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圣上,正是草民祖父。”
    圣上龙颜大悦:“苏大学士乃先皇时的肱骨,告老还乡之后,先皇还曾与朕多番提及,十分想念。当年苏大学士以探花之名高中,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在众臣暗中打量之下,苏重山退回行列中,半分也不怯场。而学子们瞧见苏重山被圣上夸赞,心中更是紧张。尤其是国子监的学子,又是埋怨第一个人上不得台面,又是紧张,生怕自己不能胜过苏重山。
    就在国子监学子们决定大展身手之时,圣上点了一个一粟书院的学子。这学子深吸一口气,倒是都说出来了,只是因为紧张,越说越快,后头有些都没太听清。圣上便多问了几句,问得他都面红耳赤了。
    圣上心中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众臣,忽然道:“张松是哪位?”
    陈岩的眼角余光瞄见最左边走出来一个人。众臣的目光也都投了过去。前十虽然有两位张姓学子,但气度一看就能看出来,这就是张绘侄子了。
    “你的文章中,从盐粮发散出去,提到了税收之事,便说说吧。”
    张松揖礼道:“是。”他顿了顿,再开口,口齿也十分流利。
    江楚立在后头的角落里,正好将一切尽收眼底。抛开身份不谈,张松的学问,在晴空书院里头也是前列,还是很扎实的。只是,他说的话里头,可多了不少润色的地方,想来,被高人指点过。
    张松答完后,圣上竟无话可问,只说了一句不愧王谢之后,颇有传承,便叫了另一位国子监学子。
    转眼就说了八个人,只剩下了顾明轩和陈岩。先说虽然紧张,却可畅所欲言。先头说过的观点,后头的人就不好再说,越往后,越是难。听见圣上叫了陈岩,江楚也不自觉地看了过来。
    圣上阖上了他的考卷:“前头的人,都从什么盐政、税收入手。只有你是从食物入手,从物价谈百姓之需,怎能想到的?”
    陈岩揖了一礼:“回圣上,草民看到这个题目,首先闪过脑海的,便是家姐曾对草民说过的那句俗语:民以食为天。衣食住行,唯独这食是活下去的根本。草民曾在家姐的食肆内见过人生百态,就想以此入手。”
    “你家姐的食肆?“圣上挑了挑眉,“这倒是新鲜,你便将你的文章说来听听。”
    众人冷眼看去。这陈岩年纪虽小,但口齿却十分伶俐。殊不知一年前他还是那般沉默寡言,这一年在陈苗苗的潜移默化之下,加上店里的锻炼,他的待人接物飞速地成长着。
    而且这文章里各种数据信手拈来,这也是陈苗苗告诉他的方法之一。文章要想真切让人信服,不能光有主观色彩,要拿实际的东西说话,尤其是数据。比如这生意好不好,看的是账目里的收支,而不是凭空捏造。因而,他还专门请陈苗苗教自己如何做账。
    陈苗苗在现代就有个小店铺,为此她专门去学过财务。见陈岩对此感兴趣,她也十分开心,便教给了他。陈岩在店里时,除了帮忙更多的就是研究账,瞧见庄子上的账本是四柱记账法,还自己动笔按照陈苗苗所教,重新做了一本账。不光如此,他看邸报还专门看了每年的价格数目,还结合了与客人们和庄子上农户的话,互相印证才得出来的数据。
    如今说起来,他是头头是道。从粮的价格波动入手,比如有战乱时,天气不佳时,没有这些因素后粮价又如何波动。盐政这一块他尚无涉猎,便只简述了盐乃民之根本,也可以此法举一反三来测算人力物力等等。
    陈岩是从商品的角度来阐述的,而顾明轩则是以农事根本来说。政策的变化、环境的变化等多方影响了这两样百姓根本之物。他以一个农户的角度,提出了够得上一家人一年口粮的基本量,从而来确定税收。若是有添丁又当如何,种子又当如何留等等,完全一农桑百科全书。听了两人之言,户部尚书双目都亮了。人才,人才啊!
