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完了,汤也发完了,陈苗苗的任务总算是结束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指挥着大家将那些空了的桶和竹筐先搬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时,瞧见陈岩兴高采烈地奔过来:“姐姐,夫子他们准备在这后头的山上登高,我们一道去吧。”
    陈苗苗眯起眼看了一眼头顶那白花花的太阳,不知道是他们疯了还是她疯了:这么大的太阳,这么热的天气,他们居然还要去爬山?
    陈苗苗很想拒绝,但是她开不了口,因为下一刻,黄老先生也亲自过来邀他们一道去。听到要去爬山玩,山上还有寺庙,林婶和石榴他们眼睛都亮了。更重要的是,马车是他们的。
    果然,光有房不行,还得有车,这是亘古未变的真理啊。回去就瞧瞧现在攒了多少钱了,一定要先买一辆马车!陈苗苗坐上马车时,暗暗下定了决心,然后,她决定先闭目养一会儿神。
    江楚打开车门时,看到的就是陈苗苗斜靠着车板壁睡得正香的模样。晒了一早上太阳,她的脸颊上浮现了两朵红晕,却越发显得她肌肤白皙透亮。似是梦见了什么,她的眉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鼻尖轻轻动了动,嘴角微微抿起,呼吸又绵长起来。而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安稳地阖上,放松下来的整个人都透露出一个词:疲倦。
    江楚又深深看了一眼,这才退出来,重新阖上了门,下了车。陈岩这时正好过来,朝他打招呼:“江夫子,我姐姐可上去了?”
    “嗯。”江楚顿了一下,瞧见陈岩想要上车的动作,忽然道,“容与,要不要,比比骑术?”
    陈岩踩上小凳子的脚收了回来,眸中闪过一丝雀跃:“真的?可是,我没马啊。”
    江楚放下抱臂的手:“我的马尚可,你骑我的,我骑他们的。“
    “好!”
    马车动起来的时候,陈苗苗迷迷糊糊睁了下眼,伴随着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辙声,她又歪头睡了过去。睡着前,她似乎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眼就又睡熟了。
    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午觉了。陈苗苗下意识地想要翻一个身,身子刚一动,忽然感到身子一空。她蓦地一下子惊醒过来,思绪停滞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马车里睡着了。
    这么陡的路,自己居然还能睡着?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到了。陈苗苗活动着脖子,准备下车。打开车厢门,她刚要下车,后知后觉感觉有些不对:车里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容与他们已经上山了?
    陈苗苗小心翼翼地跳下车。即使再小心,马车也晃了一下,引起了车厢那边正在说话的人的注意。赶车的护卫探头看了一眼,见到陈苗苗时,立刻小跑过来:“老板,他们上去了。您食肆里一位年轻姑娘刚去更衣了,等她回来,我引你们上去?”
    他们走了?陈苗苗准确攫取到了重要信息,心中一喜。那岂不是自己不用被迫锻炼了?陈苗苗一时间觉得脑袋也不困了,身上也不累了,却仍是做出一脸疲惫的模样:“我就在这附近走走。你们去忙你们的,不必管我。”
    护卫欲言又止:“可是……”
    “放心吧,我就在这附近瞧瞧,不会走远的。若是有什么我会喊你们的。”陈苗苗摆摆手,自去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虽然没有牛羊,但是现出了前方的一汪小湖。这边靠近山脚,有些树木,走在绿荫下,没有方才那般晒,还有些微风。
    不多一会儿,陈苗苗就走到了湖边。湖不大,但很清澈,岸边都能看到湖中有鱼儿游动。自打自己来到这里,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出来游玩。想当年,她也是个逛吃小达人,如今困在那一亩三分地,虽然人是自由的,但是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儿。
    今天还是很不错的,感觉离进入书院的目标又进了一步。等到开进去走上正轨后,她就不用担心生意问题了,一定要每天睡到自然醒,没事数数钱,再做做自己想吃的菜。关键是,还能好好欣赏欣赏这各式各样的未来栋梁们,比如上回那个解释江自流那位,就长得十分不错。
    说到长相,她的脑海里不知不觉闪过了一个人影。来到这里这么久,若论长相,确实没有一个人比得过那位江夫子。虽然之前有些不愉快,但是方才他帮了自己,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好好感谢他一番。免单是不可能的,不若就让容与给他带点儿吃的去?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她立刻惊觉地转身:“谁?”话音刚落,她已经眼尖地瞄见草丛中朝着她蜿蜒而来的一条银光。
    蛇!是蛇!陈苗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光想着这里都是草丛,应该没有什么猛兽,却忽略了这不速之客。要怎么办?装死有用吗?如果喊人的话,他们赶得及吗?不行,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得想想办法!
