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秋穗自然已经猜到,面前的这位应该就是江三夫人,而门外候着的那个,就是梁家伯娘想给她说亲的那位江六郎了。
    方才匆忙之间扫过一眼,虽没细看,但秋穗也能看出来他是个极正直的郎君。身形英挺,长相出挑,出生名门,且年纪轻轻就有军功在身……这样的郎君,能介绍给她,也属实是她高攀了。
    而且看他母亲的意思,应该是对她、对他们余家,皆都满意。
    凭梁家伯娘的性子,既要说媒撮合这件事,那肯定不会藏着掖着,她曾做过女婢的事,江家母子肯定也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还能顶着烈日千里迢迢赶过来,就为了制造机会相看一场,虽说动机不纯,但秋穗心中却着实有些感动。
    若早上两个月,她同傅家郎主的关系还没进一步,那时候江家若来提亲,秋穗想自己多半可能会有想试一试的心。而如今,她既是有了傅家郎主,便也不会再心猿意马,吃着碗里,瞅着锅里。
    秋穗的心还是坚定的,除非他亲口来告诉自己他家里不同意,不然的话,她肯定是会等下去的。
    很快,江家的家奴便请了大夫来。大夫切了脉后,说江三夫人一切安好,身子无碍。而这个时候,江三夫人也说:“歇息了会儿,果然好多了。耽误了你们母女许久,怪难为情的,就不多打搅你们了。”然后又特意叫了自己儿子到跟前来,叮嘱他说,“还不快给你余家伯娘和妹妹问好?”
    江平西闻声,立刻朝余家母女二人抱手作揖。母女皆退了一步,还了礼回来,表示受不起。
    而这个时候呢,余乔氏就算再迟钝,也是有些琢磨过来怎么回事了。原是该请他们母子登门一叙的,但若是相看而来,为避免他们误会自家也有这个意思,余乔氏也就没再多这个事儿。
    余乔氏只说:“既无碍,我也就能安心了。那我们母女不打搅你们进香拜佛了,夫人,郎君,就此作别了。”
    江三夫人也没强行客套,只叫自己儿子送她们一送。江平西才送一会儿,余乔氏就道:“好孩子,也不必再送了,快回去陪陪你母亲吧。我们家离这儿也不远,没几步路就到家了。倒是你们,京城里赶过来的,一会儿拜完神佛还得再赶回去,时间紧。”
    江平西也没坚持,只是目光匆匆在秋穗面上一扫而光后,便抱手作别:“晚辈告辞。”
    母女两个坐进马车后,便就谈起了此事。余乔氏感慨说:“亲家母是好意,这江家母子也一看就是好人。只是,他们再好也是比不上傅郎主对咱们家的好的。只要人家还有这个意思,还没放弃,咱们就不能先退却。”
    秋穗也是这个意思。
    *
    傅灼这些日子公务繁忙,实在难能抽得开身。但他虽远在辖地各州县走访查案,有关京中和叶台余家的动向,他也都是了如指掌,从未有过丝毫懈怠和放弃的。
    偶然得知梁家有意将江家六郎介绍给秋穗,并且江家母子两个还自己制造了机会已经同秋穗相看过了后,傅灼便再也坐不住了。
    踏着月色才从衙门回下榻之处,也未歇片刻,便直接又连夜打马赶往了叶台来。
    所幸都是京畿路辖地,未隔千里之远,快马一个多时辰就能到。傅灼快马赶至叶台余家门前时,已是深夜时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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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深夜登门打搅, 这的确不合礼数。傅灼立在门前想了想后,虽还是抬手敲了门,但却没让门房去禀家主, 而是叫他直接去府上娘子的院子找她的人, 只去告诉余娘子一人即可。
    这栋宅子原就是傅灼的, 余家一家搬过来住之前,府上的奴仆护院等, 都已经一应俱全。所以, 门房自然认识傅灼这个旧主。他听后连连点头, 先邀了傅灼进门后, 然后他一路跑着来秋穗的院子通禀。
    秋穗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但听外间有悉悉簌簌的说话声,似是言语间提起了傅家郎主,秋穗便立刻坐起了身来, 扬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边问, 一边已经够了衣裳来披上。
    武丽娘走了进来, 回话说:“娘子,门房来禀, 说是傅郎主过来了。但因时间太晚了, 他没想打搅到老爷夫人, 故只差了门房来禀娘子。”
    秋穗昨儿从小叶寺回来后, 还在猜,他是不是会知道这件事。没想到, 今儿竟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秋穗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心里会有些想念。这会儿见他忙公务之余, 还能忙中抽空深夜造访, 一时心中也挺不是滋味的, 会有体贴和心疼。所以,她立即问:“他这会儿人在哪儿?”一边问着,一边早利索的自己穿起了衣裳。
    匆匆穿好后,便坐去了梳妆镜前,武丽娘也手脚麻利,立刻拿梳子为秋穗梳头,然后为她梳了个最简单的髻。
    “门房说是先请了进来,这会儿多半是还等在大门口。”
