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道:“儿媳虽性子弱,人老实好欺负了些,但也算为母则强了。为了嘉哥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娘虽说只认我这个儿媳妇,但少康毕竟是您亲儿子,他日后同香珺的孩子也是您亲孙子。您可以不认香珺,但您还能不认您孙子的亲娘吗?我如今同你们耗在这儿,我又能耗多久呢?香珺年轻,庄少康又日日同她在一处,她育有子嗣是迟早的事。所以既然娘说只认我,又句句说为嘉哥儿好,那么就请立字据吧。只要立了字据,把日后三房这边的家私都给嘉哥儿,那么我可以配合你们,什么都不说、不做。”
    若是不立字据,那她就不会那么配合了。
    只是这一句,春禾并没说出来。
    但她知道,她的这个婆母这么聪明,她不会没听出来。
    在这个儿媳妇面前,庄嬷嬷素来应付得游刃有余。还是头一回,她觉得眼前这个老实头也是个棘手的存在。
    庄嬷嬷突然没了主意,她不好答应,也不敢不答应。所以,只能陪着笑脸尽力周旋道:“此事……怕还是得跟你公爹再商议商议,只是你公爹他这会儿人没在家,我得等他晚上回来再去同他说。春禾,娘待你如何你是有感受的,娘的心也是肉做的,怎会明知是你吃了亏,却不为你做主呢?你放心好了,爹娘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又说:“你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就被卖进了侯府里来,你的那些族叔族伯,那都是些黑了心肝的玩意儿。我疼你,这才想着求老太太把你指给少康的。只是没想到,少康竟叫那个狐狸精给迷了眼。娘知道我们庄家对不住你,但也绝对会给你一个公道,不会像你那黑心的伯伯叔叔一样,只会把你卖了。”
    春禾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没有娘家依靠的人,事情不能做的太绝。
    但既想通了,且也走上了这一步,春禾便决心要豁出去了。
    所以,她装着没听懂的样子,只说:“我信爹娘也是不会做出和我那黑心的伯伯叔叔一样的事的,你们最是明辨是非不过的了,少康既是有错,就该受到惩罚。”又自己把话头拐了回来,“我知道除名和立字据乃是大事,娘是要和爹,还有二位伯兄一起商量的。所以,我也不逼娘立刻就给我一个答案,我会静静等着你们商议后的结果。”
    说完春禾便转身先回了屋子,徒留庄嬷嬷一个人立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此刻心里着急抓狂,但又不能怎样。只能恨恨跺脚,然后从春禾这边离开,转身回了她自己那儿。
    透过窗户,春禾瞧见庄嬷嬷离开了后,便扬声喊了卷儿来,她对卷儿说:“我有些日子没去老夫人跟前孝敬了,你带着嘉哥儿,随我一道过去侯府一趟。”
    卷儿并不多问,只应道说是。
    *
    那边梁晴芳和秋穗差不多是在梁府门口碰上的,一下车,梁晴芳立即就笑嘻嘻过来挽秋穗手。二人一边一道往府内去,一边咬耳朵说着私房话。
    梁晴芳高兴着道:“看着那庄嬷嬷想走却走不了,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又问秋穗,“你那边怎样了?”