    在快要靠近她的时候,银蛇慢了下来,似是在感知她到底在哪。陈苗苗看着越来越近的距离,背后都是冷汗,大脑一片空白,脚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动,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银蛇猛地腾起!
    完蛋了!
    陈苗苗眼睁睁地瞧着那条银蛇直冲自己面门而来,在想跑还是蹲下的千钧一发之时,一股极强的破空声从耳后响起,咻的一声,掠过她耳旁时,束发应声而落。血花溅开的那一刻,一只手挡在了她的眼前。
    “没事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往常清冷的声音,此刻在她的耳朵里却仿佛天籁一般。陈苗苗没有留意到那清冷声音不似平日般平静,她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了!她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回到大脑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转头,看清江楚的那一瞬,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多谢……”
    一句话尚未说完,她腿一软,已然阖上了眼,整个人往旁边一栽。
    江楚立刻伸出左手,她软软地倒在了他的左胳膊上。他握住她的肩头轻唤了她好几声,她却仍旧闭着眼,额头上满是汗,脸色泛起潮红,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顾不得那许多,江楚将弓箭往肩上一跨,右手伸到她的腿弯后,双手一用力,打横抱起了她。
    几个护卫还在说笑,忽然瞧见草丛那边走过来,给江楚赶车的护卫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瞧见江楚的时候一怔。再看到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时,护卫立刻站起身来,一路小跑过去:“头儿,这是怎么了?”
    江楚一个跃步,就上了马车:“派个人回去寻大夫。快去寻食肆里那位年轻姑娘,把她带过来,我们立刻回城。还有,派个人去找陈岩。”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饴糖
    “姐姐!”陈岩满头大汗地冲进书房。
    正负手站在里间门旁的江楚抬头, 一见到他,陈岩立刻冲了过去:“江夫子,我姐姐怎么了?”
    因为他冲得太急往前趔趄了一下, 江楚抬手扶了他一把。
    陈岩道了声谢,起身时却没错过江楚袖子上和手上已经干涸的暗红色,面色一沉:“我姐姐是不是受伤了?”
    江楚这才留意到自己身上和手上的血迹:“这不是她的血, 这是蛇血,她没受伤。”
    听见她没受伤, 陈岩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拧起眉:“蛇血?这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里间传来动静。两人齐齐转过头来,见到大夫出来,陈岩忙迎了上去:“大夫, 我姐姐怎么样了?”
    江楚落后一步,眸色沉沉地望着大夫, 血迹干涸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位姑娘,是否受了惊吓?”
    “惊吓?”陈岩扭头看向江楚。
    江楚低声道:“方才在郊外, 她曾差点儿被一条银蛇袭击,虽没有被咬,但恐是被吓住了。”
    大夫捋捋胡须:“这便对了。方才我问了伺候的婢女,这位姑娘这段时日都有些苦夏没胃口喜凉碗, 这热就存在了心里头, 若是受了惊吓或是什么别的引子,这热就发了出来。看着凶险,实则能发出来也是好事, 免得在心底存成了症候。我开些药, 吃上几日即可。只是这段时日不可贪凉, 静养些时日即可。”
    “有劳大夫了!”陈岩这才松了口气,忙拱手揖礼,还亲自收拾了旁边的书案,给大夫磨墨,一边细细问着这段时日如何照顾。
    江楚立在一旁,目光牢牢地盯住大夫笔下,将所有内容都记下。待大夫写完,江楚这才开口:“容与,药我让人去抓,你就在此处,我送大夫出去。”
    陈岩也实在放心不下陈苗苗,闻言眉一舒展:“多谢江夫子。”说罢,他朝大夫一拱手,径直往里间去了。
    说是送,那大夫偷瞄了一眼江楚,身子不知不觉微微前倾,倒像是跟着江楚一般。江楚倒是没留意这些,回忆了这两日的事,忽然道:“大夫,你方才说,惊吓或是别的引子,都可能引发这热散出来,还有些什么引子?”
