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律清叫了一声进来吧,路小凡便连忙跟著贝律清走进门,一踏进大门,路小凡只觉得白晃晃的墙面让他的眼睛都睁不开,朱红色的桌椅,漂亮的沙发,尤其是沙发对面那只超大的电视机让见惯了土墙泥瓦的路小凡一时间傻愣在了那里。
    这是路小凡第一次踏进贝家的大门,做为一个小人物踏进京官的家门的那一刻,路小凡心里有的是一份乡下人进城的感觉,这里仅仅是用来瞻仰的而不家是自己的家。
    也许这种感觉,路小凡从来没有改变过。
    路小凡推开门,林阿姨在厨房里忙碌著,看见路小凡回就也不客气,道:“凡凡啊,快点帮我把菜捡一捡!”
    “我换件衣服!”路小凡回了一声,进到自己的房间里放下公文包,把身上的夹克衫脱下来。
    贝家有四间房,上面三间分别住著贝沫沙跟贝氏兄妹,下面一间房就暂时归了路小凡,对於不能与贝律心同房,路小凡是轻松多过遗憾,毕竟如果真与贝律心同房,大约也只能睡地板。
    路小凡第一次睡在暖烘烘软绵绵的床上时,觉得虽然这间卧房不太大,五六步长宽的距离,除了一张床,只能挤得下一只单门柜,跟一张书桌,但对比自家那个晚上蟑螂四处爬,冬天透风夏天进蚊虫窑洞,路小凡都觉得这里条件好得有一点还是让他不踏实。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著,末了起身将路妈给的的手帕打开,里面赫然整整齐齐放了一大叠的十元钞票。路小凡数了又数,居然有五百元之多,想起抠门了一辈子的路妈,路小凡鼻子酸酸的,对心里曾经对路妈有过埋怨而惭愧。
    那晚,他将钞票的每个角落都拿手撸平,然後藏到了自己单人柜的布包里,又躺回床上搂著被子,心里好像因为那一叠五十张的十块钱而踏实了许多。
    路小凡换好衣服出来,贝家除了他以外,就没什麽人准时回家吃晚饭。贝沫沙根本很少在家出现,他分管了经济工作,本身就要经常南下,即使是偶尔得闲,也要去蜂夹道的高干俱乐部跟人打打桥牌。他管贝律心似乎只管到给她找个丈夫以免她摊上官司身败名裂,之後贝律心怎麽样他就不管了。
    因此贝律心还是像往常那样夜夜不归,饮酒作乐,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小产後更是玩得胡天黑地。对於贝律心来说纯真的爱情好比那水中花,她又怎能不堕落,她的堕落是愤恨的,是正大光明的,是别人欠她的。
    林阿姨见路小凡抓起菜放入水中,连忙叫道:“哦哟,你这样洗菜哪能洗得干净,一点点放进盆里洗呀,哪能教了这麽多回,还是教不会的啦!”
    路小凡低头把水盆里的菜捞出来,按著林阿姨的要求一点一点放入水盆中清洗。
    这林阿姨不是真得贝沫沙什麽亲戚,而是贝家请来的保姆,也是贝沫沙司机老吴的爱人,专门给他们做饭跟打扫卫生的。贝沫沙祖籍上海,偏爱上海帮菜,所以便特地请了林阿姨过来给他们操持家务。
    林阿姨在贝家的日子不短,贝律心几乎是她看著长大的,所以感情也比较好,自然会替贝律心嫁了一个乡下人而抱屈,更何况路小凡怎麽看都不衬她的心意。她常跟贝律心用上海话当著路小凡的面议论,叹气路小凡看上去就戆头!脑(注:上海话,意思是傻头傻脑)。
    老上海人有一种通病,他们偏爱使用本地话跟人交流,他们想让你懂的时候,就会觉得上海话像国际流行语,不想让你懂的时候,又会觉得上海话乡下人听不懂──林阿姨就是这样典型的老上海人。
    有的时候路小凡不得不一边吃著饭,一边听林阿姨议论他缸头缸脑。
    贝律心本来就对嫁给了路小凡一肚子的委屈,被林阿姨这麽三天二头一叹,就越看路小凡心里越生气。尤其是自己一出门,那些蹦迪姐妹每次提到自己乡巴佬的丈夫就会笑得跟吃了药似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贝律心觉得自己在圈子里也不像以往那样受到年青男人的欢迎了,习惯了万众瞩目的贝律心把所有受到挫折都归结到了路小凡的身上。五年中正眼看路小凡的机会都不多。
    菜洗到一半,门铃响了,路小凡起来开门,意外地看见一身光鲜的贝律心站在门外面。
    “你怎麽回来了?!”贝律心通常整晚不归,天快亮才回来,路小凡在天没黑的时候见到自己的妻子都要不免吃一惊。
    贝律心头一仰就从路小凡的身边擦身而过,擒著自己的小背包便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快一点凡凡,律清要回来吃饭呢!”林阿姨在背後催了一声。
    这一下把路小凡都给震糊涂了,不是跟林子洋吃海鲜去了麽,怎麽又回家吃饭了,但贝律清从来不是他能揣测的人。
    嫁入高门的男人 正文 3
    隔了不到一刻锺,门锁再次响了,门口出现了穿黑色呢大衣的修长男人,正是贝律清。
    他一进门,贝律心就从楼上冲了下来,路小凡见前一刻还浓妆豔抹妖姬打扮的贝律心,不过几分锺就换上了白色的毛衣套衫,浅靛蓝色的牛仔裤,活脱脱一个清秀的邻家女孩。
    “哥,你回来了!”