    秋穗说:“春禾不是糊涂人,之前之所以忍气吞声,果然是因为有诸多顾虑的原因。我去后,好一番劝了她,她如今也想得开了。我给她指了一条路,她极愿意走,我想,她这会儿应该也在同庄家一家斗智斗勇吧。”又说,“春禾其实不傻,她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到每走一步都会顾虑旁人的感受,而完全忽略自己。再加上她无依无靠,没有娘家撑腰,不免会畏手畏脚。如今我既跟她把话说开了,她既也想得通,自然会为自己筹谋。”
    “那就好。”梁晴芳感叹道,“虽然我们可以对她施以援手,但最终她这辈子还是得靠她自己去过。若她始终柔柔弱弱的,没什么主见,哪怕这回避过了庄家的这个坑,下回也还有别的坑等着她。”
    秋穗也正是这个意思,所以她能帮的绝对会帮,但却也不会过分的去插手,甚至是取而代之。因为最终她的日子还是得她自己过,未来的路还很长,她必须自己立起来。
    次日一早秋穗就登了侯府的门,老太太知道了她身上不爽利的事儿,所以一见着人就关心着问她:“可大好了?若还虚着,实在没必要这么急过来请安的。你我之间,如今委实无需这样生分客套。”
    秋穗道:“已经大安了,您老人家尽管放心。”又解释说,“本该昨儿一早先过来您这边问安的,只是我有好久没见到春禾姐姐了,十分挂念她,所以昨儿就先去了她那儿坐坐。谁知道,起早了,下午回来身上就不太舒服。”
    傅老夫人倒不介意这个,她只又关心了秋穗身体问:“如今真大安了?要不我唤了府医来给你瞧瞧。如今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你又只身一人在京里,可别累着了自己。”
    秋穗忙说大安了,又笑道:“您老人家忘了吗?我可是最不娇气的。对了,春禾今日也不当值吗?我还想着,昨儿没能同她好好说上几句话,今儿过来能和她闲坐好好说上几嘴呢。”
    一旁庄嬷嬷就在傅老夫人身边侍奉着,她听了这话,下意识朝秋穗这边望来一眼。
    傅老夫人说:“她昨儿傍晚的时候来过,带了嘉哥儿一块儿来的。有些日子没见了,真没想到,嘉哥儿都会走会叫了,真叫人稀罕。”老人家说到这里,眉眼间皆是笑意,可见是真喜欢的。
    “只是她这会儿不在,你若想她,我差人去叫了她来。”
    庄嬷嬷当然想阻止,正开了口说:“春禾她……”话还没说出几句来,就被秋穗截断了。
    秋穗说:“好啊,我可想她了,也想嘉哥儿。不若就叫了她和嘉哥儿一道来,我也跟着您老人家一起稀罕稀罕。”
    庄嬷嬷一时插不上话,那边,老夫人已经差了云间去唤人了。
    春禾迈出了昨儿那一步后,如今越发的坚定和自信。秋穗见她如此,也就彻底放了心了。
    临别前,秋穗仍嘱咐她:“别理庄家怎么说,你就该多往老夫人这儿跑,叫她老人家时时都能记着你。老夫人越是记挂你,庄家那儿就越担心害怕,所以之后的谈判,也就更容易一些。”
    “我明白的。”春禾重重点头,然后一把抓住秋穗手,“秋穗,真谢谢你,若没有你,我如今可能还深陷在泥潭之中,不知此生该何去何从呢。”
    秋穗反握住她手,认真道:“就凭你我之间的交情,还谈‘谢’这个字吗?可别忘了,嘉哥儿我可是要认作干儿子的。”
    春禾感激涕零,大恩不言谢,但她却深深记在了心中。
    之后的几日,便是春禾一直在同庄家人博弈、周旋。秋穗虽没掺和,但却时刻都关注着。一旦春禾需要她施以援手了,她定会立刻奔赴过去。
    而若她能自己解决的话,秋穗还是希望她可以趁此机会真正强大起来。
    *
    很快傅灼又办完一桩案子回京述职,他自然早就得到了秋穗早已人在京中的消息,所以办完差事从宫里出来后,傅灼来不及先回侯府,直接打马来了梁府上。
    同梁大人寒暄了几句后,便寻了秋穗出来说话。
    如今二人是未婚夫妇,只要不越了那层礼数和规矩,孤男寡女大白日的独处在一块儿,也是无伤大雅的。
    秋穗还如从前一样,清媚娇丽、明艳大方。甚至因为近几日心情好的缘故,面上更是添了几分水色。傅灼望着出落得越发娇艳的未婚妻,不免也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形象来。
    他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那张脸,但也没说别的,只是对她说:“这次回来会在家暂歇几日,然后再去一趟越州,再之后也就能彻底回京交差了。到时候,我就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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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这次再见, 他又比上次见时更稍黑了些。如今天实在热,他每日都顶着烈日在辖内各州县来回走访查案,着实很辛苦了, 秋穗望着他这个样子, 也会心疼他。