    “知道了。”见已拾掇齐整,秋穗立即起身往外去,走几步又停住,然后回头吩咐武丽娘,“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有,弄点吃的送去花厅。”
    武丽娘知道主子的意思,立即说是。
    秋穗出了院子,就见那门房小厮仍候在那儿。秋穗脚下步子没停,直接提着灯笼就往门口的方向去。小厮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虽说这原就是自己的宅子,但毕竟已经借给了余家人住,如今就算自己登门,也只是客。所以,既未得家主接见,傅灼也仍守着礼数,一直静静等候在门口。
    秋穗步伐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但等快到他跟前时,她则又放缓了步速,慢慢走到他面前。
    傅灼这些日子虽累,但却并不疲乏萎靡,他整个人精神状态还是很好的。负手立在门边上,腰背笔挺,远远看上去,就如一颗挺劲的青竹一般,整个人身影仿佛要融入到门边的一片风姿摇曳的竹林中去了。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叫人望之便心生愉悦。
    心里虽隐有介意和担忧,但却没有表现在脸上。至少,秋穗见到他时,觉得他整个人的神态还挺闲适的,比自己想象中的他此刻的形象要好太多。
    二人隔空相视,缓缓而近。
    在距彼此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秋穗停住了步子,然后蹲身,向他行礼。
    傅灼目光热情又克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同自己上回见时并无二样,才笑着问:“余娘子,别来无恙啊。”
    夏日深夜的风很凉,一阵一阵浪花式而过,吹得人通体舒畅。夜风拂面,犹如清水拭面般,凉快又醒神。
    秋穗也打量他,月色下,只见他似是又清瘦了些,倒看不太清是不是黑了,秋穗便道:“傅郎主这些日子辛苦了,只是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傅灼这才正了色道:“找你有要事相商。”说罢,他负着手举步往院子里去。
    秋穗见状,忙跟了上去。
    跟着秋穗一道出门迎客的喜鹊这会儿却有些犹豫了,她一时不知自己是该也跟上去,还是趁机离开,给郎主和娘子一个独处的机会。
    但她正犹豫时,前头已经走得有些远的傅灼却突然驻足回头。
    “我之前是怎么交代你们的?”傅灼冷不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声音也不如方才温和,反倒有些愠怒和责备之意。
    喜鹊吓了一跳,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后,她立刻跟了过去。
    傅灼垂眸睥睨着跟前的女婢,态度并没有很严厉,但可能是气场强大的缘故,以至于他只是以稀松寻常的口吻说出来的话,也叫人听之心生畏惧。
    傅灼说:“以后娘子走到哪儿,你们就得跟到哪儿,切记不可跟丢一步。才多久,就忘了?”
    喜鹊忙认错:“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敢。”
    秋穗知道喜鹊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孩子,也不忍心看到她挨批,便帮她说话道:“我知道她不是故意想偷懒,她只是在想,既是你在,她需不需要继续跟上。只这一犹豫,就被你抓到了。”然后也跟喜鹊说,“喜鹊,你是我的贴身婢女,以后不管见谁,只要我没让你退下,你都得跟着,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了。”喜鹊忙应下。
    秋穗则道:“知道了就好,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就可以了。”
    傅灼见状,自然也知道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他也说:“只此一回,下次不可再犯。”
    喜鹊忙又再应了一声,然后见前面娘子和郎主又继续往前去了后,她赶紧寸步不离的主动跟上。
    傅灼这样做,也是为秋穗考虑。他是想告诉喜鹊,既如今她是余家娘子的女婢了,日后必当事事皆以余娘子为先,哪怕是他这个旧主,也只能排在第二的位置。
    今日遇到他都不可离开娘子身边半步,日后遇到旁人,就更不可有片刻的松懈了。
    *
    进了待客的花厅后,秋穗就让喜鹊将厅堂里的灯都点亮起来。花厅里亮了许多后,秋穗再朝傅灼看来,不免一眼就看出了差别,他比上回见时又再黑了些。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正值一年最热的几个月份之一,他又到处奔波忙碌,不黑些才怪。
    不过或许是天生骨相好的缘故,即便是黑了些,也半点不影响他的长相。反倒是,更添了几分硬朗稳重的成熟气质,站在身边,更叫人安心了。
    二人都坐了下来后,秋穗不免关心问:“这样的公务,还要忙多久?”
