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温娴掩嘴惊呼,而第五辞则活动着手腕,冷笑连连。
    段循礼张大嘴巴仰望天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喊道:“救我……”
    小厮痛心疾首,滑跪过去,“少爷啊……”
    ——
    从丞相府出来,直到坐上马车,第五辞都没有骂过一句重话,但从紧抿着的薄唇线来看,他还是气得很了。
    既气段循礼色胆包天,肖想有夫之妇,又气自己没能把他打残,最好再把眼珠子挖出来,当然最后更气的是温娴,气她竟然对着那个混蛋笑!
    第五辞一口老血堵在心头,闭眼默念清心咒,手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发出咔哒的细响,要是此时段循礼还在,定要被他拧成一个□□花。
    温娴顺着他的脾气说好话,末了才道:“夫君,下次你别……”
    “还有下次?”第五辞厉声打断,斜着瞟她一眼,极为不满道:“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来,更别提见这个段循礼,要再让我发现他与你说这些混账话,我打得他满地找牙,连亲娘都不认。”
    间接之下,温娴也惨遭威胁,第五辞现在正在气头上,说太多只会惹他生厌,温娴秉持着少说多做的原则,默默听着没回话,头一搭一搭地点着,充其量是默认了。
    好在第五辞没有深究,这事勉强就算过去了。
    耽搁这么久,两人也都有些疲惫,马车赶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闹市街口,这里人多车马也多,无法疾行,只能晃晃悠悠慢慢走。
    可最后慢着慢着,别说是走了,就连蚂蚁都比车马快。
    第五辞恍惚以为车夫偷懒,随口埋怨了两句,又问:“怎么回事?”
    但孟天却道:“少爷,前面出现了马队,好像是宫里的人,我们还是避让一下吧。”
    温娴少与宫中之人接触,听到这话,难免会有些好奇,撩开帘子一瞧,只有乌泱泱一群逛街的百姓,其他什么都看不清。
    倒是第五辞这边,零零散散经过几批人马,大概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个个来去快如风,只透过车帘的一角,隐约可见都是些大内侍卫。
    第五辞表情骤然变得严肃,手枕膝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温娴正要问他缘由,却听外面有了喧闹声。
    有人停顿在马车旁,由不得孟天通报,自个儿先打起了招呼。
    “原来是武安侯公子,今日有缘,竟在此地碰上。”
    温娴尚未确定此人身份,只见第五辞眉梢高挑,掀帘回道:“十七殿下。”
    道完尊称,便要下车行礼,第五辞跨步先行,温娴亦紧跟其后。
    第五辞拱手再道:“十七殿下。”
    赵珩颔首回礼,目光越过众人,最后落在温娴的身上,笑了笑,道:“这便是侯府的少夫人了。”
    温娴不敢直视,规矩垂着眉眼,恰似稳重地福了福身,“殿下金安,正是妾身。”
    “夫人不必多礼。”赵珩的脾性素来随和,并不太注重这些莫须有的礼节,随意与温娴道了几句家常,便把话题引到了第五辞的身上。
    “公子这是刚从丞相府中出来吧,不知段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第五辞老实作答,不过省去了最后他揍得段循礼趴在地上闻臭鞋的过程。
    “段公子如今卧病在床,模样瞧着清减了不少,人是瘦了些,但幸好只是一些皮外伤,也经过大夫细心诊断,配之有内服外敷的伤药,只待好好休息,月余后便能痊愈了。”
    赵珩听后点头,浅笑道:“如此便好。”
    第五辞再次站了出来,躬身行礼道:“臣还没有好好谢过殿下,多谢殿下的美言,能在陛下面前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非如此,臣定是要抱憾终生了。”
    赵珩握紧手中缰绳,顺着胯·下不断骚动的骏马,点头朝他笑了笑,很是公允地说:“公子无须客气,我能为你说话也是看在武安侯的份上,侯爷贵为我大齐良将,自来立过赫赫战功,是我所崇敬之人,而丞相也是陛下所倚重之人,二者都乃国之栋梁,实在不便多生隔阂,我既为臣子,理应多替陛下分忧。”
    第五辞敛下眉宇间的慵懒之色,难得正经了一回,“大齐有殿下,也是我等黔首百姓之喜。”
    四周围聚的人越来越多,侍卫有心阻拦,却也不好推搡,只是偏头凑到赵珩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第五辞见状立刻让出位置,又道:“殿下既有要事,不妨先行,臣与拙荆还要再逛逛市集,就不打扰殿下了。”
    赵珩大笑道:“甚好。”
    语毕,一行人缓缓踏马而去。
    温娴跟着福身行礼,等到马蹄声渐远,彻底不见赵珩的身影,她才抬头看向第五辞,他扶手而立,背对着众人,身姿挺拔且气宇轩昂,与往常并无二处,却又莫名瞧着很是不同。
    这个巨大的反差,温娴直到回府都一直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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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想起了那句经典台词。
    “大郎,该吃药了”
    第三十四章
    晚膳是在豫园同侯夫人一道吃的饭, 她对第五辞在回府路上遇到十七皇子的事颇感兴趣,仔细问了好些问题,又同他闲谈着一些朝廷上的消息, 母子俩一问一答,竟破天荒地没有急眼。
    温娴从不参与政事,所知甚少, 自然也就听不太懂他们口中的话, 等吃完饭, 服侍着侯夫人归寝, 在回到沁园的路上,她随口与第五辞闲聊,同样问到了白日之事。
    对于第五辞,她满心眼的都是夸赞。
    “十七皇子风姿绰约,言谈举止皆有帝王之相, 可我觉得, 夫君亦是才貌双全,比之皇子, 竟也丝毫不会逊色。”
    第五辞眼睛一亮:“缘何会这么说?”
