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为她端红豆粥的手微微僵滞,“你说什么?”
    时月影拖着下颌, 浅笑着摇头, “脑子里突然出现这句话了,大约是昨夜的噩梦。梦里有人凶神恶煞的, 问我有没有一道菜叫狼心狗肺,指桑骂槐骂我呢。”
    她看了他一眼, 眼神闪躲。
    “那个人, 不会是我吧?”元景行揶揄道。
    小皇后瞠目结舌,他怎么知道?有读心术不成?
    “你的心思,我全知道。”男人眸光灼灼,凝视着她, 晾了晾红豆粥, 亲手舀了一口递到她唇边,“吃吧, 这个甜度是你最喜欢的。”
    时月影觉得不适, 这个男人仿佛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她, 昨夜也是, 她睡得很沉,他就坐在幔帐外面守了她一整夜,每隔两个时辰就来探一探她的额头的温度。
    “用完早膳,我能不能出宫啊?”
    吃了小半碗粥,她伸手推开粥碗,示意她饱了。话说出口,觉得自己的语气古怪,她是皇后的侄女,身份尊贵,自由进出皇宫,何须请示他一个御医。
    于是改口道,“用完早膳了,我要出宫。”
    “可以”男人放下粥碗,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莫名的禁锢感,她依旧觉得不自在,“你去告诉姑母,同太子解除婚约之事,我回家再想想。”
    “唔,都随你。”元景行道,“对了,听说你喜欢读话本。我这儿有一本话本孤本,你看看喜欢么?”
    再然后,时月影捧着《除妖记》欣喜不已,“这话本是稀世珍宝,世间难觅,怎么会在你手里?”
    霎时间她心里对面前邹御医满怀崇敬之意。
    “这话本有多贵重你是知道的,故而不能外借,时小姐想看的话,就只能在宫里留宿几晚了。”
    时月影将话本抱在怀里,眉眼弯弯的,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好好好,我留下来。邹御医,你人真好!怎么这好呢!若非我有婚约在身,我都想嫁给你了。”
    邹御医显然并未因她这几句奉承话而开怀,眼眸冷冷地看她,切齿道,“原来只要有这话本,就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时月影侧了侧额头,“我只是玩笑话而已。”
    对方收敛气息,不咸不淡道,“我也只是玩笑话。”
    ***
    留在宫里第五日的深夜,时月影抱着《除妖记》酣然入睡,元景行亲自为她放下幔帐,转而去了偏殿。
    在那里,萧伯霆已经恭候多时,他快马加鞭从金陵带回了一封信,亲自呈给了元景行。
    偏殿昏暗,元景行并未点灯,坐在木榻上拆开信封借着月色读信,字迹飘逸,字字句句都是关于时月影。
    与元景行猜测的几乎没有出入,皇后身上有疾,传自她的亲生母亲,一旦遭受刺激或经历大喜大悲,便极有可能缺失部分的记忆。
    “陛下,臣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萧伯霆语气沉重。
    “说。”
    “皇后的兄长,时家三子,数日前在彤城郊外被匪徒追杀,坠崖而亡,未寻见尸身。”
    元景行猛然侧眸,不敢置信。
    半响过后,他才缓声交代,“别叫皇后知道。叫人找到他的尸身,妥善送回金陵。”
    待萧伯霆领命退下之后,元景行坐在木塌上微微躬身,扶住额头,执信的手腕无力地搭在膝上。
    当日,她哭着说不记得曾许诺等他两年。他狠声训斥她,威胁她要说实话,当时她噙着泪无奈改口。
    如今想来,都是他的错。
    现在时月星死了,是他派去江南的,现在人死了,连尸身都不知所踪,他该如何向她交代?若她清醒过来,问他要哥哥,他到底该怎么办?!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一股惧意涌上心间。
    回到寝殿,元景行抬手掀起幕帘,龙塌上的人陷在软绵的被褥之中,乌黑的发丝贴着瓷白的小脸,睡得正沉。
    粗粝的手轻轻碰触她的脸颊。
    时月影似是感受到黑暗中的视线,辗转醒来,撑坐起身,睡眼惺忪的,“邹御医我没有发烧。你不必守着我的,害得你夜里都睡不成。我明日就想回家了,我想我的父母兄长,这本话本我过几日进宫再看。”
    元景行坐到床沿,侧身看她,“皇后,都是朕不好。”
    “唔?”时月影清澈眼眸眨了眨,“你说、”
    下一瞬,男人倾身印在她额间。
    很轻很柔,如珍如宝。
    她霎时间忘记反抗了,男女授受不清,他怎么能亲她呢?!
    正要与他说道理,男人的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小皇后美目骤睁,“你怎么,唔?!”