    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是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走访查案的。只是,他想快点结束这份公差,早点回到京中去,这才加快了速度,没日没夜的赶着进程。
    但这些安排和计划,傅灼在秋穗面前却没细说,他只道:“很快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京交差了。”
    秋穗点头,她也知道分寸,并不会多问他公务上的事,只说:“再忙也得注意身体,莫要太累着才好。”
    傅灼深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说。
    秋穗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样是不是太过关心他了?有些不太合乎礼数。毕竟,他们如今还什么关系都不是。
    所以,秋穗接下来就沉默了。
    傅灼望了她一眼,见她不说话了,他便主动道:“提亲的事,应该很快了。此事老太太已经知道,她很高兴。只要能再说服兄嫂那里,届时她老人家会亲自登门提亲。”
    “真的?”秋穗本能眼睛一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侯爷侯夫人的态度,其实对她来说不那么重要,只要老太太是同意的,那么再久她也是愿意等的。
    “嗯。”傅灼非常郑重的点头,“那日一回家去,便把你我之事同她老人家说了。她起初不肯信,非说是你我合起伙来演戏给她看的。后来在我的一再保证下,她才信了我的话。知道这是真的了后,她也很着急,恨不能即刻就登门来提亲。”
    秋穗本能高兴的笑起来:“亏她老人家想得出来,这种事,怎会是演的呢?”
    傅灼其实想把自己所有的计划全部告诉她,包括槐花巷的那一出。但又觉得,若全部说了,势必会让她跟着承担太多压力。
    她本可以轻轻松松的过日子,有些压力,也不该她来承担的。
    所以,傅灼在三思之后,有关槐花巷的一切,便都没说。
    “兄嫂那里……再给我些时间,应该要不了多久了。”傅灼承诺。
    秋穗在侯府里生活了十二年之久,自然很懂侯爷侯夫人的脾性。哥哥同晴娘定亲,侯夫人都能闹上那样一场,何况是傅家郎主想娶她了。
    他们是侯府的一家之主和当家主母,除非傅郎主想同兄嫂彻底决裂,日后闹得兄弟不快。否则的话,此事只能想法子慢慢来。
    需要点时间,又算得什么呢?
    在这件事上,秋穗旁的忙帮不了什么,只能给足他时间,慢慢等着他了。
    所以秋穗也十分善解人意地道:“侯爷和夫人不同意……我是很能理解的。但我不在乎这个。只要你坚持,只要老太太是高兴的,我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所以,你也别怕叫我久等了,这件事慢慢去办就好。若是为了我而去同侯爷夫人硬碰硬,自此兄弟之间生了嫌隙,可就不值得了。”
    傅灼从没看轻过秋穗,从一开始便就是。或许,最开始她被老太太打发到修竹园来侍奉时,他曾怀疑过她有私心。但之后相处了几日,待他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后,他心中也就对她有了敬佩之意。
    有怜惜,有敬佩,有欣赏。然后在这种情感基础上,朝夕相处中,又渐渐衍生出对她的爱慕和情愫来。
    而从坚定的认定了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从没想过放弃。
    二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起江六郎,但却又都彼此心知肚明。武丽娘煮了面端来,秋穗陪着他一起吃完。因明日还有公务要办,傅灼不得再多逗留,吃了面后,便不舍的提了离别。
    秋穗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又亲自送他出门。
    望着他翻身上马,又望着他打马疾驰而去。直到一人一马早消失在了视野中,直到原本寂静的路在一阵阵“哒哒哒”声渐远,又再恢复寂静后,秋穗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往回走。
    心中似有什么信念,又再坚定了几分,秋穗这会儿心情极不错。
    *
    傅灼又忙完了一桩案子后,带着案卷暂回了京中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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