    温娴抬头望他, 星眸微转, 饱含深情:“我所见过的世家公子, 有老有少,好坏参半, 可几乎没有像夫君这般, 言行得体, 文韬武略, 即使面对官家,也能做到不卑不亢, 气度雍容,从前那些传言太过荒诞,都没有说出夫君一半的好处。”
    “是么?”连第五辞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他放飞了十余年,早就忘记儿时的那些赞誉,被骂得太多,偶尔听到夸耀,竟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可他也知温娴是在说着好话,不咸不淡地泼上一瓢冷水:“你一个闺阁女子,又能见过几个外男,莫不是把我同付淮安比吧。”
    温娴极少会在第五辞面前提到别的男子,刚过去一个段循礼,现在又来一个付淮安,她唯恐被人误会,急忙撇开关系:“不是的,我并非是拿你与别人相比。”等到第五辞面色稍缓,才继续道:“我这是被夫君的气度所折服,忍不住才会多说了几句。”
    世间男子虽多,却也总改不了受美人一句赞誉就乐不思蜀的臭毛病,尤其这个美人还是自己的枕边人,男人强烈的虚荣心被满足得透透的,如羽化成仙,骨头酥了大片。
    这套吹捧对第五辞来说极为适用,他眼看着温娴,面上虽没有太多变化,实则内心早就旋转跳跃蹦跶开了花。
    “我素来低调,优秀只不过是我的掩盖本色。”
    第五辞一路克制着要起飞的脚步,回到卧房,快速拾掇完,等到躺回床上,还是难掩心里的欢喜。
    他扭头问温娴今日见到赵珩都有些什么印象,却听到了温娴满嘴的夸耀之词,比前头说他自己还要多。
    第五辞这脸被打得啪啪作响,咬牙听着,心里却把赵珩诽谤了个遍,醋意上头,整整一晚上都没睡舒坦。
    第二日他在书房坐立难安,正琢磨着该找个什么理由与赵珩碰面,就忽然收到了来自宫里的消息。
    是一直游走在京城内外替赵珩传递密信的暗卫,说是受主子所托,特来邀她前往潇湘馆密谋要事。
    提到“潇湘馆”三个字,第五辞整个后背又开始抽痛起来,满心眼的抵触,默念了一句晦气,可皇命难违,再如何的不愿,也只能老实巴交赴了约。
    赵珩瞧见他这幅冷脸,便知自个儿扫了某人的好兴,不禁戏谑道:
    “怎么?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莫非是我耽误了你的好事。”
    第五辞勾唇淡笑,颇为正经地打起了官腔:“这哪儿能啊,殿下相邀,臣岂有推脱之理。”
    赵珩与他相识多年,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怨念,想起月前那桩误会,心里难免生出一丝歉意。
    “你这般扭捏,是担心家中妻子吃味吧。”他似是拿捏住了第五辞的痛处,还不怀好意地往上插了一刀。
    听到此话,第五辞一口热茶呛到了喉咙,既忙着掩饰自己的狼狈,又要抽空应付赵珩:“我担心她?哼,大老爷们在外出公差,她难道还敢有意见不成。”
    “我就算是半个月没回府,她也不敢对我说半个不字!”
