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好。
    眼底的笑意渐渐散去,垂眸盯着自己脚下,若有所思。
    他试图将那日小姑娘红着眼睛离开的画面从脑海中赶走。
    愧疚于他而言,本就是十分陌生的东西,在意二字,更是荒唐。
    薛执冷着脸往外走,强迫自己专心公事。
    他的意志力惊人,只是从房门口走到大门,脑海中的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便已被他尽数排空。
    看来关于陆家的事,还是要交给卫惩去做为好。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调整好心情,叫了几个人跟他去查案。才走到衙门大门口,就听外头乱糟糟的。
    他听到他的下属正对着什么人,殷勤地说道:“姑娘又来找卫大人吗?我们大人出去了,得午时才回,不然您进去等?”
    一道清脆的少女音随后响起,怯生生地:“谢谢您……不、不了,我就在外面……”
    “哎呀姑娘别客气,您跟卫大人是一对哎哟……”话没说完挨了同伴一脚,他又改口道,“我是说是一对朋友,朋友,您跟我们就是朋友,不必客气。”
    “是啊是啊,这六月大夏天的,眼见日头要毒了,您要是晒着了叫我们如何跟卫大人交代啊。”
    守门的两个兵差极力劝说,心里含了期待。他们这差事成天跟坏人打交道,没什么机会去认识姑娘,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不能叫人跑了。
    这个说卫大人办差辛苦,那个又说他前途无量,只差把卫惩夸成一朵花。
    陆夕眠本来就是容易害羞的性子,她忍着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
    要不是为了小舅舅,她也不想来。
    幕篱下面,女孩神情窘迫,她无措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兵差往前两步,想要请她进门。
    陆夕眠脸憋得通红,脚不受控地往后推了推,害怕道:“我、我真的不进……”
    “你们在本王这里真是屈才了,不如改行去当媒婆如何?”
    一道低沉冷淡的男声如同一盆凉水,在这三伏天里,浇得每个人都透心凉。
    两官差低头行礼,颤颤巍巍。“殿、殿下。”
    陆夕眠仿若看到救星一般,小跑着到了薛执的身边,往他身后躲了躲。
    她这一躲,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薛执面对着外面,她跑到薛执的身后。
    陆夕眠低头一看。
    啊!她怎么进去了!
    她红着脸,想要再迈步出去,才刚一动,手臂一重,她低头看。
    男人一把按住她的胳膊,没用力,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带着幕篱,想来应该看不清他的口型,于是也没说话,只看着那两个下属说:“去领罚。”
    “……是!”
    呜呜呜虽然领了罚,但好像弄清楚了误会!
    这姑娘别是跟他们殿下才是——
    能在宣王手下做事的都是人精,没有傻的,个个用眼神交流,贼眉鼠眼的,薛执看到了,但懒得管。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放纵着旁人看他们。
    他还攥着陆夕眠的胳膊,稍稍用力,便拉着她进了御司台。
    “……”
    陆夕眠恍恍惚惚地跟着人走,心里不明白为何又变成了这样。
    她前几次进门要么是靠着卫惩的令牌,要么就是靠着卫惩的关系。
    这还是头一回,她被宣王殿下亲自“领”进了门。
    可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少见他的。
    这好像是他第二回 碰她,上回是初见的时候,他帮她抹掉脸上的血。
    到了屋里,薛执没有关门,他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白纱。
    陆夕眠赶忙摘了幕篱。
    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两只清澈的鹿瞳水汪汪的,她又用那种无辜又委屈的眼神望着他,叫薛执脑海里好不容易才摒弃掉的杂念又冒了出来。
    “今日来,是为了韩公子?”
    陆夕眠诧异于他的直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对。”
    “低着头,知道本王在说什么吗?”他故意放轻了声音。
    陆夕眠果然听不清楚,于是只能被迫再抬头,直视男人的脸。
    他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没在笑了,看着好像心情不好,有点凶。
    自从她那日失魂落魄地离开,已经又过了好几日,这几天她都没有出门,一直在家里养伤。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时候,生活平静如水,可是陆夕眠知道,这些平静都只是暂时的。
    两年后的那场祸事始终横在那里,等着他们去经历。
    每当那时,陆夕眠又免不得想起薛执,彻夜地想。
    想他能不能兑现诺言,又想自己为何这么较真,为何不能原谅他骗人。
    想着想着,就开始害怕,更不敢来找他。
    若是没有小舅舅的事,她还不知要继续缩在那个壳子里待多久。
    小姑娘又望着他出神,这回薛执没有打断,他任由她看,同时,他也在看着她。
    看来那件事她真的很生气,气了好久。
    她很介意他骗人,可是她为何会介意呢?他们只不过是泛泛之交,犯不上因为那些事动怒。
    而他,又为何这般惦记着,在意她是否介意呢。
    问题很复杂,薛执仍然不懂。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此刻的他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听到那些人开她和卫惩玩笑的时候,那种烦躁堆叠到了顶峰。
    “为何站在门口。”薛执问。
    陆夕眠回神,目光躲闪了下,“我……我不想进来啊。”
    进来干什么,进来万一又碰到了不想看到的人,她该怎么办?
    “陆姑娘,本王惹你生气了吗?”
    看到陆夕眠没有说话,似是默认,薛执的心里竟诡异地又生出了些愉悦。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惹过什么人生气了,讨好别人,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男人唇角微弯,不再执着这个问题。
    “来找卫惩?”
    陆夕眠点点头。
    薛执笑容更胜,“找他,不找本王?”
    “对,不找您。”
    薛执低低笑出声,“找他有用吗?”
    “那找您也没有用啊,都知道您最公正,从不徇私。”陆夕眠嘟囔道,“我只是来问问情况,没想做什么,就不劳烦您了……”
    “难怪他们会误会你和卫惩。”
    陆夕眠面露迷茫,“误会?卫大人怎么了?”
    薛执垂眸,望进她茫然疑惑的眼眸,“怎么,这么快就把方才在门外的事忘了?”
    小姑娘仍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她摇摇头,“其实他们刚说的话,我没听得太清楚,他们太热情了,我害怕,所以没敢看。”
    薛执:“……”
    他笑了。
    那双蛊人的狐狸笑眼此刻绽放了愉悦的星光,眉眼精致,极致漂亮。
    唇角好似被丈量过的标准弧度也失了分寸,他抿起唇也拦不住肆意的笑。
    平素里遮掩极好的潋滟深情在此刻毫无阻碍地释放,眼里的兴味无论如何都再藏不住。
    陆夕眠看呆了一瞬,脸慢慢变红。
    下蛊。
    她脑海里蓦地浮现出话本里出现过的词。
    薛执很满意看到她露出这样呆傻的神色,他毫不收敛,给她惯迷魂汤。
    “现在还是要找卫惩吗?”他蛊惑般地开口。
    陆夕眠眨了眨眼睛,突然偏过头,赌气一般,“对,就是找卫大人。”
    “殿下,既然您带我进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就在这等着,您忙您的去吧。”
    薛执:“……”
    他险些被气笑。
    “哦对了,我回去左思右想,那块令牌还是……”
    薛执太阳穴直跳,他强忍着烦躁,索性也不装了,“是谁的就还给谁去。”
    有些事不必捅破,更不必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至于卫惩收不收,那就与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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