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被蛊虫寄生,三日内便会出现畏寒怕火的症状,妙音坊每日都安排了火灵根的弟子前来表演法术,又有药粉相助,没多久便清理了个干净。
    不到半月的功夫,江南就已恢复往日平静,此时正处处张灯结彩,为即将到来的千秋节做准备。
    说起千秋节,这也算江南的一项地方特色。
    江南春秋短而冬夏长,许多人往往没来得及感受秋天是什么样,就叫突如其来的寒潮扑了一脸。
    陆和铃年幼时也曾被宠得有几分天真,提议说不如咱们定个日子提醒提醒大家。
    那时她母亲尚在,当真拍板定下了千秋节,对外只说是多个节日热闹热闹,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那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江南富庶,平常就爱唱曲听戏取乐,有了这么个正经节日,自然要热热闹闹地过。如今千秋节已过了数百个,渐渐衍生出不少民俗。
    就听妙音坊后花园一阵叮当锣响,有个小丫头跑过去瞧了一眼,大声喊道:“正中靶心!妙姐姐十分!”
    旁边几个管事娘子笑着骂她:“好呀!平日里叫姐姐叫惯了,对着谁都叫起姐姐来!妙娘子也是你姐姐么?”
    钟妙笑道:“怎么就不是了?诸位姐姐可不许这么排挤我!”
    她不愿叫旁人知道自己回来,陆和铃自然依她。
    从前与她玩过的娘子们本就不剩几个,除苏荷外,其他人只当她是哪个交好家族的小姐。
    这几日闲着无事,钟妙成天在妙音坊内四处乱逛。
    她又向来嘴甜爱玩,没一会儿就同女孩子们姐姐妹妹混叫一气。
    此时女孩子们都聚在后花园抛彩球,说起来,这也算是千秋节习俗的一种。
    树枝上预先挂好数个铜锣,越是往上个头越小,到了树顶就只剩巴掌大的小小一面,挂着朵绢花。
    树下的人按顺序拿了彩球自低向高地砸,只要有一面锣没砸中,便要换下一个人来。
    钟妙那是生死间磨练出的射术,别说砸几个铜锣,就是追击逃命中的魔修也没有不中的,玩这个实在有些太小儿科了。
    她一开始也没好意思欺负人,只站在一旁瞧热闹,被妙音坊的女孩子们看见了,却以为她是想玩又不好意思开口,硬是将她拉了过来。
    一上手,不得了了。
    钟妙的好胜心就算回归神位也没什么改变,砸中一个就想砸第二个,叮叮当当砸了一树,如今就剩最顶上那个还挂着。
    妙音坊多音修,何时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几个小丫头们争着跑去捡铜锣,管事娘子们也很是惊奇,有的凑在旁边鼓掌起哄,有的暗暗比划着她抛彩球的动作,想学上几招也去小姐妹面前展示展示。
    钟妙做事向来喜欢圆圆满满,她拿起彩球瞄准最后一面铜锣,微微偏了偏头。
    另一处,地牢内刚刚结束最后一场审讯。
    妙音坊刚结束清查不久,顾昭也在自己手下发现了些奇怪踪迹。
    若说妙音坊内出现叛徒还能归咎于历史久远尾大不掉,顾昭的势力才起家多少年?都是些从育贤堂培养起的精英,他作为首领又势头正好,没道理忽然跳上别人的船。
    顾昭与陆和铃都是不肯轻信他人的性子,干脆将人抓来亲自审讯,奈何审了一下午,只得到了些鸡毛蒜皮到了滑稽的理由。
    什么月钱比旁人少了几枚,胭脂叫人撞碎在地上,被人抢先买走看上的暗器……最离谱的是个暗探,跳反的理由竟然是顾昭天天穿黑袍比他好看。
    顾昭:怎么,你也有一位假死的心上人么?
    他倒也想过别的可能,比如被人药坏了脑子或是下了蛊,但医修查过,没有任何相关结论。
    没有结论就是最坏的结论。
    无论如何,此事都需尽快处理。
    顾昭走出地牢,将沾了血的外袍烧完丢掉,又将一双手浸泡在玉露中细细洗净。
    陆和铃在一旁看得无语:“别做梦能瞒过你师尊,她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还没你呢。”
    顾昭点头表示受教,又换了盆水,再往腰间挂了枚新香囊。
    陆和铃实在想不通钟妙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麻烦人物。
    在她心里,钟妙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女子,强大可靠又柔软心肠,将她看作室内娇花才是辱没了她。
    但瞧着顾昭认认真真将身上收拾干净,好像心里那点不痛快又没那么厉害了。
    两人关系说不上好,在瞒着钟妙让她安心修养这件事上倒出奇一致,顺着小径迈入花园,忽然听院中爆发出一阵极大的欢呼。
    撩开藤蔓看去,就见钟妙砸下最后一面铜锣,稳稳将绢花接在手中。
    光看外表,她倒还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一转头见了他们,兴冲冲举着绢花扑来。
    顾昭接住她,像是被太阳撞了满怀。
    钟妙只管举着绢花向他头上戴,一面戴一面笑。
    “你听姐姐们说了没有?戴了我的花,就要做我的人啦!”
    作者有话说:
    陆和铃:一些左右看不顺眼又没办法的亲友行为。
    顾昭:我为我老婆守寡一百年,你也有老婆要守寡吗?
    钟妙:看!花花!