    圣上倒是一句话没说,只是笑着,示意内侍领他们去偏殿休息。接下来,就是定名次的时候了。
    第117章 交锋
    学子们鱼贯而出, 堂中顿时空了好大一块。圣上不是那等磋磨人的性子,给每个人都赐了座,又让内侍将众学子的文章发了下去。众人坐下又奉了茶后, 圣上才开口:“方才诸位爱卿也传看了文章,又听了诸学子的话,不知有何高见?”
    这流程很熟悉了, 每一回殿试后都有这一遭,基本上都是老油子。礼部尚书拈须道:“老夫觉得, 苏学子名门之后,颇有其祖父品格,三甲应有其一。”
    “若是说到名门,在场,谁还能比得上张阁老家学渊源。”吏部尚书开了口, “今日御前,其对答如流, 看问题也一针见血,在下觉得, 当居状元。”
    大理寺卿点头附和:“确实如此。”
    圣上面色如常:“张卿,你如何看?”
    张绘面露微笑:“老朽侄子此番下场,本应避嫌,蒙皇恩允了老朽在旁观看。依着律法, 老朽实该避开, 不敢妄言。”
    “张阁老果是高风亮节。”太常寺卿捋须道,“依在下之见,顾明轩实乃寒门翘楚, 当进三甲。”
    听到顾明轩, 户部尚书目光一亮:“顾明轩善农事, 陈岩对商事颇为了解,两者年纪都不大,但却颇为沉稳,熟知民生之事,实乃大华之幸。在下认为,两人皆该入三甲。”
    太府寺卿也点头:“两人着实不错。”
    基本上一半人说了意见。圣上转头道:“江大人,你此番点了学政,对各处也有了诸多了解。依你看,该当如何?”
    圣上此言一出,礼部侍郎忽然道:“方才说到张大人须避开,江大人,是否也该避开?”
    “哦?”圣上眉微微一挑,“此言何解?”
    江楚半分没有犹豫地回道:“回圣上,在下前日已在黄沛老先生的见证之下,与陈岩的胞姐定亲,确该避开。”
    圣上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我说你上回怎地上折子请求在临城多留一段时日,原是如此,倒是一桩美事,难怪你要避开。换了是朕,就算是避开,这心中也是美的。对了,这陈家,是何处人士?“
    江楚目不斜视:“洛城陈家,平远侯之后。”
    平远侯?圣上仔细想了一想,才想起到底是哪家。原是建朝之初分封的爵位,后头倒是沉寂下去了,没想到如今又出了这样一位出色的子弟。圣上又问道:“陈家这么多年,没人在朝为官?”
    “十年之前,岳丈中了进士,点了外任。不过四五年前,夫妇两因路遇意外去世。除此外,无旁人了。”江楚回话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张绘。
    张绘垂着眼,双手拢在袖中,一点儿也没有异常。圣上听了江楚之言,也只是唏嘘了一番:“这陈岩年纪如此之轻,倒有如此见识,其姐想来也是一位刚强之人,不枉了侯府后人之名。”
    众人听圣上此言,便知圣上意思。偏偏这御史台大夫道:“江大人说是避开,这话语中,却是一字一句都在为这陈岩分解啊。”
    “正是。”太常寺卿也附和道,“哪个学子都是十年寒窗读出来的。陈岩年纪尚幼,又岂能办差?”
    立刻又有人应道:“这话说得没错。陈岩毕竟年幼,怎能当得前三甲。圣上体恤旧臣,也当思及江山社稷。”
    圣上冷笑一声:“江山社稷?朕想问众爱卿,几人知道如今米价几何?油价几何?盐价几何?”
    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齐齐噤声。
    圣上环视四周:“天天把社稷百姓挂嘴上,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那你们从何处替百姓着想?”
    堂中一片寂静。
    圣上不再多言,提起御笔排了次序,吩咐内侍给众人看。众人一看,立刻有人就反对了起来:“圣上,岂能让晴空书院三人皆在前三甲,这国子监和一粟书院的学子该如何想?”
    圣上将手中朱笔搁下:“自创立科举开始,这科举便是不问出身,只看学识。若是依着学子出自哪个书院这样选,何必再设一个殿试?文章你们也看了,今日殿试你们也瞧见了。国子监和一粟书院的学子对答如何?晴空书院学子对答又如何?你们谁在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写出顾陈两人的文章?”
