,但乔月能从那满溢的煞气感受得到,天魔的修为已经是越来越强盛了。
    需要在他收割到足够多魂魄前将他再次封印起来才行,但是曾经的封印宝物混沌八宝壶现在下落何处呢?
    乔月越想越觉得一事未平一波又起,万事如同一团乱麻般纠结在一起。
    长生门的千纸鹤翩翩而至,歪着脖子停在一旁的茶几上。
    “这老头倒有几分意思,现代通讯如此发达但还固守着传统。”乔月一骨碌爬起来,捻起那纸鹤,本以为会是第三个考验的题目,但展开的小纸片上却写着“回来吃饭”四个大字。
    乔月:……
    简单点,师傅你喊人回家吃饭的方式请简单点。
    虽然被吴长青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但乔月依旧对他怀有一份好感和尊重,或许是因为“师傅”这一词承载着太多回忆和情感,以至于看到吴长青的时候过往美好的点滴便会不自觉地涌上心头,唤起她的温柔。
    乔月好好收拾自己,打扮了一番,将小虎留守家中,一人去赴宴了。
    吴长青的别墅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悬了一面古朴的圆镜,在乔月入门的时候晃了她一眼。院子里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花,弯弯一片,在绿叶的映衬宛如一轮轮新月。
    上次来还没开花呢。
    乔月伏下身子,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似茉莉但又带着点水果的清新,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鲜花。
    “那是月玲珑,是师娘从她娘家带来的种子。”廊下坐着先来一步的丁连川。
    “师傅,你什么时候品味也那么差了,门前挂着这么个破镜子。”谢秋棠一进门便嚷嚷道。今天她也是一个人来,庄清莱和耿虎生都没有跟在身边。
    她见了乔月,敛起了笑脸,也不打招呼,径直越过她就要向里走去,乔月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谢秋棠想要挣脱,却发现乔月的手宛如铁箍般将她牢牢束缚住:“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还想怎么不客气?召来黄巾力士想取我性命还不够吗?”乔月讥讽地扫了她一眼,手上又暗暗加了几分力气。丁连川在廊下听见两人争执,不由得站了起来。
    “你别含血喷人,说不定是你自己在外树大招风引来了仇家,你可别赖在我头上。”谢秋棠涨红了一张脸,下嘴唇被咬得泛起了一层青白。
    乔月把握住她手腕的手一把挪到手掌,攥住了她的食指,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伤口,还泛着点新鲜的红色,显然是新伤。
    “黄巾力士需以指尖血为引方能召唤,你这手上的伤该不会恰好是切水果造成的吧?”乔月的怀疑自有她的道理,谢秋棠向来对原主百般嫌弃,现在原主居然成为了她夺取掌门之位的强力竞争对手,依她个性,怎么会不暗中打点。
    况且召唤黄巾力士需要一定的修为,并非随意一个符箓就可以完成的。
    谢秋棠见一只手挣脱不开,便用另一只手化掌为刀向乔月的手腕劈去,乔月此时已经看清了她手上的确有伤口,自然不会恋战,避过掌势收回了自己的手。
    “需要用指尖血为引的术法多得是,师妹你学艺不精就别信口胡诌。”谢秋棠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想要恶狠狠地发作一通却又有所忌惮,只能是牙齿上下切磨出不甘的声音。
    “你们在外头吵什么呢?”吴长青从屋子里头出来。
    “我们在讨论您那土气的镜子呢。”谢秋棠率先开口,吴长青笑得乐呵呵:“咱们行得是捉鬼驱邪之事,可不得在门前悬一方明镜照妖辟鬼嘛。”
    “妖魔鬼怪知道你住这的话逃都来不及,哪还会上赶着来送死啊。”丁连川打趣。
    “你们几个在院子里头嘀咕什么呢?”袁岚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还不快进来吃饭,饭菜都要凉了。”
    乔月本以为吴长青是要假借吃饭为由召集长生门徒弟公布第三个考验,谁知道一顿饭下来,他对此事只字不提,对掌门之位也不着一字。说是吃饭,就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家常便饭。谢秋棠几次旁敲侧击都被吴长青软绵绵地挡了回去。
    临了众人要散了,吴长青依旧笑得一脸慈祥,讳莫如深。
    “也不知道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乔月猜不透,不过她也不太在意,争夺掌门之位本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何况如今她和谢秋棠各持一胜,谁赢谁输还未成定论。
    近了住处,发现家里亮着灯。乔月不敢大意,屏息摸了上楼,就连开门也是静悄悄,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可刚拉开一条门缝,小虎叫了一声窜上她的怀中。
    “你回来了。”厨房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许林知穿着围裙走了出来。
    乔月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愣了一会儿直到他走到面前才说:“你怎么来了?不是回公司报道了吗?”
    “就算是董事也有下班的一天吧?”许林知微微弓下腰,眼睛与乔月平齐望着她:“怎么,不欢迎我回来?”
    “你回来才好,家里正少一位厨师和清洁工。”估计是晚饭喝了太多可乐,不然为什么乔月此时会觉得心里正在滋啦滋啦地冒着泡,她怕她会打出一个带着甜味的饱嗝。
    许林知大笑:“你这陋室好大的规格,那就先请老板看看我做的糖水入不入您的法眼吧。”他说着从厨房里端出一碗芋圆糖水来。
    醇香奶白的椰浆中堆着西米、红豆、葡萄干、龟苓膏和各色芋圆,满满当当一碗,煞是好看。
    自许林知走后,乔月几乎顿顿以外卖度日,早已嫌弃五脏庙油腻累赘,现在一碗糖水下肚,她觉得五脏六腑又活了过来,轻盈畅快。
    许林知转头又从厨房端出一小碟煎好了的小鱼干,小虎闻味而来,丝毫没有身为异兽的王霸之气,埋头苦吃,看样子也是沦陷在许林知的厨艺当中。
    “没出息的家伙,”乔月看着小虎心甘情愿地被许林知顺着脊背,不由笑道:“一碟小鱼干就被收买了。”
    “那可是,捉住它的胃才可以捉住它的心。”许林知原本正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梳理这小虎身上的毛发,说完这句话却抬起头望向了乔月,也不知道说的是面前的小兽还是眼前的良人。
    饭厅的吊灯落在他的双眸里,似星如火,有些烫人。
    乔月心头颤了一下,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波澜不兴:“味道不错,先留用考察吧。”
    许林知噗嗤笑出声来:“是是是,我一定好好表现。”他站起来收拾,进厨房洗碗去了。
    乔月家的厨房门是磨砂玻璃,所以在灯光的照映下许林知的背影便拓在了朦朦胧胧的玻璃门上。高且直的脊背,纤长微弯的脖颈,脑袋上冷不丁地竖了根呆毛,整个人柔软温良得不像话。
    这人不过才离开了数日,乔月觉得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那晚,乔月睡得格外安稳。
    第62章 、日光鼎盛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乔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许林知房门大开,这人正挽着袖子收拾行李。小虎居然赖在他的床上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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