    贝律清脱下自己的大衣,将自己脖子那条围巾也取下,道:“是!”
    林阿姨将菜端上桌子,道:“快吃饭,快吃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路小凡跟贝律心向来是分坐在桌子的两端,而贝律清将衣服挂好之後随意地在路小凡的身边抽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路小凡能感觉到贝律心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贝家除了肉,米油蔬菜全部都是部队特供,在那个年代食品安全还没有成危机的情况下,特供也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还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没有汤啊!”贝律清随口问了一句。
    “有,有,番茄蛋花汤!”林阿姨笑著回答。
    贝律清问过了一声,但看起来却没有要碰这汤的意思,对於南方人来说,那种要煲上三四个小时汤才算汤,像林阿姨做得滚汤根不能叫汤。
    而这种汤贝家也只有路小凡才会做。
    过去路小凡听说广东香港人爱喝这种煲汤,便猜测贝律清也爱喝,特地买书学过,所以全贝家只有他会,也只有他有这分闲情跟闲功夫去熬这种要费上三四个小时的汤。
    他有多久没熬过这种汤了,连路小凡自己都有一点记不太清了,他看了了一眼贝律清,用试探的口吻道:“明天我去给你熬点汤!”
    “嗯,会不会太麻烦?”贝律清修长的手指从碗里的青菜中剔了一根黄叶出来,林阿姨眼尖立即便看到了连忙道:“哦哟,凡凡捡菜捡得来就是不干不干净!”
    “不麻烦,不麻烦!”路小凡连忙道,他正有求於贝律清,正愁不能投其所好。
    吃过了晚饭,林阿姨自然知道贝律清不会无缘无故回家吃饭,还特地通知了贝律心,所以早早说回家有一点事就早走了。
    贝沫沙是在老上海长大的阔家少爷,非常喜欢那种带点西式风格家具,所以贝家的沙发是一套西式的沙发椅,款式典雅里透著一种低调的奢华,一张三人椅,二张单人椅,旁边的茶机上还放著一只老款的留声机,一进来便会知道贝家的底子跟其它的高干家有一些不同。
    眼看著经济开放的路线越来越明确,贝沫沙也是典型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这两年干脆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下。京城里的高干的房子即然是国家的,自然装修也会有各式各样的国营单位来抢著买单,这些房子的装修共同的特点就是不计成本,活务必要做到完美,有一点点的误差都会拆了重来,像贝沫沙家装修光光用来做辅料的板材就拖进来一大卡车。
    所以高干家里朴实那仅仅只是一种风格。
    家装换成了西式的,以前那套西式的沙发椅也就保留了下来,贝律清翘著修长的双腿坐一张单人椅上,贝律心乖巧地坐在三人沙发靠贝律清的那头,这让路小凡顿时有了一种过去开沙龙的感觉。
    贝律清就读的R大是出了名聚集高干子弟的地方,那个年头高干子弟很喜欢举办沙龙,沙龙跟Party的区别就在於,Party是以娱乐为主,而沙龙是以阐述观点为主。贝家经常举办的是英语沙龙,这些外交系政治系的高材生们用英文来发表一些见解,有著香港读书经历的贝律清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英文,常常是沙龙的焦点。
    而在那个年头的高干子弟通常有权但还不是那麽太有钱,当时这些经常在一起举办沙龙的高干子弟还没有发展成利益共同体,不过由於眼界的不同,他们已经能感觉到经济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适合他们的舞台要到九零年年底上海证!行第一声响锣才能到来。
    九十年年代初期正是香港投资内地高潮期,拥有双重背景的贝律清毫无疑问成了这个沙龙团体的领导人。做为一个久经沙场的政治家贝沫沙显然很重视这个由高干子弟组在一起的沙龙会,难得在家吃一口饭的贝沫沙还会时不时地光顾一下这个学生沙龙会。林阿姨则是糕点准备充分,即便连晚上跟白天是倒著过的贝律心也会打扮适宜乖巧地坐在一边。
    只要贝律清在家中举办这种沙龙,路小凡就成了全家最不受欢迎的人,从贝沫沙到贝律心都不太希望他出现在客人们的面前。林阿姨自然向著贝家人,一到周未就凡凡啊过来帮我做这个,凡凡啊过来帮我做那个,差使著路小凡在厨房里面忙得团团转,她自己就倒茶递水,绝对不会给路小凡有机会抛头露面的机会。
    路小凡有一次给林阿姨出去买酒,一不小心没有绕道走,沙龙里一位年轻的瘦高个,模样帅气的男人看见了,连忙招手道:“哦哟,律清,你们家还有新成员哪,从来没见过啊!”
    这个在贝律清的圈子里第一个跟他打招呼人正是林子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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