    大夫慢条斯理道:“这就有很多了。比如,本就心中存着热,但是在日头底下待得太久。再比如,太过劳累也容易。还有,饮了烈酒……”
    听到前两样,江楚的脚步蓦地顿住,眸色一沉。他正要说话,门口的小厮领着方才驾车的护卫匆匆进来:“头儿,山长那边有请,说是有急事相邀。”
    “我知道了。”江楚转向大夫,正色道,“若是前两样引发,或是几样一起引发,这药可有不同?”
    大夫一怔:“若是不同引子导致,这药略有不同。”
    江楚转向看门的小厮:“劳烦请大夫将其他方子写下。”见小厮领着大夫去了,江楚这才看向护卫:“穆天,你让穆地去再请几位大夫来,跟陈少爷也说一声,然后将几张方子对比一下,若是一样了你再去亲自盯着抓药。”
    “属下明白。”穆天立刻应下,“头儿,那书院那头。”
    江楚收回看向书房方向的视线:“我自去即可。”
    又送走了一位大夫,陈岩与穆天对比了所有大夫的方子,发现有三位都是一致的,穆天和陈语一起拿着这张去抓药了。
    陈岩松了口气,端着一碗温水回到书房的里间。石榴已经给陈苗苗更好了衣,方才那件衣裳搭在旁边的木架上,胸口那一串血迹触目惊心。陈岩放下碗,上前将她额头上的凉水手巾取下来,又换上一条新的:“这一路上到底怎么回事?”
    石榴的活儿全被陈岩接了手,只得在一旁立着:“方才我到了山脚后,就先去更衣了。我还以为姑娘和少爷都一并上山了,正说要去寻你们,那位穆大哥就过来寻我了,说是姑娘晕倒了。我见到姑娘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了。”
    陈岩眉眼一沉:“意思是,她出事的时候你们都不在?”
    石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少爷责罚。”
    想起方才江夫子的话,她差点儿被蛇袭击。若是她一个人,那她当时该多无助,若非江夫子在场,那现在会是什么场景,陈岩光是想到那个可能,就感到一阵后怕。他坐在床前,牢牢地攥住陈苗苗的手,一双眼睛蓦地红了:“不,若是要责罚,最该被责罚的是我。”
    今日拔得头筹,他虽然没说,但一直在兴头上,只顾着与先生同窗他们游玩,却忽略了姐姐。他已经没有家了,只剩下这么一位姐姐了,可是他都做了什么?他垂下头来,几滴泪无声地落在锦被中,如同他心里的难受一般缓缓晕染开来。
    室内陷入了沉默,直到室外的林婶打破了沉默:“少爷,药好了。”
    陈岩这才止住了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翻涌压了下去:“端进来。石榴你起来吧。”说着,他接过药碗,要自己给陈苗苗喂药。
    见陈苗苗拧着眉咽下了第一勺,陈岩才总算松了口气。随着那药一勺一勺地喂下,陈苗苗的眉越拧越深,还有小半碗的时候,陈苗苗就不肯吃了。陈岩有些无奈,想起小时候自己吃药的场景,低声道:“姐姐,还有几勺,吃了咱们就吃糖好不好?”
    连哄带劝,总算是将那碗药全喂完了。喂完最后一勺,陈岩将一颗饴糖放进她的嘴里。一尝到甜的,她拧起的眉立刻舒展开来,嘴角还微微抿了一下。瞧见她这模样,陈岩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想起一件事:“为何姐姐会在书房这边?”