    第75章 、美人簪花
    顾昭微微愣神,被钟妙将绢花簪在了发间。
    他百年来苦行僧似的只着一身黑袍,从不曾用过什么华美器物。忽然被人簪了朵鲛纱织就的绢花,被霞光一照,倒露出些难得的明艳。
    钟妙托着他下巴左右看了看,满意道:“这样多好看!我眼光真不错!”说着吧唧一口亲在他侧脸。
    顾昭这下是真的呆住了。
    钟妙向来是这么个性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总要表现得清楚明了。
    顾昭还小的时候,也经常被师尊揽着拍一拍肩,摸一摸头。若是生病或是发梦,还能得到些拥抱。
    但那是不一样的,从前最多也就亲亲额头……还是说师尊根本分不清其中的差别?
    顾昭眼睛都忘了眨,紧紧盯着钟妙,像是要看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钟妙却没他那么些纠结。
    她在方才的游戏中玩上了头,一时兴奋,瞧着小徒弟好看便要给他簪花,戴了花更好看,忍不住就想亲一亲。
    抛彩球还有最后一个贺酒的项目要完成,顾昭刚伸出手想留住她,钟妙却又轻盈地从他怀中溜走,跑回人群中去。
    有位管事娘子将数樽金杯摆上高台,钟妙一手搭在台沿向上纵身,轻松叼起金杯仰头饮尽,酒水飞溅在她睫毛,越发衬得一双眸子灿如星辰。
    院中女孩子们见她这样爽快,越发欢呼起来。
    原本没预备她要玩,游戏只准备了一个,现在铜锣都已被砸落,女孩子们正预备着收起来要走,却被钟妙拦了下来。
    她玩得开心,自然也不想搅了人家的兴致。
    钟妙将铜锣捡起挨个挂上树,到了最高的几个,手上使了个巧劲,照样稳稳挂在树梢。
    顾昭望着她同女孩子们笑闹,面上不自觉的也带了笑。
    他在外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妙音坊的管事娘子们们一开始见钟妙兴冲冲跑出去将人亲了还倒吸口凉气,见他现在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起哄。
    有个管事娘子笑着推她:“方才还说要一直同姐姐们玩呢,一见人就跑出去了!”
    又有个娘子压低声音道:“你别说,我还从未想过男子簪花这样好看,下回也找个郎君试试!”
    小丫头们还没到知爱慕的年纪,听他们讲得热闹,只知道是有什么喜事要发赏钱,各种吉利话混讲一气,左边喊着“永结同心!”,右边喊着“早日飞升!”
    钟妙也不管他们讲的什么,只要朝她凑过来,都笑嘻嘻抓把灵石塞过去叫她们买糖吃。
    倒是几个管事娘子看不过去,将这群皮猴子向后拽了拽,又推推她,笑道:“快去!快去!你那郎君都要站成望妻石了!”
    顾昭平日里寡言少语,虽不曾苛待下人,但自成一派威仪,叫人见了难免发憷。
    可如今簪着朵绢花,硬是将那淡漠冷肃压下来,偏偏回过神后还要强行板着张脸,让女孩子们越发调侃得起劲。
    钟妙回头望去,他神情倒还端得住,只一双眼睛中的求饶越发明显。
    她看得心中好笑,阻拦道:“好啦!姐姐们可饶我一饶!我先去玩,姐姐们下回见。”
    她几步冲回去,拉着顾昭要走,又倒退几步问:“和铃,我们出去玩,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陆和铃在旁边站了老半天,被这两人酸得牙倒。
    不然怎么说这情窦初开就是了不得呢,小没良心的,到现在才将她想起来。
    陆和铃也懒得和老友计较,挥挥手叫钟妙快走,又下意识从袖子里掏出灵石袋:“你身上钱还够不够?”
    钟妙刚伸手去接,却被顾昭向后拉了拉。
    “不必了,弟子这些年也算小有薄产,师尊花我的就是。”
    陆和铃睨了他一眼:“不错,是个孝顺徒弟。”
    顾昭最恨旁人说他孝顺。
    被人在痛处踩了一脚,偏偏又不擅与人做口舌之争,只好闷闷拉了拉钟妙的手催促她快走。
    钟妙被这两人逗得发笑。
    她虽然喜欢看顾昭小狗追尾巴的傻样,但自己逗逗也就算了,这小孩面皮薄,再被人说两句怕是要恼。
    钟妙顺着顾昭的力道向后退了几步,朝陆和铃挥挥手,拉着他向集市上去了。
    秋季天黑得快,集市上的灯笼早早就挂了起来,有心思巧妙的店家甚至连招牌上都托人用阵法点亮,一眼望去五光十色热闹极了。
    钟妙自己来集市来得少,顾昭更是极少有享乐的心思,平日里两人又总有种种突发状况急需处理,难得偷来浮生半日混在人群中走一走,也算种稀有体验。
    集市上多是些零碎东西——哄孩子的拨浪鼓、粘牙的糖果、几支琉璃风车在灯光下旋转,投下一小片好看的光影。
    架子上挂了一溜七彩香囊,钟妙拿下一个在手里瞧,正想喊顾昭过来看上头有只鸳鸯实在绣得滑稽,一回头就见他收起钱袋,将盒包装好的甜糕收进袖里。
    钟妙倒退几步凑过去:“我还以为你不爱吃甜呢。喜欢吃甜糕?走,我知道有一家好的,带你去吃!”
    顾昭被她抓了个正着,嘴唇微微开合,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卖甜糕的大娘看笑了:“这位娘子,怕是你家郎君以为你喜欢吃呢!你要多回头看他几次,就知道他买了一路了!”
    钟妙想了想,好像方才自己确实盯着其中一盒瞧了两眼?那也就是一瞬的事情,顾昭是怎么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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