    “不走了, 是之后一直都不再走,还是说只是这阵子不走, 等过两三个月后, 会再离开?”秋穗关心问。她想知道, 像这样的公差, 是只如今这一次, 还是以后每年都得有一回。
    傅灼道:“各路级提刑官,一般任职年限都是三年。三年的任职期内,像这样的大规模走访查案, 是需要有一次的。但天下又哪里来那么多的冤假错案, 仅一次也就够了。”便是这一次, 真正认真负责的查起来,也得耗费一年的功夫。他之所以半年多点时间就能完成, 是因为他没日没夜起早贪黑赶了进程的结果。
    其实若不是他想早点完成这项任务, 然后之后就可以一直安居在京不外出了, 他其实是可以两三年内慢慢挨着各地走访的, 不必这么急。当然,之后的两年, 虽然不会再有这样大规模的各地复查案件的工程,但每年也会抽出一两个月时间随机选个地方去突袭查案。
    路级提刑官, 职责便是随机复查辖内各州县的各种命案。
    秋穗听他这样说, 便也稍稍放心了些。
    “不是一直都这么辛苦的就好。”秋穗轻轻抬眸, 望了他一眼后,又收回目光,“天这么热,你也得爱惜自己身体。这两日既歇在京中,便别到处跑了,好好在家安养着才是。”又说,“你回去后先洗漱稍整一下衣冠再去见老太太,免得她瞧见你这样心疼你。”
    秋穗慢慢唠叨着,傅灼就坐在她对面,认真望着她,轻轻的笑,满眼都是柔情和包容。
    之前只是想娶她,想同她岁月静好的携手过完这一辈子,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并没多想别的。而如今却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关心自己、唠叨自己,这种感觉可真好。
    从前身边的人都跟他说娶媳妇有娶媳妇的好,等他有媳妇了,自然就懂了。之前他还不信。
    如今,却是完完全全信了的。
    虽然还只是未婚妻,不是真正的妻子。
    傅灼不严肃的时候为人挺温和的,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形象。他面上微微笑着,略略颔了下首,然后听话道:“好,我听你的。”
    秋穗:“……”他这算是在调情嘛?
    秋穗从前没喜欢过谁,也没同谁互生过情愫。所以乍然面对这些,她也生涩得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是想管他的,她只是……只是想提醒他,叫他莫要这样风尘仆仆去见老太太,徒惹老人家心疼和担忧。
    秋穗回避了他的目光,只略垂了头,她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左手压着右手,以此来抑制内心的紧张。缓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故作镇静道:“你才从宫里出来吗?”她看他身上还穿着官袍,官服厚重,不比便服和软轻薄,“你怎么不先回去梳洗梳洗?这样多热啊。”
    秋穗是关心他的,怕他一身厚重的官服穿上几个时辰会热着。但听在傅灼耳中,却成了或许他被未婚妻嫌弃了。
    之前嫌他黑,现在嫌他脏、嫌他臭。
    傅灼这会儿身上的确不好受,大热天的穿官袍,背上早湿透了。但再热他也忍得住的,他忍不住的,还是未婚妻对他的嫌弃。
    傅灼垂眸,自觉的稍稍避开了她一些,生怕自己身上这会儿有味儿会熏着她。
    秋穗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忽然反应过来。再看他这会儿的脸色,难得的,也能有他窘迫不知所措的时候,秋穗不由会心笑了起来。
    “你误会了。”秋穗道,“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怕你热着。”见他明亮的黑眸朝自己望来,似是在确定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时,秋穗便更笃定了语气道,“是真的。”
    傅灼便诚实道:“只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既知道你在京中,便没想太多,出了宫就匆匆赶了过来。但你这样说,我心里记下了,下次定把自己拾掇好了再来同你相见。”
    秋穗轻应了一声,心里的那份早就按捺不住的悸动也更明显了些。
    傅灼觉得她一直住在梁家也不是办法,所以便问她:“你打算一直住在这儿吗?”他想探一探她的打算。
    秋穗当然没有打算一直借居梁府,只是目下她还没能有一个去处,所以只能暂歇在梁府。她之前是想要赁宅子住的,可都已经看到他下的聘礼中有那样的一栋宅子了,秋穗肯定也想问过他意思后,再做决定。
    秋穗是无所谓住他的宅子,还是自己另外赁的。只是既他有这份心在,若她再不过问一二,就显得不重视他了。
    所以话既说到了这儿,秋穗便问他:“你给我的聘礼中,有一处宅子是给我住的吗?”