    众人纷纷沉默了。良久,礼部侍郎道:“顾陈二人文章确实不错,但,张松学子也十分不错。这探花之位,是否要斟酌斟酌?”
    大理寺卿也道:“张阁老侄子这文章也颇为不错,圣上,阁老劳苦功高。”
    圣上一笑:“朕还以为,今日是选阁老门生,而非天子门生呢。张阁老,你觉得呢?”
    此言一出,张绘立刻起身跪下:“臣惶恐。臣观几位学子文章及御前奏对,这前三甲实至名归。臣无异议!”
    圣上站起身来,从御案后走出来,亲自扶起张绘:“张阁老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朕心里明白。若是没有阁老的辅佐,也没有朕的今日。阁老放心,朕定会为令侄指一个好去处,历练历练,往后,他还要帮着你辅佐朕呢。阁老前日提的西北驻军之事,朕准了。”
    张绘起身,双目满是泪花:“臣,谢圣上!”
    圣上要去更衣,也让众臣去稍作休息。走出正殿,便有人冲着江楚笑着揖礼:“江大人,又是小舅子又是晴空书院,你这是春风得意双喜临门啊。今科,看来江大人是最大的赢家啊。”
    “大人言重了。”江楚瞧见张绘过来,面上微露笑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尽臣子本分而已。”
    张绘听到这话,不甚在意地看了他一眼。旁边的吏部尚书低声道:“阁老,不过是个三甲,圣上要推这晴空书院,自是要做出点儿样子。这入了职,才知高低呢。”
    大理寺卿也低声道:“正是。圣上这一番举动,只是将三人架在了火上烤。圣上金口玉言,自是没人敢质疑,可这三人,尤其是这江大人和晴空书院的关系,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正值这时,内侍宣众人进去。张绘整整衣襟,昂首走了进去。
    “怎么还不出来啊!”石榴的脖子伸得老长,牢牢锁定着皇宫门口,“不是说只有十个人,怎么这么久?”
    “应该快了。”陈苗苗觉得坐得有些累了,索性起身,“我下去站会儿。”
    “我跟姑娘一道去。”石榴也跟着她一并下去。
    前两日一直春雨绵绵,今早起来终于停了。此刻的天空湛蓝如洗,只有远处飘着几朵白云,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和煦的春风中,陈苗苗深呼吸了几口气。果然是普通人都不敢来的皇宫门口,人少空气都比其他地方显得清新许多。
    陈苗苗在看护城河水。石榴十分羡慕地看着宫墙,当看到宫门的时候,她惊喜地道:“咦,姑娘,三扇门都开了呢。”
    三扇门?陈苗苗心中一震,忙转过头来。日常进出臣子内侍们都是走两边的门,正中的门除了圣上进出之外,也就是皇后大婚时进入,除此外,能开启的情况就只剩下一种,殿试前三甲会从中门出来。这是一生仅有一次的殊荣。
    陈苗苗看着那洞口,喃喃道:“来了。”
    宫门虽说只是一个门,却是穿越整个宫墙的,颇有些距离。陈苗苗牢牢锁定着门口。终于,门洞中出现了鲜艳的红色。陈苗苗的目光落在了三个人身上。
    “姑娘,是少爷!”石榴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许是有所感,陈岩往这边看来。相隔那么远,姐弟两并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但是他们不用看,都知道对方如今是什么心情,因为,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心情。
    眼见着他们往一侧走去,陈苗苗收回视线:“走吧。”
    石榴一怔:“啊?我们不等少爷了吗?”
    陈苗苗灿然一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们这会儿要跨马游街了!”
