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我又让你失望了。”
    他不是不知道赌钱的危害,只是存着一股侥幸心理,冒险想去赚点银子,不管多少,赢了就走,输了就撤,并非就是心存贪恋。他以前是有很多毛病,但在成婚之后,立过重誓,烂习性也都被拉回正道,他已是许久没再踏入赌坊了。
    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愿走到这一步。
    温娴都明白,她不怪他,只是心疼:“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吗?”
    第五辞冲上前想去抱一抱她,但人到跟前,忽地又怯懦了,双臂虚虚搂在半空,就是不敢伸出去。
    “我只是不想你为了钱再发愁,我想你能过得好一些。”他颓然地松开手,咬紧牙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温娴哽咽,抹了一把颊边的泪水,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来不及了。”
    第五辞听后有过短暂的不解,但已无暇顾及她话里的深意,伸指想要替她拭泪,温娴却忽然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抬手抚上后脑时,第五辞这才发觉她今日的打扮似与平时不太一样。
    说不出的感觉,第五辞有些心悸,尤其在看到温娴一点点拆解包裹住发髻的头巾时,他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温娴脸上显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眼一闭,心一横,用力拉开头巾,本就不长的头发一下没了束缚,全部耷拉下来,将将只垂在肩侧的位置,与她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第五辞一下又懵了。
    “这是为何,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
    温娴把手缩回袖子里,指尖反复绞着内里的衣角,刻意避开第五辞的目光,隔了良久,才眨眨眼睛,苦涩道:“剪了头发可以换钱,我想给家里救救急……”
    “够了!”一声怒吼打断她的思路,温娴哆嗦着身子,转头看向声源,第五辞正一脸怒容地盯过来,瞳仁赤红,唇线紧抿,分明是气极了。
    刚刚对峙的局面骤然扭转过来,她成了道歉的那方,被迫承受第五辞的质问。
    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切的解释好像都显得那么无力,她垂下眼帘,强行硬气地说:“你都能进赌坊,我为什么不可以卖发。”但声音还是弱弱的,与她的脾气一样,丝毫震慑不住眼前的少年。
    “这不一样!”第五辞也知道自己对温娴发火实属不该,可他控制不住得恼怒,气她胡乱拿自己身子的开玩笑,气她不打招呼就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但气归气,消了火后又是深深的自责。
    他又有何理由去埋怨温娴,若非自己不中用,她何苦会闹出这个动静。
    “对不起,我方才吓到你了。”第五辞突然又冷静下来,双手紧握,恨不得锤自己几拳,料想温娴此时定比自己还要难过,他就极为后悔刚刚那么大声对她说话。
    第五辞隐忍不发,站在原地,默默消化体内的情绪,待恢复了脑中的清明,他抬腿朝温娴走过去,到了半路,看到她披头散发的模样,使得他莫名又有些手足无措。
    温娴瘪嘴,眼睛红得像是布满了血丝,声音也颤得如拨乱的琴弦:“你怎么不抱抱我。”
    第五辞紧绷的肌肉霎时放松下来,还以为她会闹脾气而不敢乱动,这下底气足了,他飞奔过去把她揽入怀中,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起散落的短发。
    他把脸颊埋入温娴的颈窝,哽咽道:“以后别做傻事了。”
