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也不逼他,横竖先处理一个,他看向永璜似是不解气,又在另一边也扇了个巴掌:“朕念你生母过世得早,一登基便把你给了先帝身边的太妃们抚养,朕指着你能跟着太妃们清清静静地学些好的,可谁知竟是连百善孝为先都未曾学会!朕竟不知,朕如何能养出你这般冷血无情、不守孝道之子!”
    乾隆疾言厉色地训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胆战,尤其是几个有皇子公主的,都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孩子,生怕下一秒出了差错的便是自己的孩子了。
    “李进!大阿哥永璜,于嫡母葬礼不守孝道,难堪大任,带下去,朕再不见他,凡教导过永璜的师傅,一律革职回乡。”
    几句话下来,给永璜的未来下了定数,“难堪大任”,从此,这个皇长子再无继位可能,一时间永璋的沉默,让纯贵妃愈发的紧张,而此时,乾隆未曾开口,她更是不敢说话,只是整个人都有些瘫软了,全靠身边的宫女搀扶着。
    永璜被带了下去,直到这时,他才因为自己再无继承大统的可能而哭泣,魏芷卉在一旁看着,颇有些感慨。自她入宫,只有家宴上才会见上永璜一面,可这种时候,乾隆和孝贤皇后的注意力都在其他几个皇子公主身上没谁会注意到这个养在太妃身边的小透明呢?
    这样的生长环境,让他面对孝贤皇后的葬礼,如何能哭得起来?
    至于永璋,魏芷卉却是愈发不解,按理说,孝贤皇后生前,也不算薄待了三阿哥,便是旁的皇子公主,如今也能哀戚着,可为何他偏偏只是做个样子?还不说原因?还有他的困倦又是为何?虽说昨夜是永璋守灵,可按理来说,守灵的人,都是会轮流交替着歇息那么一两个时辰的,断不会因为守灵而困顿。
    “永璋!有你大哥的例子在前,你还不说吗?”乾隆紧锁着眉看着一言不发地永璋,不由得怒火中烧,也是一巴掌。
    他转向了此刻早已泪流满面瘫倒在地上的纯贵妃:“纯贵妃!这便是你替朕养的好儿子!”
    纯贵妃跪直了身子:“皇上,永璋他素日里待孝贤皇后恪守孝道,断不敢如此不敬啊!”
    “是吗?那今日永璋又为何如此?”乾隆冷了声,看着纯贵妃。
    纯贵妃一时失语,若问他永璋为何如此,她更是全然不知,昨日她还特地叮嘱永璋今日的大礼必得遵守礼法,切不可有半分逾矩不规之处。
    她只能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皇上,永璋素来孝顺,他断然不会这样啊!”
    乾隆没有再多说,孝贤皇后移殡也是有良辰吉时的,他看了眼身侧的太监:“把三阿哥送去养心殿,听候发落!朕倒要听听他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随着三阿哥被带走,长春宫里的一切又都继续走上正轨,只是纯贵妃,已因为永璋的突发状况没了原先的心性,一时间,之后的事都落在了娴贵妃身上。
    魏芷卉看着那些先前谄媚于纯贵妃边上的人如今都跟在娴贵妃身后,一时间有些唏嘘。
    她看着走在娴贵妃身后但并不怎么言语的怡嫔,不禁想起昨夜听到的对话,她看了眼初菱,耳语了几句。
    孝贤皇后的金棺离宫后,乾隆回了养心殿处理永璋的事,各宫的人也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回了宫。
    长街的甬道上,舒嫔看着身侧的人,低语:“今儿大阿哥这举止……”
    见她摇了摇头,魏芷卉问道:“按理来说,大阿哥养在太妃膝下该是颇为安静本分的,况且又时常听说大阿哥身为长子,虽不算受宠,但从前在上书房那也是阿哥们的表率极为勤勉善思的,怎么会?”