    “跨马游街!”石榴的双眸立刻亮了起来,“对啊。这会儿结果出来,马上就张榜了,还专门有人等着榜下捉婿呢。这状元榜眼探花都要骑白马游街,不知道少爷能收到多少手帕香囊呢。”
    陈苗苗上车的动作顿了一下:“容与还那么小,应当不会吧。”
    陈苗苗他们的马车自然快过了被众人围观的前三甲。她本打算去主街凑凑热闹,发现已经被围得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所幸这里离店里比较近,她便让马车先回去,自己带着石榴去店里待一会儿。隔两日要回去一趟,到时候还不知道多久会来京城,她得把这边的生意交接好。
    谢维仍旧记着上回找商铺的事情,便给陈苗苗寻了个靠谱的掌柜。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培养,这掌柜差不多能出师了。这几日陈苗苗刻意没来店里,这会儿来了正好查账,一边问他这几日可有什么事。
    账目做得很清晰,对答也十分流利,看上去是花了心思的。听到陈苗苗的问话,掌柜有些苦恼:“有个问题,就是这生意太平均了,看不出涨落。我想着,是不是还要想个法子宣扬一下。”
    账本上确实显示生意很稳定,稳定得连点起伏都没。陈苗苗正在思索,忽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她抬头,就见几匹高头白马停在了他们门口。白马上坐着的三个人都穿着红袍,阳光照耀在上头,越发鲜艳了。
    陈苗苗眼睛一亮:刚还说着这件事,免费的宣传这不就来了吗?
    第118章 生意
    游街不过就是一个喜头, 一般就是正街走完也就完了。但是前三甲结束后并没有下马,而是勒马凑到了一起,商量了两句, 便齐齐往这条街而来。
    看热闹的百姓们见三人还一起行动,好奇地跟了上去。一边跟,众人还一边听到各种八卦:比如这三人都是一个书院的, 还是圣上亲自让办的书院,去年春日才开办, 这不到一年,竟出了前三甲。这书院,可真厉害啊。
    瞧见三人往文玩街去,众人立刻肃然起敬:不愧是前三甲,这就想着做学问了吗?众人刚如此想, 便见他们又转到了另一条街。没走两步,便在一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铺面前停了下来。
    就在众人好奇地探头去看时, 只见三人齐齐下了马。其中看上去最小的榜眼快步小跑进去,兴奋地抱住里头的年轻姑娘:“姐姐, 我中了榜眼!”
    陈苗苗猛地被他抱了个满怀,心中也是满满的喜意。她双手握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笑道:“人家都是寒窗十年, 你倒是占了个便宜, 还少了几年。”
    苏重山笑道:“容与天资聪慧,又刻苦,正该得偿所愿。”
    顾明轩也点点头, 冠上的双翅微微晃动, 倒越发显得他风度翩翩。经过这段时日在书院的日子, 他脸上也有了些肉,神情也不似之前冰冷了。
    陈苗苗笑着看向两人:“本想寻个好位置看你们游街,怎料大家太过热情,挤都挤不进去。你们三人得中三甲,还未向你们恭贺呢!”
    顾明轩和苏重山对视一眼,皆齐齐揖礼拜了下去。他们动作太快,陈苗苗想起要让的时候,他们已然起身了。陈苗苗一脸惊讶:“你们这是作甚?”
    苏重山笑道:“我们考秀才的时候,啃的都是冷面饼蘸酱,可太难熬了。可自打进了书院,不管是凌云食肆还是在饭堂,我们再也没操心过饭食。尤其是乡试和会试,您准备的方便面,让我们能在考试时吃上一口热乎的。我们才能集中精力答题。掌柜姐姐,于情于理,我都该有此一拜!”
    顾明轩应了一声,努力压抑住眼底的动容:“若非你,便没有今日的我。我无以为报,只能有此一拜。”
    陈岩点点头:“是的,一切都多亏了姐姐!若是没有姐姐,我肯定不能考到榜眼的。”
    “正是!我乡试的时候就瞧见晴空书院的学子们吃得可好了,还能吃热的,我那叫羡慕啊。一来到京城,我就来买方便面了!好吃又方便,我一点儿也不担心饭食,才考中了!”“就是就是,第一场考完,我就问了晴空书院的学子,就来买了,后头几日,我再也没饿过肚子,虽未中,但我下回必中!”
    围观的百姓基本上都没听过方便面之名,如今听到前三甲这样说,其他科考学子都赞不绝口,对这个方便面产生了无比的好奇,纷纷问道:“掌柜姐姐,这方便面是什么样的啊?”
    听到他们也跟着喊掌柜姐姐,陈苗苗有些哭笑不得,但这么好的宣传点,她怎么可能错过。她立刻回身拿了烧着的小炉子,放了一个特指小铜锅上去,倒上凉水。同时,她拿了一只大碗,放了一只面饼进去,还放了一块调料进去,然后用一个木盖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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