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里的孩童双眼紧闭,面上全是疹子,呼吸微弱,透出青紫色。谢行安的脸上围着布纱,又取出一块布搭在孩童的手上,隔着布诊断,脉搏微弱,他神色凝重,是小儿暴惊卒死之症。
    立马站起走到门边,神色严肃的对外头侯着的小吏说:“去外头跟他们说,是小儿暴惊,现下将要卒死,炒二钱蜀漆,牡蛎一钱二分,拿浆水煎服。”
    生怕小吏记不住,特地说了两遍。折返回去,立马跪地拿出长针,刺在要诀上,减缓急病的发作,现下只能等药送过来。
    他让妇人一直唤小儿的名字,自己帮着把脉,小吏从药好以后马不停蹄送过来。谢行安接过先闻药味,蜀漆、牡蛎粉、浆水,是这没错。
    才把药给妇人,让她喂下,一盏全给喂完。喝了药不久,原本身体僵直的孩童,腹中涌动,嘴角抽搐,猛地坐起身来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浓痰,伴随着酸腥味。
    脸色逐渐好转,发出沙哑的声音,“娘,我好冷。”
    喜得妇人忙把他给抱进怀里,又对谢行安磕头道谢,他避开了,把完脉确定没事后,交代几句便走了。
    门外的小吏夸他医术好,简直是在世神佛,他没应,只道:“不知我能否给染疾者诊脉?”
    进来了短时间是出不去的,他正好给大家把脉看看,小吏没有不应的。
    一日的时间内,他给百来人都把了脉,脉象很相似。
    出来后,天色渐晚,谢行安心里思量,问小吏,“成县下了多久的雨?”
    “上个月下到今日才停,潮得衣裳穿身上都是臭的,临近秋日,虫蚁比三伏的时候还要多。”
    小吏说起这个怨气颇重。
    气候反常,邪气入体。这是此次疫病的关窍,他没再多问,只是嘱咐小吏,“让外面明日给里头烧烟。”
    一连在里头熬了四五日,谢行安也并未发风疹,反倒是原先发病的人身上的红疹大多数都散去,被移到了边上的安所里去,再住上一两日,几位大夫说好了便可归家。
    疫病在短短几日便消散,引得众人哗然,又欣喜地落泪。
    经此一事,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谢家医馆也赚足了好名声,成县当地的白前、甘松香、剪草也全先让谢家挑选。
    谢行安也得以回到谢家在成县的府宅,他洗漱完后倒头便睡下。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但是他入梦了。
    成县的事虽闹得沸沸扬扬,可江淮城还是一派的太平。
    这两日阿春一家搬到了李阿婆家中,睡得好,曹木工起得也早,大概天才将亮就过来修缮。
    晏桑枝去瞧了眼,原先摇摇晃晃的桌脚已经补好,药柜上的药格也做了不少,只差最后几个,全都摆在长桌上,大小分毫不差。
    曹木工回去后也赶工,自从曹氏的病症将将医好后,他的心事放下一大半,做事也就快了起来。
    她没有打扰里面的人做活,而是搬出自己早先买好的料子,放了好几日也还没有做成衣裳。
    陈嫂子几个太忙,她不好去麻烦,其他的嫂子她连住的地方都不晓得在哪,只能拖着。
    恰好阿春过来,听她说了一嘴,便说自己会做,让她拿过来即可。
    她把料子抱到院子里,阿春正好量完两个小孩的尺寸,眉眼温柔,没了当日的凶悍,倒是透出几分江淮女子的小意来。
    “做成什么样子?”
    晏桑枝一点也不挑,“做什么都成,最好做成冬袄,眼见着天越发冷起来,得多备几件衣裳迎冬。”
    冬日这件事一直在她心上压着,她不知道大雪会不会来,也不能像发癫一样去提醒旁人,只能先攒钱,再买粮买药囤着。
    提起这事,她又想起师父来。一堆烂摊子压着,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出去找。
    阿春点头,“是得多做几件,冬日染风寒便不妙了,虽能医,却还是遭罪。”
    “你上次问我,”晏桑枝想到这茬便说开,“药房日后要招人吗,你喜欢行医?”