    第五辞着重强调自己在家的地位,但这话语中到底有几分真实性,赵珩笑而不语。
    “哦?倒是我高看了少夫人的御夫之术了。”赵珩陡然来了兴致,玩味道:“既然如此,今日你也就别回府了,留在这里,我们不醉不归。”
    第五辞听后背脊一僵,不可置信道:“又来?”
    今日若再宿在潇湘馆,他爹非把他皮给剥了不可。
    鉴于上次给的教训太大,第五辞不敢再惹武安侯生气,单手撑额,跟赵珩打着商量:“殿下找我定有要事,耽误不得,我们还是尽早商议,喝酒这种误事的东西,便免了吧。”
    赵珩摇头笑了笑,不欲再同他胡诌,拧起眉头,商量起了正事。
    “这几日我的探子曾向我禀告,韩照多次私下密会丞相,似乎是有拉拢之意。”
    第五辞半阖眼眸,捻起手边的杯盏随意把玩,很是无所谓地说:“据我所知,丞相自来不参与党派之争,为人清高得很,最是厌恶宦官,怎会与韩照那厮内监混迹在一处了?”
    “别忘了你之前与段循礼结怨的事,得罪了段家,可不是就给韩照豁开了一条收买人心的口子。他忌惮你父亲的势力,不敢正面硬碰,只能委婉游说丞相,自来文武便有隔阂,文官不满武将的霸蛮,武将嫌弃文官的迂腐,他利用丞相对侯爷的诸多怨怒,暗中谋划,很快便能让侯爷在朝局中饱受掣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倒符合他老奸巨猾的性子。”第五辞嗤道:“可我爹已经交回兵权,数年不曾再理军政,还有何地位能威胁到他。”
    赵珩徐徐说道:“可你爹部下良将诸多,虽为忠君,但极念旧主,韩照可利用丞相除掉侯爷,由此激怒军中将领,他再派兵镇压,借机安插自己的亲信。”
    “他好大的狗胆,岂非连兵权都敢沾染?”第五辞怒气上头,一掌拍在圆桌上。
    “韩照的手伸得太长,许是该有下个动作了。”赵珩目视着皇城方向,嘴角喃喃:“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想来已是时日无多。”
    天子驾崩,另觅新主,这是韩照给自己铺下的后路,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要来参与夺嫡之争,既想扶持新君荣登宝座,又想继续掌权,把持朝纲,此人阴毒如蛇蝎,野心不可谓不小。
    第五辞琢磨着朝堂的动向,莫名有些担心赵珩的处境:“那些暗中拥戴殿下的文臣,此时可有倒戈?韩照哪怕手眼通天,也不会查到类似你我这样的秘密往来吧。”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还没有糊涂到被他拿捏住把柄的地步,不过……”赵珩倏而又提起另外一桩私事:“你昨日欺负段循礼的事还没完,今早丞相再次上奏弹劾,虽有侯爷据理力争拦下了此事,但保不齐丞相会差人暗中报复,再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韩照,你往后出门需得万分小心,切记,莫要暴露行踪。”
    第五辞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京城就这么大,我来去自如惯了,不像殿下时刻要谨记着身份,我乃一介纨绔,逛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地方,就算被人盯上,也查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话虽这么说,但我觉着你近来好像安分了许多,怎么堂堂大老爷们儿竟屈居于内宅了。”赵珩抿唇轻笑,拿着第五辞方才的口吻回呛他。
    第五辞也不是听不懂这话里的含义,扭过头,很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家中管得严,早已不许我再出入青楼赌坊这等腌臜的地方,轻则关禁闭,重则鞭子板子往身上抽,我如今可是清心寡欲,再无从前的快活日子了。”
    他说得痛心疾首,仰头饮下一杯茶,像是喝了假酒那般,眼神都变得飘忽不定。
    赵珩不懂第五辞的苦,略带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长叹道:“少夫人功劳可不小啊,一介弱女子,竟也能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这话第五辞近来没少听到,但从赵珩的嘴里说出来,他还是破天荒地瞪大了双眼,立即矢口否认道:“我能听话是看在我爹我娘的份上,与她有何关系?”
    赵珩冷眼听着他的狡辩,末了才出言打击道:“你胡闹这么多年,几时有过这么听话了?”
    第五辞一噎,当即便不说话了。
    “你这是坠入情网而不自知,栽得彻底了。”赵珩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调侃他。
    第五辞默默品茶没说话,想着近来自己的变化,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栽进了温娴所织的巨网中。
    但这究竟是情爱还是责任,他暂时还无法分清。
    赵珩见他实在困惑,便也没再多言,交代了几句,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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