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星说:“来啊。”
    她神情坦然,垂下的手却微微蜷了蜷,指尖掐着手心。
    “反正他也不会来。”
    夏成蹊唇角弯弯,说了句不一定,带着看戏的心态抱着一堆化学瓶走了。
    回家的时候,云星的心就不大能静的下来了。林奶奶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她突然回来了,还有点稀奇地问了句——
    “囡囡啊,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啊,不写生了啊?”
    云星靠在林奶奶身边,指了指外面的天,有点撒娇的语气。
    “奶奶,你看今天外面天气这么闷,等会是要下雨的,我可以淋雨,但是我的相机不可以。”
    林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心,笑呵呵让她过来看电视,期间提到了同学聚会的事情,林奶奶突然问,“囡囡,最近和你成蹊哥哥相处怎么样?”
    云星眉头跳了跳,随口应付道,“还行吧,我们就是朋友。奶奶,我先不跟你说了,今晚有同学聚会,我去准备一下。”
    老人家最喜欢她到处凑热闹,出门的时候云星说自己不会呆太久,林奶奶还让她多和朋友交往交往,嫌她身边太冷清,总是留在她一个老太婆旁边。
    云星哼了一声:“陪着您还不好啊。”
    也不是她身边冷清,只是人长大了,各自总有各自的去处。
    她也不是喜欢交朋友的性子,大学毕业以后也没交到什么真心的朋友,人与人似乎都隔了一层皮似的,说话做事都不大真心。某天,当云星漫步到街头的时候,意外发现她少女时期狂热追过的一本漫画还在继续更新,而她却没有了当年的兴奋劲。
    也是在那个时点,她开始意识到青春的主角已经更替。
    她热烈坦荡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雷阵雨。她想了想,在手里拎了把伞,再依次把纸巾、钥匙、创口贴等等东西都放在包里。
    同学聚会定在淮城一处酒楼里,不大,但是因为仿古的建筑,又占据了三层楼高的视角,俨然成为了这座小城的地标打卡。
    消费也特高,正常吃饭不会选这儿。
    云星最喜欢那家酒楼底下养着的一池锦鲤,红尾的青尾的相互摇曳着,恰如这山青雾蒙的小城,格外赏心悦目。
    她进去的时候,夏成蹊正捧着一把鱼食喂鱼。
    他今天穿的很随意,格子衬衫扎在黑色长裤里头,未曾打理的头发稍显凌乱,一副金丝镜框戴在脸上显得端方又正经。
    夏成蹊踩着石阶喂鱼,低头数着手里抓着的一把鱼食,在心里默默算着该喂多少的粮让这些金贵的鱼不至于撑死。
    原本惬意的喂鱼,硬生生让他整成了一道严谨的数学算术题。
    云星看了他一身标准理工男打扮,打趣道:“怎么来同学聚会还穿这么随便,怕里面有人看上你?”
    夏成蹊今年刚27,作为淮城中学传说中的学神,又是宁大的博士后,条件优渥气质出众,俨然成为了各个媒人口中的优秀资源。
    夏成蹊瞥了她一眼:“我们可是约定过没谈恋爱之前帮彼此互相打掩护的。”
    云星没理他,蹲在池子边对着满池春|色拍了两张照片。他们两个人之间随口做了个约定,两个人暂时都不大像结婚,偏偏家里头长辈催得紧,便相互约定打掩护。大约上天也觉得他们两个太闲,于是刮来了一阵风,好叫屋子里的些许纷争一并钻入他们的耳朵里。
    云星听见屋里头有人说话,听声音语调应该是他们高一时候的班长钱士铭。
    钱士铭高二的时候和她一样选了物化,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高中三年的班长。云星不知道他这次组织的同学聚会到底是高一班的,还是高二高三班的,不过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她向来在班级里存在感很低,三年的学念下来一个班级里的同学还有很多没说过话。
    她青春里唯一一次惊天动地,大概是复读那年成功考上了宁大吧。
    在这个高考成绩不太出色的小城镇一下子炸开了花,成为了继夏成蹊以后第二个考上宁大的优秀毕业生,那次是云星第一次感受到成为人群焦点的感觉。那时坊间邻里笑谈他们两个甚是相配,林映慈甚至张罗着要给她定娃娃亲。
    可是没人知道,她一腔孤勇心里头究竟为的是谁。
    暂且命名为只在她一个人心里热烈迅猛过的青春吧。
    她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玩那小片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听屋里人说话。
    钱士铭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声音洪亮的隔着一道穿水回廊都能听得见。
    “沈听肆他来不来?这我哪能知道,人家现在是海归,还是商圈新贵。反正我请了,不晓得人家能不能看见。”
    “我真觉得自己没那么大面能请到他,你们大家也别抱有太大希望。”
    有同学问:“班长你怎么弄到他电话的,这么牛。”
    钱士铭挠挠头,清咳一声,“没,给他发的□□消息。”
    总共就认识一学期,钱士铭和沈听肆仅有的那点联系,还是开学为了交班费加上的□□好友呢。
    其他几个人听见他这话嘁了一声,都觉得让沈听肆来不大可能了。这年头谁还用□□交流啊,人董事长忙里忙外的,哪有闲工夫过来。
    云星的话就听到这儿。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子准备进去的时候,思绪却戛然而止。
    里头不知谁爆发出一声巨响,随即是钱士铭的惊呼声。
    “我|日,沈听肆真回我了。”
    “他说他马上到,路上有点堵车。”
    云星推门的动作顿了顿,脚尖转了个弯,突然不大想吃这顿饭了。
    夏成蹊倚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又想躲了?”
