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桑枝着实不解。
    “他刚回来有大夫来看过,确实是躺着不能动弹,后面给屋子里烧了火盆,躺一夜就成了。这就是给冻得,旁的哪有什么毛病。你们要真不放心,顺着这山道去找,走到一半指定能瞧到他。”
    那大娘也挺热心地给他们指了条道。
    晏桑枝和谢行安对视一眼,决定一起去找找,毕竟来都来了,要是真是因为方子出错,人有什么问题却没看出来那才是害命。
    谷庄的山路不难走,他们世代靠山吃饭,自然要把道给搭上去,弄得十分平整。
    天太冷,山里砍柴的人没几个,他们当中也只有谢七见过谷老二,刚打个照面他就指着一旁砍树的男子小声说:“那就是谷老二。”
    晏桑枝循声望过去,谷老二胡子拉碴的,浑身上下油腻腻,但能从隐约的面相来看,应当是没什么毛病的。
    “谢七,你去把脉,这应当是大好了。”
    谢行安指派谢七去把脉,过了会儿他回来点点头,“确实好了,那日起不来真的是冻着了。”
    谷老二看见医馆的人这般关心他,当即要请他们去喝茶,谢行安拒绝了,“让这个郎君去喝一杯吧。我们找株药材。”
    跟谢七交代了句,山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晏桑枝疑惑,“找什么药材?”
    “搪塞的话罢了,难得出来,跟我一道上去看看吧,谷庄山里的景致是出了名的。”
    谢行安说话时声放得很轻,率先在前头带路,他曾经来过这里采买过药材,知道前面有块地方,能一览谷庄的大小屋子、田地河流。
    等爬上那块大平地时,抬头看天,天好像并不遥远,往下一瞟,错落有致的房屋,谷黄色的稻田,穿行其间的河流。
    晏桑枝感慨,“景色确实不错。”
    “坐会儿吧,冷不冷?”
    “还成。”
    谢行安拍拍空地上的石头,等两个人都坐下来后。
    他望着底下的景致,直接开诚布公,甚至没有打磕绊,“其实这次约你出来,还是想好好的聊一聊。”
    晏桑枝扶在石头上的手一顿,抬头看天,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聊什么?”
    “我们两个都不傻,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毕竟我之前也旁敲侧击问过两次。只是我对于结果还挺不甘心的。”
    谢行安笑了声,指了指自己,“你说不喜欢富贵人家,可是谢家只是有点小富而已,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我家中祖父母开明,父母也健在,并不会立规矩。大哥已经娶妻,长嫂为人不错,并有一双子女,除我之外,还有个三弟。甚至旁亲你也见过,照月和三叔还有表祖母,他们是何样,我家里亲人就是何样。”
    “你,”晏桑枝打算装傻充楞,“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行安短促地笑了声,眉眼的笑意还没有消散,挨近她说道:“你真的要装傻不成,我自然是想要与你结亲。”
    “你们家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说要与我结亲,是想私相授受?”
    晏桑枝很冷静地问,甚至话里带刺。
    “为何一定要遵循世俗的教条,什么是私相授受,是像我这样约你出来私谈?
    若全要父母来操办婚姻大事,娶一个自己婚前完全不认识,婚后却要同床共枕的女子。这样就真的很好?
    我与她并无感情,也并不喜欢,难道要我无法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冷落她这样才算好?”
    谢行安从来与旁人都不一样,别人可以接受一个陌生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子,可他不成。如果一点感情都没有,却要由性至心,他只觉得恶心。难不成娶个别人家视如珍宝的女儿回来糟践不成。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你看我与旁人相比,既不耀眼也不出挑,更别提我还没有家世,父母双亡,还有双弟妹。这样的家境就连坊巷人家都要考虑几分。结亲不是结的两个人的事情,是两户人家,门不当户不对,如果能美满。”
    晏桑枝手撑在石头上,把整段话给说完,心里其实很难受。就她这样的家境,旁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嫌弃的,有的还嫌她抛头露面。
    所以她紧接着又声色低哑地问道:“还有,喜欢能有多久呢?我曾见过不少的人,她们生得美,也很得男子的欢喜。不说别的,只说遇到天灾人祸,那些男子就会抛弃她们,践踏她们。你现下说的很好听,可要我如何相信一个我只认识三个月的人呢?如何甘愿托付后半生。”
    男子爱你时,话说的比什么都好听,可她切切实实地见过,前世那些逃难队伍中女子的下场。也曾亲眼见过,那些男子如何称呼他们的妻子、女儿甚至是母亲。
    叫不羡羊,何为不羡羊,意在说女子的皮嫩,烹煮时比羊更好,是真的吃人。
    从那以后,她便不能再吃羊,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子的话,人心最是难测的。
    谢行安他从来都知道,晏桑枝与其他女子并不一样,但她的心也比一般女子更硬一点。
    “确实,世上让人动心的女子很多,她们甚至美得都不一样。可是那又如何,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因为我心悦于你,所以我偏心,我不能公正地比较,我也不想拿旁人跟你比。就算她们家世再好,容貌再出挑,可是我最多最多是欣赏,但我对你的感情,是心疼。”
    一个人动心很容易,可维持长久的欢喜却不容易,尤其只是贪图美色的话。但是对一个女子生了怜爱,会心疼她,那在谢行安身上只能表明彻底地栽了。
    他每每看见晏桑枝,他就会想起她曾经走过那么艰辛的路,受过那么多的苦,有多不容易,却没有叫任何的苦难击垮她。
    坚毅、顽强、不服输、善良却又不愚善。
    喜欢上这样的人还不容易吗。
    “还有你说,你与我只认识三个月,可是若你连机会都不肯给。那你怎么能了解我。”
    晏桑枝听到他的话心下漏掉一拍,若说完全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不过一瞬,理智就回笼了。
    她直视谢行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即便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知道你的家人都很好。可是你要明白,我说过要招入赘的并不是搪塞与你的。”
    “可我也说过,弟妹的问题都是能解决的。我家中有屋子能给他们住,要是怕别人欺负他们,还可以住到一间院子里来。不想与旁的亲戚打交道那就不打,为何非得要找入赘的。”
    谢行安虽为谢家的二子,但他日后要挑起的是谢家医馆,传出去只会有碍名声,他不能也无法这么做。
    他的说辞说服不了晏桑枝,所以两个人只能僵持着。
    最后晏桑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话语很冰冷,“那就这样吧,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谢郎君,你要知道,你不可能入赘,我也不可能会嫁,所以既然别无可能的事情,我们就别再说了。给彼此留点体面吧,日后再见就当今日的话没有说过。”
    “绝无可能?”