    她这几日在心里思虑过,一个人做药膳并不容易,日后看病的人多起来,还是需要帮手的。阿春比起其他的嫂子来说要合适得多,有魄力,肯撕得开面,况且年岁小,便表示悟性会高一些。
    阿春在布上的手停住,抬起头看她,犹豫了会儿,决定实话实话,“之前我娘病了,跑了好些医馆,大夫说病症虽不算得重,但要耗费不少银钱。
    我们填了很多进去,反倒越喝毛病越多,银钱也花得没多少。可巧碰见了小娘子你,我那时只在我爹嘴里听到,就盼着见你一面了。”
    “为何?”
    阿春继续往下道:“自是我那时就盼着,恨不得自己就是个大夫,医得世间百病,最好少叫百姓花些银钱。
    我是不成的,可我知晓有个年岁很轻的女大夫,看病好,花的银钱又少。我就想呀,有人做成了我想做的事。”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说完倒不好意思起来,两人毕竟还算太熟,她说这话倒显得奉承。低下头摆弄那堆剪子,不肯叫晏桑枝看见她的羞赧。
    “那你愿意先来帮我几日?银钱按五十文一日算,只是要做的事情有些多,也有点杂,不单单是做药膳,可能还有陪着我一道去收药材,买粮。”
    晏桑枝其实听了是有感触的,只是一会儿,便冷静下来,把条件抛出来让她自己选。
    阿春被她的平静感染,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欢喜,“哪怕不用银钱也成的。”
    “那不成,如此便这么说定了。”
    两人像是聊今日天象真好一般,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定下来,听得边上的麦芽麦冬直咂舌。
    作者有话说:
    入v之后男女主才会见面,先前都是铺垫,梦是两人关系推进的主旋律,也是高·潮剧情的纽带。
    小儿暴惊卒死之症来自《本草纲目》感谢在2022-05-28 19:13:18~2022-05-29 23:0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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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买粮
    ◎稻蟹◎
    庭院里阿春在剪裁衣衫,麦冬领着麦芽认自己的名字。
    而晏桑枝正闲着,外头就传来孙行户的喊声,“小娘子,你在家吗?”
    她疑惑地算算日子,离小茶过来再诊还有一两日,一边思虑边上前开门。
    打眼一瞧,除了孙行户外,连同上次已经来过的孙娘子和小茶,边上还有一面相柔和的妇人牵着个男童。
    “先进来再说,”她虽不明所以,却把门大敞,让几人一道进来。
    孙行户有些抹不开面,他看了眼孙娘子后,缓口气才道:“小娘子,上次你给我家小茶看过后,我们每日做一顿,现下她能勉强吃得下软和的东西。
    今日来,除了想让你再帮着看看,还有碰巧我家姐的小儿他最近胃口也不好,见着小茶能吃点后,也想让孩子吃芫荽蛤蜊。”
    他一口气把话全给抖落出来,咽了口唾沫又道:“可我这不是想着,万一病与病不一样,到时吃了要生事。我便劝家姐先带着过来看看再说。”
    他家姐是表姐,叫古二娘,她也听自己弟弟说过,知晓眼前的小娘子虽年轻,本事却是不小,故姿态放得很低。
    “请小娘子帮我瞧上一瞧,银钱都好说。我家小儿从小身子还成,最近天冷后胃口便差起来。也去瞧了大夫,喝了几罐苦汤药,夜里全给吐出来,白日更吃不下东西。”
    古二娘说起这茬时,话语里带点哽咽,她手里牵着的浩哥儿蹭蹭自己娘亲的手。
    晏桑枝去瞧他的身形,比之小茶真算不得太瘦,跟麦冬差不多。
    “要先诊脉才能知道,药膳确实不能乱吃,要是恰好相冲,可就不是小事了。”
    她说完先让小茶过来,脉象比之前稍好点,厌食会好上一些,对孙娘子说:“再给她吃两日,换小米、大麦、小麦、高粱换着熬粥先喝几日再看看。”
    孙娘子连连点头应下,心里的感激之情不少。
    交代完后让浩哥儿过来,小孩子生得灵秀,也乖巧,说让坐下便乖乖过来,一点也不哭闹,拿大眼睛盯着她看。
    晏桑枝凝神,给小儿把脉最要仔细,稍有不慎便会把错脉,又看了看浩哥儿的舌苔、五官,而后让他站到她身旁来,伸出手按了按浩哥儿的腰腹某一处,疼得他脸色顿时变白,低低道了一句,“好疼。”
    急得古二娘忙凑上去扶着他,慌乱问道:“哪里疼?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孙行户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晏桑枝伸回手,并未因她的质问而神色有变化,面色如常告诉古二娘,“大夫未跟你说,他心腹有冷气,时常缓痛?这是血虚寒滞。不止如此,他还有脾虚,食不下咽,胸腹间有发闷之感,时常喘不上来气。”
    “大夫只说脾虚,吃点方药便好,”古二娘讪讪,又去问浩哥儿,“你最近时常难受吗?怎么都不与娘说。”
    浩哥儿是个很能忍疼的小孩,每次痛都只是痛上一会儿,他能熬得住便没说。吃到苦汤药后就更不会说了,现下小声地说:“只是有些疼,过会儿就没事了。”
    “你这孩子,”孙行户叹气,又问道:“小娘子,那这毛病该吃什么药膳呢?”