    云星和沈听肆谈恋爱不是秘密,当时甚至有点轰轰烈烈的。沈听肆现在飞黄腾达,他们这段恋情少不了要被拿出来提一顿。
    云星摇摇头,深呼一口气推开了门。
    她一进门,果不其然就收到了钱士铭的热烈欢迎。钱士铭冲她挤挤眼:“跟哥说个实话呗,沈听肆来是不是因为你?”
    “不是。”
    虽然来之前早就有预感,然而钱士铭这话还是让云星有点不知所措。
    她放下包,有几个以前的同学立刻就来找她搭话。云星耐心听他们说话,却很少搭话。
    她一直是情绪藏得很深的人,除了姜黎,几乎没人能分辨出她细微的情绪,大家都觉得她性子淡淡的,温柔又好说话,难怪能让沈听肆这样肆意不羁的人折服。
    其实这也是云星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大学毕业那一年,她家里出了变故,忙的不可开交。后来又忙着工作忙着照顾家人里,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分给娱乐。
    今年是她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也是她事业稍有起色的一年。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凑在一块,叽叽喳喳突然就说起了八卦。大家摸清了云星的性子,仗着她好说话开始打探她和沈听肆的恋情。
    当听到他们分手后再也没有联系后,几个小姑娘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又有点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
    “沈听肆这种人嘛,就这样。”
    云星被她们逗笑了,她们明明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说话语气熟稔的好似跟他旧相识一般。
    大抵是他当时浪子的盛名在外,搞得人人都觉得他真是如此一样。
    “那姐姐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呀?”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声音脆脆的,乌黑的瞳仁染着黑白分明的无辜。
    云星想起来了,这是她们班的学习委员,毕业了就结婚了,不过说话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带出来玩的小侄女。
    “小孩子童言无忌,不要理她。”
    小丫头的脸颊肉肉的,云星上手捏了捏,温声答道,“不合适就分了呀。”
    小姑娘皱起眉头:“不合适可以改呀,改了不就合适了。我有一条超级喜欢的裙子,可是我怎么穿都不好看,然而妈妈给我改了,穿上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夸我,于是它现在还是我最喜欢的小裙子。”
    这样的比喻实在是新鲜。
    几个没结婚的姑娘都忍俊不禁,纷纷蹲下身子逗着学委的小侄女。
    云星哑然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因为那本来就是妈妈送你的裙子,所以你可以随便改呀。”
    可是有些人,生来不是属于她。
    不合适其实是最大的理由,云星也是真正谈了一场恋爱才懂得,生活里头哪有那么多狗血纷乱的剧情,一场恋情的终止,有时候就是那么的毫无征兆而又突兀。
    可当某一天你仔细回想一下的时候,又觉得这结束并非毫无预兆。
    他们当时都有点累了,两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实在是没有支撑着很好走下去的理由了。
    在欢笑声中,云星已经能很好的把自己的情绪掩藏下去。失落只是一瞬,她的情绪很快被可爱的小团子所吸引。
    席间大家又谈到了淮城中学搬迁的事情,言语间都有些遗憾蹉跎,一晃眼离高中毕业也过了六年,他们也似乎跨向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沈听肆就在这时候姗姗来迟的。
    其实也不算迟,八点一刻开始的聚会,他真的掐了八点一刻的时间。
    几乎是他的车一停在楼下,就有人扒着车窗户问,“那个京a一串9牌照的是不是沈听肆啊?”
    云星勉强分散的一点注意力无可奈何地全部集中在这句话上。
    然而,像是凌迟的宣判似的。
    楼梯上的脚步声在耳膜处振聋发聩,她的一颗心不觉漂浮,视线克制地随着大家一同落在那扇开了半盏的竹木门上。
    一双玉骨节似的手摁住了门框。
    沈听肆一身西装革履,步伐走的稳稳当当,较往日而言,他五官仍旧深邃,不过眼角戾气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藏于眉梢间的锋芒与自如。
    几乎他刚出现在门口,众人都自发站了起来。
    云星仓皇从众,总觉得这幅情景似曾相识,她藏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仰着头暗暗注视着他。
    他们真的四年没见了。
    四年的春去秋来,他一如往昔,姿态清越,举手投足间多了矜贵与疏离。
    然而下一秒,他随手脱去西服外套,袖口边微微卷起,视线随意往桌上一瞥。
    “都别站着了,吃饭吧。”
    钱士铭反应快,“哎”了一声,端起小酒杯敬他。
    “刚说到淮城中学你就来了,赶得可真巧,话说淮城中学那块地可不就是你买的么?”
    在众人抽气声中,沈听肆只淡声笑了笑。
    他的指尖摩挲着酒杯底部花纹,拎起手边的一串钥匙,语气有点吊儿郎当的。
    “喝酒不开车,守法公民。”
    这一句玩笑话,让有点肃穆的气氛一下松懈下来。钱士铭打量着沈听肆,觉得也没有他在宁大的同学说的那么高不可攀,傲慢冷淡嘛。
    钱士铭当即豪爽道:“这算什么事,我给你找个代驾不就行了。放心,沈总你到了淮城,就跟自己家是一样的。”
    沈听肆摆摆手,眼尾向下耸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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