    石榴捧起糖罐:“方才江夫子送姑娘回来,正好他派人请的大夫也到了。他问我有没有书房或者客房,我就带着来这边了。”
    陈岩走到窗边,看着那阴沉下来的天空。今日江夫子不光救了姐姐,在那般急迫的时候,还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甚至还考虑到了姑娘家的问题。更别提他今日在比试场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居然连寒瓜都备下了。难怪师父曾说,要让自己好好学学。这回,自己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轰隆一声,远方滚滚而来的闷雷与开门声同时响起。
    屋内的几人朝着门口看来,见到江楚的那一刹那,屋内的杨夫子鼻中一哼:“还以为江夫子在山上乐不思蜀了。”
    山长听了这话,眉微微一沉。除了知府那些高位官员知晓外,书院里头除了黄老先生及他身边的人之外,江楚的身份也就只对山长透露了。夫子们接触不到知府那个层次,之前见到江楚与黄老先生一道来,都暗中有些猜测,但后来见江楚只不过是个代课夫子,还是教看上去开课遥遥无期的射御,就不把他当回事了。而对于晴空书院的那一系列举措,他们更是不知出自江楚之手了。
    尤其是这位杨夫子,仗着资历老,连黄老先生都是有些不服的,只平日里不敢放在明面上罢了。如今只有江楚,他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听了杨夫子这话,山长有心缓和一下气氛:“江夫子来了,请坐吧。”
    除了山长和杨夫子之外,于夫子也在场,另外还有两位老夫子,一位姓曾,一位姓周,江楚只是知道但不熟悉。江楚没有理会杨夫子那句话,走上前来冲山长揖了一礼,在旁边坐下。
    曾夫子坐直了身子:“山长,人齐了,今日叫我们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山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今日找诸位来,是因为有人向我反应,说是今日这郊外的射御比试,是我们书院里头有夫子撺掇了黄老先生,目的却是与食肆暗中联合敛财……”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山长停住了话,示意书童上前去开门。
    门开了,被紫墨扶着的黄老爷子笑着立在门口:“山长,老朽不请自来,冒昧登门,实是因为回来的时候,听见了一些传言,恐有些误会,故而想来向山长说明情况。”
    屋内的众人纷纷起身,山长亲自走到门口相迎:“黄老先生肯亲自登门,实乃蓬荜生辉,何来冒昧。书院里有些什么流言,竟惊扰了老先生?”说话间,他就将黄老爷子请到了上首。
    黄老爷子笑着坐下:“这流言也是因我而起,故而特来说明。”他顿了顿,笑道:“昨儿个一早,我散步的时候,走到了后头的跑马场,瞧见尚未完工,晌午吃饭的时候碰到了江夫子,就问了两句。得知学子们除了读书外,竟尚未开展射御课,便突发奇想,想要探探学子们的底,就提议今儿个举办一场比试。因着我兴起,没有寻见山长,也让他们去办了。”
    黄老爷子这话一出,房内的空气一滞。黄老爷子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一般,笑着道:“我就问了问,得知城内倒是没有合适的地方,就与江夫子商量,提出能否在郊外。江夫子便出发去寻了。只是这郊外虽然地方足够大,但是人烟稀少,距离又远,学子们赶不及晌午吃饭。于是我就想到了晌午我吃饭的食肆,也是书院门口学子们长吃的一家食肆,让我身边的童子与于夫子一并去问问,是否可以接下这一单。倒是劳动老板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是有了今日这比试。如今想来,老朽确实自作主张了,无论如何,应先向山长告个罪。”说话间,他竟真起身揖了一礼。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蟹黄豆腐
    山长连忙起身, 忙携住了黄老爷子的手:“老先生言重了,您关心书院里头学子们,这才有了此番比试。这本是我分内之事, 倒是我忽略了,先生替我想到了,我怎会怪罪。昨日是我不在城内, 先生没寻见我,如何能怪先生。您将这一切都打点妥当了, 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说起来,我倒是该向先生请罪。”
    听完两人对话,房内气氛倒是一松。于夫子若有所思地看了黄老爷子一眼,又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江楚, 随即垂下头来,似是在思索。只杨夫子, 面色完全沉了下来。
    周夫子笑道:“虽然我未去,但是听说今日倒是有许多学子展示了一番, 堪称文武全才啊。”
    曾夫子也点点头:“方才我也听说,还有年纪尚小的学子竟有一手好箭法,拔得了头筹,可是如此?”
    于夫子捋须道:“的确如此。听闻那学子父母已去, 独留他与其胞姐相依为命。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 他姐姐竟就是今日那家食肆的老板。说起来,昨日半下午我们冒昧登门请老板帮忙准备两百人的饭食,又是今中午便要, 却是十分为难。想来, 也是她想到其弟才应下的。虽然紧急, 但这饭食也着实不错。”
    杨夫子哼了一声:“可是我怎么听说,那饭不过是些咸菜烧饼和汤水。学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样的饭菜,不合适吧。”
    “杨夫子,今日可有到场?”一直未曾说话的江楚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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