    舒嫔四下望了望,没人了才开口:“同为富察氏,虽不同族,可一个是皇后,一个虽为皇贵妃,却只是个名号,别的尊荣一点没有,又不受宠,虽是长子又如何?孝贤皇后崩逝,皇上膝下无嫡子,倒是有个长子,只怕是大阿哥也生了些争权夺位的想法,一时错了念头。”
    魏芷卉叹了口气:“那姐姐看三阿哥……”
    舒嫔摇了摇头,不置一词,虽也是想不通的样子,却仍旧说道:“皇上不会放过的。”
    ———
    魏芷卉带着满腔的疑惑回了永寿宫,整个人疲乏得很,含翠在一旁替她捏着腿,揉搓着跪得有些红肿的膝盖。
    初菱端了碗桃花酥酪放在小几上:“这几日外头阴雨绵绵的,风大,娘娘来碗酥酪暖暖吧。”
    魏芷卉瞥了一眼那碗酥酪,是她早上走之前准备了一半放在那儿的,竟被含云这几个懂事的做完了,她端了碗尝了尝,桃花的芳香与牛乳的醇厚还有米酒的香甜混在一起,暖暖的,比长春宫的那种惊心动魄要温暖许多。
    才吃了半碗,小高子走了进来:“娘娘,皇上责罚了三阿哥,和大阿哥一样……”
    魏芷卉手里的动作一顿,还是来了,她早就料到了的:“皇上说再也不见三阿哥了?”
    “这倒没有,皇上罚了三阿哥的师傅们半年的俸禄,至于三阿哥皇上禁足了一个月,另外……说是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魏芷卉叹了口气,还好,还愿意见,也许这里,也是看在了纯贵妃潜邸多年的情分和四公主的面子吧。
    她看着手里的酥酪,问了初菱:“小厨房里,还有多的吗?”
    初菱摇了摇头:“娘娘还要吗?奴婢派人去做。”
    魏芷卉起了身:“不用,本宫自己去吧。”
    她走进小厨房,取了两碗牛乳煮开,撇去表面的奶皮放凉后,再倒入滤好的米酒搅拌均匀,加了些糖,放入锅中蒸了一刻钟左右,待其凝结成冻,又撒上了些干桃花做点缀,周围还撒了少许的蜂蜜。
    两只高足海水纹碗里,放着两碗桃花酥酪,魏芷卉看了眼初菱:“一碗叫含云送去景仁宫给纯贵妃,再派个太医去,免得有什么事情本宫说不清,还有一碗随我去养心殿。”
    初菱点了头吩咐了下去,便随了魏芷卉前往养心殿,
    养心殿外,德忠见了她迎上来,魏芷卉问道:“皇上还在气头上?”
    德忠点了点头,小声地说着:“可不是,赶走了三阿哥,纯贵妃进去求情,皇上又把人赶了出来,这会儿还在里头发火呢,师父正打算叫奴才去请娘娘呢。”
    魏芷卉点了点头,踏进了殿内,才一进殿,还没来得及请安,一个杯盏便摔到了自己脚边,应声而碎,里头的茶水更是溅在了裙摆上。她脚步一顿,俯身捡了碎片,才捡了一半,面前一阵阴影,乾隆俯身把人扶起来:“让下人处理吧。”
    乾隆亲自检查了她的手没有被划破,才牵着她坐在了榻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臣妾想着皇上心内郁结着,便亲自做了碗热热的桃花酥酪,皇上尝尝?”魏芷卉边说,便从初菱手里接过了碗,放在小几上,又亲自递了勺子。
    有些话,不急着这会儿说,直等他吃完了,魏芷卉开口:“皇上纵然生气,可也该注意身体,听李公公说,皇上都没好好用膳。”
    听到三阿哥,乾隆又有些恼:“若不是念着纯贵妃从前潜邸的情谊,又念着四公主和永瑢年幼,朕是断不肯轻纵了的!”
    魏芷卉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在他身边坐下,半倚着他,抬手替他抚平了眉心:“罚也罚了,皇上也该消消气,注意身子,何至于伤了自己呢?”