    他不由分说地轻轻吻她。
    时月影伸手去推,面前的胸膛宽阔坚实,她阻挡不开。
    半响后她捂着唇,晶莹水眸瞪着他,“你怎么能这样,你、我、”
    “你我成亲两年了。”元景行伸手拨开她额发,“你是朕的皇后,你先别急,时月影,仔细听朕说。”
    ***
    时月影抱着膝盖,双眸湿润而空洞,一头如瀑青丝披散肩身,整个人很安静很安静。
    过去的半个时辰,身边的男人用温和的声音同她说了许多话。
    他说,他就是元景行,他去边疆之后两人的婚约并没有解除,他回皇城继承皇位,正式迎娶她进宫,封她为皇后。
    他说,她大病初愈,失忆了,这两年来他与她一直过着琴瑟和鸣的日子。
    他说,姑母已经去世,她的父母被三个兄长回了金陵老家养老,一月会给她写一次信。
    他说,今年并非甲子年,而是戊辰年春,她刚刚年满十九,她失去了四年的记忆。
    时月影反应过来后,歪在床榻上轻笑起来,“大半夜的,邹御医编这些来捉弄我是不是?”
    元景行神色肃然,“那你记得自己这趟是如何进宫的么?”
    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唔,姑母命人接我进宫参加中秋宴会,所以我就、我就、诶?”
    “时月影,那你说花园里的景色是春景还是秋景?”
    她眉宇蹙起,水眸微怔,半响才道,“我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手是怎么伤的么?”
    她摇了摇头,说不记得。
    他循序渐进地问她,声音温柔,然后饶有耐心地等她回答,可是时月影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眼睛湿漉漉的,咬着唇几乎哭出来了。
    “御医说你只是失忆,等过阵子就会慢慢想起来,不要怕。”
    彻夜长谈,最后元景行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那是她父亲亲笔所写,她认得出字迹,里头一字一句阐述了她这个病的由来。时月影静静地思索了许久。
    “我的娘亲有这个病的。”时月影怔怔开口,“我大概也有......小时候。”
    “小时候怎么?”元景行将她拉入怀里。
    “小时候有一次我同哥哥溜出去玩,哥哥说给我买一根冰糖葫芦,后来他没有买。次日起来我同他吵闹。当时哥哥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他说他昨日明明买了。我不信,他就找出了外衣上的糖浆。再然后父亲罚了哥哥,说他带我出去被马车撞到,险些酿成大祸,可是我......”时月影咬着唇。
    “你也不记得自己被马车撞到了?”元景行替她说完。
    时月影点头承认,“我还记得父母兄长看我的眼神,透着深深的担忧。后来他们就改口说是骗我的,哥哥还给我买了新的冰糖葫芦,说那日确实失信了。父亲也没再提起马车的事。”
    “往后你不记得的事情都问朕。”
    时月影陷入温暖的怀里,缓缓仰头看向男人,她万分确认他是元景行,比起记忆中的身形更加健硕,眉宇间更锐利,眼眸深邃,与从前那个羽翼未丰的少年大相径庭。
    有问题。
    时月影从他怀里坐起身,“若我同你琴瑟和鸣,为何我大病苏醒时,你骗我说你是什么御医?”
    “......”元景行瞳孔骤缩。
    “我如何断定你现在说的话是不是真话?”
    “......”
    “你说我是皇后,那为何身边一个贴身宫女都没有?”
    “你先休息,这些事明日再议。”
    时月影细细打量着男人,揪着他袖口,“你刚才还说我有什么记不起来的,都可以问你。你言而无信。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夫君?”
    嗐!好气!元景行牙都咬碎了,无论时月影几岁,无论她有没有失忆,都能轻而易举地搅乱他所有心绪,令他不得安宁!
    “好丑的荷包。”她突兀地说了一句。
    “?”元景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腰带上系着一个荷包,上面的刺绣乱作一团,隐约可以看出是个景字。
    “这么贴身的荷包,是你妻子绣的吧?”
    “是、”元景行没有想到这个当时被他格外嫌弃的荷包,今日竟然能用来证明他的身份!
    “好丑,一定不是我绣,所以你肯定不是我的夫君!”
    呵!元景行气笑了,扶了扶额头,狭长的眼眸里邪火流窜,“时月影,你最好不要给朕想起来什么,否则看朕怎么罚你!”
    “......你好凶”小皇后眼眸平静地望着声称是皇帝是她夫君的男人,“即使你真的是我夫君,也绝对不可能琴瑟和鸣。”
    “???”
    “我同你过得鸡飞狗跳还差不多。”
    “???”
    作者有话说:
    皇后:你说你是我的夫君,请你自证。
    皇帝:???
    琴瑟和鸣不过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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