    傅灼本来也是想提的,见她先提了,傅灼便道:“我想着你另外赁宅子,既花精力又花时间。恰我正好有一处小居空置,你住下正好。因宅子不大,一个人住也不会因为空荡而害怕。又离侯府近,日后有个什么事,你随时来侯府找都可。”
    见他早把一切都安排好,秋穗不好再拒绝,就点头说:“那我就择个日子搬进去住。”想了想,向他道了声谢,“为了我的事儿,你实在太费心了。”何止是为了她的事他费心了,为了他们余家,他更是费心。
    傅灼望着她,眉眼温和,语气认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让你费心的事也不少。”比方说,费心关心他热不热,下去走访查案时办公累不累,如此风尘仆仆回家后,家里人又会不会担心。
    天虽热,但彼此眼里都有对方,倒也不觉得热了。
    又再坐了会儿后,秋穗便催他先回去。傅灼认真想了想,觉得此番在梁家呆太久也的确不好,所以就同意了。
    他站起了身,双手背在腰后,身姿挺拔得犹如一颗苍松,又如翠柏,玉树临风。临别前,他还是提了搬家之事。
    “这几日我正好在家,新宅那里我会安排好。日子你选,选好后告诉我一声就行。”
    秋穗知道这件事上也争论不过他,或是的确不如他办起来的合适,于是也就点头同意了道:“那我听你的。”然后突然似有另外一件事想说,但最终在脱口而出之前又咽回去了。
    傅灼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便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秋穗一直都犹豫要不要把春禾的事情告诉他,她想着,若有他能插手介入此事的话,其实根本无需再多做这些周旋,他定能想出十全的法子来妥善解决此事。这样一来,也能立刻救春禾于水火中,免得再同那一屋子的污糟人和事儿打交道。
    但又觉得,这样的事,还是莫要再劳烦他才好。一是他忙自己的事本就够忙了,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二则,她们自己能解决的事也还是自己解决的好。虽说日后是夫妻,夫妇一体,但她也总不能一直依赖于他。自己有手腕,有能力,有胆识,有谋略……这才是立世之本。
    她是如此,春禾亦是。
    所以,这件事就权当是对她们的考验吧,就无需再假他之手了。
    心下彻底有了决策后,秋穗便说:“我只是想说,你别那么累着自己。若新宅子那边需要安置什么的话,你不必亲力亲为,你告诉我就行,我自己去办。”
    傅灼笑了,他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因是在梁府,秋穗没好意思一直送他出门,只略送了他一会儿后就停步了。傅灼一步三回头看她,如此看了一会儿,直到那边梁大人迎了过来送他,他这才随着梁大人出门去。
    秋穗这会儿感觉自己的心是飘在天上的,很开心,心底有怎么都压制不住的喜悦。并且对婚后二人相处的日子,她也是开始期待着的了。
    和这样的一个人过一辈子,想来会很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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