    乾隆看了眼坐得虚浮的人,轻轻挪了挪,把人搂得稳当些,言语间又是微怒:“朕问他为什么不见一丝哀容,竟只是做做样子,你可知他和朕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凉
    哭了……
    第38章、西瓜冰
    魏芷卉不解地看着乾隆, 却听他轻嗤了一声,倒有几分气笑了的样子。
    “朕竟不知素日里都是何人教导的他, 竟要管起朕后宫的事来了!”
    他说话间的恼怒惹得胸腔震颤, 魏芷卉背靠着他的胸膛,倒是感受强烈,一时间,也有几分惊讶。
    “他问朕, 是不是从未有过立纯贵妃为继后的意思。”
    魏芷卉不由得一惊:“继后之事……臣妾可听得?”
    乾隆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 你且听着便是。永璋才十三四岁, 竟要过问朕后宫的事来了?朕立谁为继后是朕的事, 他倒好, 朕若无心立纯贵妃,他便要对孝贤皇后不敬么?”
    他沉吟了一会儿,继而说道:“依朕看, 他是想着纯贵妃当了皇后,他便成了嫡子, 也可争一争太子之位了?但这般不守孝道,嫡母葬礼未见哀容不说,反而打起瞌睡的皇子, 如何能登大任?”
    听他越发得恼了,又提起瞌睡一事, 魏芷卉轻轻转过了身, 替他顺着气,将小几上的茶递给他:“皇上喝口茶润润嗓子。”
    过了会儿,魏芷卉才开口:“臣妾听闻昨夜是永璜和永璋守灵, 虽说一夜未睡难免劳累, 可这守灵期间, 也是可以轮着歇息那么一两个时辰的,更何况也会送一些醒神的汤给大家,怎么会还这么困顿?皇上可曾想过?”
    听她一说,乾隆才有所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些什么,他正要叫李进去查,魏芷卉却起了身。
    “请皇上恕罪,臣妾来之前派人查过,昨夜送给守灵各人的醒神汤里,唯有三阿哥的那一碗里,被人加了一味安神助眠的药,因此今日三阿哥才会……”魏芷卉蹲在那解释着,但却也不敢抬头看他。
    “这几日的长春宫人多手杂,再加上这药药效又慢,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臣妾派人去寻昨儿负责汤药的人时,发现最后经手的小太监已经自尽了……”人多手杂想要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太难,想要帮纯贵妃至此便也差不多了,再往下,便容易得罪人了。
    乾隆垂眸看着抿紧了唇的魏芷卉,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你便这么帮着纯贵妃?”
    魏芷卉看着两人仍旧交握着的手,在心里慨叹,不愧是帝王,她看似是在帮三阿哥,可事实上,她想帮的还是纯贵妃。
    “当日臣妾初为贵人时,宫中人人都以臣妾出身低微而轻视臣妾,唯有纯贵妃愿与臣妾有所往来,时至今日,宫中因三阿哥一事,众人纷纷落井下石,臣妾……”
    她没说完,仰头看着乾隆,想来他也能懂的。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朕不会迁怒纯贵妃,至于永璋,朕问他听何人说的继后流言,他竟告诉朕,是在长春宫听两个宫女窃窃私语听来的!朕无意考究其理由是真是假,若是真,他读了多年书,如此听信一面之词,也足以令朕失望。”
    乾隆虽不信,但魏芷卉却知道,这两件事情里只怕都有怡嫔的手笔,只可惜,事涉太后的想法,乾隆恪尽孝道,她倒不敢提。
    若说起来,三阿哥太实诚,两个没看到脸的宫女窃窃私语他都能信了,也确实难当大任,算不得委屈了他。
    只是这场继后之争,终究还是娴贵妃胜了,但若是她能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可能是一个谜团的话,可能也不乐意当这继后吧。
    ———
    纯贵妃自孝贤皇后丧礼过后便称病在景仁宫养着,自此,后宫琐事皆由娴贵妃打理,娴贵妃将为继后的消息,只差了一道圣旨。
    丧仪过后,乾隆有一阵子没往后宫来,偶尔来过一次还是去的永寿宫,侍寝次日,派了德忠来传话,说是郑岁已经被赶出宫,从前的药也不必再吃。
    德忠的一席话,倒是提醒了魏芷卉,丧礼虽忙,却也不能忘了正事儿,她和乾隆之间,还有一些帐没算清呢。
    她想起那日乾隆在永寿宫,提起继后一事,说自己属意于她。魏芷卉以自己资历尚浅又出身不高婉拒了。
    一代帝王于她,有没有真心呢?她想起孝贤皇后说的一些话来,也许是有的,她从不是一个只以自己为中心的人,平素的相处间,她自然能觉察到乾隆待自己和待旁人的不一样。可既是有一分真心在的,那为何就是没有信任呢?