    “荜拨粥,这是拿药材做的,和良姜粥换换得吃上小半个月才会见效。这你们做不成的,放多放少都会影响药效,所以只能日日过来。”
    晏桑枝拿着笔,嘴上不停,在纸上记下今年何月何日,某某看病,病症如何,该服何药。至于后续得到好起来再写上。
    “成,只要能医,每日我都带着过来。”
    古二娘早就与丈夫和离,现下回了娘家,整日也是无事可做,便是跑个十几趟都成。
    “先付银钱,你这已确定日后要吃何药膳,需得将银钱一次交清,六钱银子。”
    先收了钱,她也好拿银钱去添补药材。古二娘闻言没有任何犹豫掏出碎银子来,心里还觉得比方药便宜得多。
    银货两讫后,她从自己先前买的几味药材中找出荜拨、花椒、官桂,石杵齐备,挑拣好后全给倒在一起,用力给捣成细末,一点渣滓都要拿纱布给过干净。
    味道浓烈,带有辛气,熏得围在边上看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喷嚏,只有浩哥儿使劲嗅着,趴到古二娘身上说:“娘,这个味道好好闻。”
    惹得他娘反手摸在他的脑门上,也没发热啊。
    研末好的细末不全给放下去,只需要放三钱便好,棕黑色的沫子混着一点辛辣气,让人心里犹疑,这能好吃吗。
    晏桑枝不慌不忙往里头倒水,之前买的淡豆豉也放一些下去,眼下的汤跟苦汤色没什么区别。浩哥儿瞧了眼,开始瘪着嘴,紧挨在他娘身边,根本就不想吃。
    等到里头浮沫撇干,粳米簌簌往下倒,焖煮好的荜拨粥有股奇香,浓烈直刺人胃口,棕黄色的粥,放一点盐调味便出锅。
    浩哥儿闻着味有些想尝,可看到这色,胃里只觉又翻涌起来,直愣愣站在那里,紧闭着眼和嘴,到这时反倒不配合起来。
    古二娘最怕他这样,柔声劝道:“只喝一小口,要是想吐,那就不吃了。”
    他心里犹豫,还是挣扎地点头了,眼睛睁都未睁开,捏住鼻子,含住递过来的勺子,也不往下吞。
    舌头碰到了点味道,咸、辛、香,不再是什么苦、酸和无味,试探着又尝了些,不想吐,热得吃着还有些舒服。
    慢吞吞把那一勺的粥给吃下,咽到肚里后,齿关也不紧咬了,眼睛睁开了,看着他娘含糊道:“我要自己吃。”
    古二娘不可置信,而后又欢欢喜喜应下。
    孙行户在边上瞧了大气也不敢喘,闻言立马抚掌笑道:“这才对,就得自己大口大口吃。”
    小茶舔舔嘴唇,她也有些想吃,跟她娘小声说:“阿娘,我有点想喝粥了。”孙娘子一把搂过她,喜盈盈道:“回家做与你吃去。”
    一时大家好像都笑起来,小茶还跟麦芽说:“我要是有个会做药膳的阿姐多好。”
    “这是我阿姐,不能做你的,”麦芽一本正经,“不过你要是过来玩的话,还能吃到。我阿姐会烧饭,她做的面可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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