    温娴点头,拍拍他的背,“好。”
    两人这场算不得争吵的争吵,以第五辞的落败而告终,他怀抱着温娴道尽了谦意,说到最后,宛如黄河决堤,哭得没完没了。
    互相心里都有一个结,大晚上谁都睡不好,翻来覆去过后,第五辞决定去院子里练练功。
    他觉得烦,觉得闷,发狠地挥舞手里的烧火棍,等到发泄完,冲去井边咕噜灌了好大一口凉水,然后仰躺在地上,半睁着眼数星星。
    头顶广袤夜空,脚踩辽阔大地,满目星河坠入尘世间,呼吸间还可闻到丝丝鲜嫩水灵的瓜果甜香。
    西北很美,一种自由野性,心灵得到放逐的洒脱之美,尽管是以戴罪之身发配到肃州来,第五辞还是深深爱上了这个地方。
    只是可惜他没有高官厚禄,也没有万贯家财,否则也能够护得温娴安稳无忧。
    第五辞想着额头又有些发胀,揉了揉疲乏的额角撑起身,刚想回屋再睡个回笼觉,忽听身后传来阵阵疾跑声,不用于寻常的小老百姓,步伐沉重还整齐划一,明显就是来者不善,第五辞额角又开始疼了。
    此行人像是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停在院门跟前。
    第五辞转身,刚好与下马走近的年轻将军打了个照面。
    果然就是先前曾来过家中想要抓人但扑了个空后又抢夺钱财的那队人马。
    对方眼里玩味十足,拿马鞭轻轻点了点身前的门扉:“开门。”
    第五辞忍下心中怒气,拉开门栓,对方大步跨进来,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看出来是个练家子,于是抽过身边士兵腰间的佩剑,递过去:“来,耍两下。”
    第五辞没接,后退闪开好远。
    那人不怒反笑,又将手里的鞭子甩出去,出招极狠,只冲第五辞面门。
    空气像是被彻底撕裂开,黑夜里涌动着名为挑衅的暗流,在危险即将到来之际,第五辞反手握住鞭尾,在掌心缠绕两圈,以腕部发力,从对方手里夺过马鞭,抬手一扬,扔到数丈之外的院墙根上。
    巨大的拉力迫使将军向前趔趄两步,若非身旁士兵伸手齐齐护住,只怕会就此摔个狗啃泥。
    “私闯民宅,你们可还有军纪。”
    破民宅里竟然还出了个高手,将军脸色瞬间挂不住了,吩咐身后的士兵将第五辞团团围住,这才提步走近他的跟前,阴恻恻地笑道:“识相的,就跟咱们走一趟,营里缺人,正好由你补上。”
    第五辞当然不应,挣扎着又要反抗,他天生不是一块软骨,最恨受制于人,才不把这群兵匪放在眼里,强征入伍除非要他的命。
    于是在四周士兵渐次涌过来时,他做好攻击的准备,打算趁此练练手。
    院内打斗声渐起,惊醒了屋中的温娴,她从熟睡中转醒,一见第五辞不在身边,不免心中起疑,寻着声响走到院里,看见这番动静,当即吓得愣在原地。
    匆匆训教不过半月就被拉入营中充军的士兵们显然不是第五辞的对手,还没正经开打就被他两脚踹在地上。
    满院子躺着横七竖八瞧不出多少数量的人体,第五辞活动起腕骨,显然还没打得痛快。
    在场的画面实在过于奇特了,温娴揉揉眼睛仿若还在梦中,她也没有出声,就那么定在暗处,勉勉强强当个看客。
    靠近门槛台阶下方的一个士兵挣扎了两下,扭头刚好瞧见温娴的侧脸,见状奋力起身,反正也拿捏不住这个狂躁的少年,便把长剑对准温娴的咽喉,并大喝:“都住手!”
    第五辞回头,一瞬间,浑身血液滚烫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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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被抓壮丁的感受谁懂!谁懂啊!!
    上学时被迫拉去听报告,然后还要签到……
    工作时无故被拉去加班,并且没有加班费!
    第七十四章
    他往前冲一步, 那人便把长剑往里挪一寸,刀光剑影之下,他含恨地止住脚步, 一双眼睛宛如淬了毒,死死盯紧横在温娴下颌处的利刃。
    士兵也被吓得不轻,可人在剑下, 他便也硬气了几分, 擒住温娴的肩膀往前走, 扬声威胁说:“你住手, 否则我伤了她!”