    思来想去竟有几分恼了,恰逢前朝因大小金川一战已是波涛汹涌,乾隆许久不曾前往后宫,魏芷卉倒也乐得如此,起初还每日一道菜或者点心的送过去,或是牛舌饼,或是芸豆卷,或是牡丹鱼片,或是茶叶熏鸡。
    后来时间久了,杜茂一来请平安脉,她便想起那药的事,只怕再不来,都要忘了这茬了吧。于是她干脆称了病,说自己近日身体不适,翊坤宫那儿的请安她也不去,养心殿那儿的膳食她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送着。
    而这一时期的养心殿内,乾隆日日夜夜都在忙着金川的战役,后宫之事,他压根无暇过问。
    “皇上!张广泗进剿屡屡失利,还请皇上早下决断!”讷亲手持奏折,在一旁说着。
    乾隆一心看着地图,沉吟不语。
    “派岳钟琪去前线,你们看如何啊?”乾隆抬了头,看着傅恒和讷亲。
    讷亲看了眼傅恒,欲言又止,倒是傅恒开了口:“依臣之见,岳钟琪大人与张广泗大人素日不合,若是如此恐难定军心。”
    乾隆摆了手:“朕知道,朕打算让岳钟琪以提督之衔前往前线效力,再下一道旨意,让班第驻守军中辅佐张广泗。”
    见二人无异议,乾隆方点了头:“便这么办吧。”
    好容易等乾隆从战事上抽了心思出来,李进才敢把敬事房的人带进去:“皇上,太后传了奴才多次,让您翻牌子呢!”
    乾隆刚忙完朝政正累得很,听了这话不由得蹙了眉,看到桌上摆的龙井,倒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眼那堆绿头牌:“令嫔的呢?”
    此话一出,倒是敬事房的人尴尬了,忙抬头看着李进等着“获救”。
    “皇上,令嫔娘娘前几日身子不适,便派人去敬事房撤了绿头牌,说皇上忙着朝政,便叫人先瞒着皇上。”
    “病了?可派了太医去?杜茂怎么说?”乾隆想起这几日的膳食,倒确实是很少听到哪一碟子是永寿宫送来的了,倒是什么启祥宫偶尔有样学样地送些才过来,却也送不到他心坎,都被他搁置在了一旁。
    提起杜茂,他摁了摁眉心,好像有些事,自己还欠了她一些解释,也不知这是真病还是假病。
    “回皇上,杜太医说了,这会儿刚入夏,宫里头不比去年圆明园,要热一些,娘娘一时贪凉,吃多了冰,并不妨事,只需静养一段时间便可。”
    乾隆叹了口气:“去永寿宫瞧瞧。”
    话音刚落,又迟疑了一会儿:“罢了,不去了,既是要静养,便先养着吧。”
    本是想着过一阵子再和她解释郑岁的事,可这时间一久,他倒反而越发迟疑了,想来这人也是怪自己的。
    ———
    既是装病,魏芷卉也是装得有模有样,初入夏的那会儿,她确实是太自信了,每天就捣鼓一些冰,吃什么都吃冰镇的,把自己给吃伤了,但是其实没几天就养好了。
    只是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她心里自然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不,本可以早早好了的病,她愣是拖着拖到了六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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