    谢行安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了,他只是还想问一遍,最后一遍。
    “绝无可能。”
    晏桑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是边走,有东西滴下来落到鞋面上,晕染开来。
    她知道,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的人。
    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和一方手帕。
    只是很可惜,有的人啊,一点缘分都没有。
    他们最后都没能同乘一条船离开。
    谢行安坐在山顶上吹了很久的冷风才走下去,他好像有点空落落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吧,自己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他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全院的灯火全都熄了,也没有上床,就坐在外头的石桌上吹冷风,浑身提不起劲。
    满脑子都是晏桑枝说的绝无可能,谢行安凝视着石桌,很轻地笑了声。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只要一想到她宁愿找个入赘的,都不愿意嫁给他,他就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她先入到他梦里的。
    为何他真的动心了,却又这般决绝。
    谢行安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明白,他应该有骄傲的,既然她不愿意嫁,那就坦然放下,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这般特别。
    不过才认识仅仅三个月,怎么就能那么放不下。
    想到晌午时想出头了。
    他洗把脸换身衣裳直奔祖父的书房,谢老爷子这时在看松镇送来的信件,看见他时,挑了挑眉,“这书房万年也不见你来一趟,有什么大事要说啊?”
    “祖父,我要去松镇。”
    谢老爷子放下信件,他皱眉,“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去松镇。”
    谢行安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一遍。
    “你真的是不要命了,”谢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绕着书桌走了一圈,把那信纸扔到他跟前。语气严肃,“你自己看看,自己看看!松镇现下死了多少大夫,那里不是江淮的安置所,那里的流民不是江淮的流民。你去了,你是在送命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要去,你晓得现下大家避之不及吗?你到底是哪根筋抽了,你要去松镇啊!你是想气死你祖父我和你爹娘啊,谢行安。”
    谢家老爷子气不打一出来,更要紧的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脾性,先斩后奏的事情绝对干得出来,就算把他拘在家里,他也有不少法子可以跑。
    “祖父,你不是曾说为医要为民,不能贪生怕死。那我现在就是为民,松镇的瘟疫一日不除,江淮也无法安稳,难道真要叫一地的百姓死绝才成吗?要叫松镇没有人活下来,日后满地全是墓碑不成。祖父,你说为医最缺的是良心,你夸我有良心,那现在就该让良心安稳下来。”
    谢行安说的义正言辞,他很清楚松镇的情况,却好像根本不怕死。
    “你,我说不过你,我让你爹娘跟你说。”
    谢老爷子知道再听下去,他就要动摇了。为医这么多年,他对松镇的事情如何不心痛,可是他真的不愿意让自己的孙子去送死。
    迈着沉重的脚步声出门,再进门时,只有谢母一人。
    她长得温婉,内心却不这般,不然也撑不起谢家来。
    “我听你祖父说,你要去松镇?”
    谢母并没有歇斯底里,反而搬了把椅凳坐在谢行安的旁边,像小时候他犯错时那样很平静地与他对话。
    “娘,我想去。”
    “为何?你跟娘说心里话。”
    谢母问完,伸出手摸摸谢行安的头发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打小就与几个哥姐都不同,别人爱玩,你不喜欢,你大哥好学,你也不喜欢。
    我和你爹就在想,这孩子怎么就小小年纪活得跟老大爷似的。我们也愁,那时你祖父让你学医,我私底下是不想同意的。
    你不过才六岁,可你去了一日,回来时很高兴,难得跟我说,娘,今日我学了很好玩的东西。你说以后要一直学,在上头也有天赋。甚至后来,医馆越过你大哥直接让你当少东家。”
    当母亲的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行医的都把治病救人摆在前头。可在她的心里,孩子才是最重的。
    她说到后面,眼睛有点泛红,“你也挑起了这根梁,接过了这根担。我和你爹又欣慰又难过,那是个苦差事。所以你今年去了成镇,后面回来又去了安置所。现下你说要去松镇,你从来不会做什么把握的事情,为娘决计不会拦着你。”
    毕竟他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孩童了,他也不需要爹娘再去制衡他的决定。
    “娘,”谢行安难得说不出话来。去松镇并非一时兴起,初时便想去。只不过他想着,若是说开后,晏桑枝真的能答应,他便另做打算。
    可是她既然说两个人之间绝无可能。
    那不用担心耽误人家,松镇非去不可。
    “娘,我见过成县的百姓,安置所的流民,如今我虽没有看到松镇的百姓,可我知晓那里的百姓就算爬着,也想要爬出那个地方,想要人救他们。
    我在安置所医好过大量相同的病症,比起那些还没有医过就去的松镇的大夫要了解得更多一些。更何况,官兵会跟着我一道去,娘,我真不是白白去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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