    大伙儿都被打得狼狈,乍一看到有能制住少年的方法,纷纷绕行往温娴那处后退。
    第五辞猝然绷紧了双臂,足尖轻点,缓缓移至温娴対面, 眼神不停地在迅速聚拢的士兵身上巡视, 做好随时以一挡十的准备。
    温娴摇头安抚他,倒也不惧左右刀剑的气势。
    双方身份有别, 但都不是能够随意动粗之人, 士兵们要带走的只是第五辞, 対于温娴仅仅作为自保之用。
    毕竟拿女人做钳制, 实在有失大丈夫所为,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第五辞更甚。
    僵持不下之时, 哪边都不肯退让。
    如果单凭武力, 第五辞降服这几个小哈啰并不在话下, 可如今掺和进来温娴,他便有些畏手畏脚, 不敢再动手伤人。
    早先温娴撒谎掩盖了真相,虽短暂赶走了这些强征男丁的军队,可抵不过人家手眼通天三两下便查出了实情,就算今晚使了蛮力打退対方,可难保下次就不会冒出新的一波人来。
    第五辞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惹不起事,也冒不了险,他越反抗抵御,受伤的还只得是温娴。
    武人从戎本就是个常态,在乱成一锅粥的西北这是个勉强能够称得上体面的行当,虽然大部分百姓避之如蛇蝎,但第五辞却是真的别无他法。
    他不能看着温娴受威胁而无动于衷,也不想带她上山落草为寇,万般挣扎之下,他选择妥协。
    第五辞转身,対着隐在暗处一直默不做声的将军咬牙切齿:“我跟你们走。”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轻笑,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掌拍在他的肩上,不屑地嗤道:“年轻人,识趣得好。”
    接着他扬手比个手势,一群无措的士兵顿时闪回原位,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过后,温娴挣脱桎梏奔向院中那抹伟岸身影。
    她一头扎进第五辞的怀里,还没说话,眼泪就哗啦掉个不停。
    “别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不要你离开。”
    死死拽住第五辞不撒手,温娴几乎是整个人都缠在他的身上。
    “乖……别怕。”第五辞反手想把温娴拉离怀抱,不成,只好抚着她的后背耐心地哄,“好好在家里等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永远能够找到你。”
    “不要……”温娴摇头如拨浪鼓,说什么都不愿放第五辞离开。
    可她哪里会是这群军营糙汉子的対手,还没诉完衷肠,就被人从后大力拎到一旁。
    第五辞由两三个士兵押着往外走,不时会回头看她一眼,虽未言语,但温娴明白,他是在让她放宽心。
    温娴想要跟过去,一把玄铁冷剑横在身前,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她便没再反抗了。
    一伙人利落而出,裹挟着月色往南走去,速度极快,眨眼便不见人影,夜的尽头,只余下飒飒风声。
    温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茫然地蹲下身,心口的焦灼感如火烧燎原之势,把整个躯壳里外全部戳透,她捂住胸口剧烈呼吸,宛如一条濒临绝境的待宰河鱼。
    就在这股窒息之感即将吞噬她的意志之时,一场雨水淋下,她满身的灼痛被瞬间浇灭抚平。
    温娴仰头,如豆般大的雨点砸在脸上,晕开她的泪痕,顺着鼻梁辗转滑入衣内,她闭上眼,脊背蹭地升起一股颤栗,一时竟分不清是冷还是痛。
    初夏夜晚的暴雨,来得迅速又猛烈,小半刻的时间,便在天地之中织起一张巨网。
    隔壁屋门哐当一声被人拍开,胖婶裹着一件衫子骂骂咧咧走了出来,蝗虫过境般的速度收拾完晾晒的衣服,一股脑儿地又冲进了屋子。
    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到地上,艰难闪了两下便惨遭雨水浇熄,雨帘太大,根本无法视物。
    没有外物挡雨身子被淋得浑身湿透,温娴晕晕乎乎摸黑跑进屋里,把门栓合上的瞬间再也撑不住地滑坐在地。
    暴雨还在不停地敲击门窗,耳畔尽是阴恻恻的恐怖声响,就着这个姿势,温娴枯坐了整晚。
    黎明之时雨势已经渐歇,水洗过后的天空澄碧明净。
    温娴四肢冻得僵硬无力,拖着满身疲倦走到床边站定,衣裳都还来不及解开,就一头栽倒进被褥里,睡得昏天黑地,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再次睁眼,已是傍晚时分。
    暑气消退,天边暮色渐深,晚风带着舒爽的凉意,夕阳的余晖奔腾泄出,给地板渡上一层璨金。
    温娴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爬下床,习惯先喊了一声第五辞,良久没有等到有人回应,她这时才想起来,第五辞已经不在了。
    空荡的屋子只余下他先前生活过的痕迹,仅仅过了一日,世界颠倒完全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举步维艰的两人,携手都成了一种奢侈。
    情绪再次爆发,温娴倒回床上闷头痛哭,等到彻底发泄完,她才慢吞吞地起身出去打水洗脸,这一日耗费了太多精力,肚子空空如也,人都迷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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