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袖一下止了脚步,僵在原地,竟有一头银纹大老虎挡在前路!
    它足足有一人高!前俯身躯,壮硕得遮蔽弯月,无法归驯的山林野气,目光炯炯,威风凛凛,浑身杀气勃发,血腥气一丝一缕地递送鼻端。
    原来方才的虎啸是它发出来的。
    如此近的距离,倘若它这时再吼一嗓子,只怕会当场震破心胆。
    银纹老虎一步步逼近,辽袖虽然额头冷汗涔涔,却逐渐平复了呼吸,冷静下来。
    辽袖认出,这是文凤真养的白虎,取名“太阿”,只遵从文凤真一人的指令。
    前世,她被遣散了贴身宫女,孤寂一人时,常与太阿为伴,它极通灵性,对旁人十分暴躁,对辽袖时,任她枕在身上睡也不恼。
    太阿翻着肚皮时,一床温暖柔软的大被子,虽然鼾声如雷,也会在辽袖伤心时,用额头磨蹭她,拿爪子轻轻抵着她。
    可惜后来,太阿为救她中箭而亡,她也失去了深宫中唯一的朋友。
    此时太阿从山林出来不久,嗜血本性浓厚,辽袖也没把握它会不会一口吞了自己。
    她看一眼雪芽,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丝毫动弹不得。
    辽袖只能咬牙硬着头皮上,否则两个人只怕当场毙命,
    她缓缓伸出手,夜风中,衣裙猎猎,她的身形纹丝不动,轻声呼唤。
    “太阿,太阿……”
    文凤真训过太阿,它对叫出自己名字的人,会减少敌意。
    白虎缓慢地一步一步靠近,似是试探。
    最终,辽袖两根手指放在嘴角,吹了一记嘹亮的哨调。
    文凤真初期驯化太阿时,使用不同音调的笛声作为指令,后期太阿逐渐能听懂人话,也就不需要笛子了。
    辽袖正是在模仿笛音,她对此再熟悉不过。
    果然,哨调一响,太阿放下戒心,立即双爪前倾,趴在地上,模样乖巧,这时候,哪怕辽袖摸摸它的头,也是允准的。
    辽袖望着太阿脖颈上那一圈金镶翡翠的项圈,不由打了个寒颤。
    前世,她第一次逃跑被抓回后,文凤真动怒,发誓要给她也打一个。
    只不过,打在了她的两个脚踝上。
    纯金的小脚镣,两端镶嵌了百颗东珠,满城贵妇一颗难求,此刻被她戴在脚上,水色极佳的翡翠、血红玛瑙……沉甸甸的,价值连城,华贵冰凉。
    “咔哒”一声,合拢的那一刻,她无法挣脱开了。
    他要她戴着行走在禁城,出席盛大宴会。
    无人知晓她裙摆下,柔嫩纤弱的脚踝上,瑟瑟颤抖,戴着这两个金镣。
    龙榻上,摇摇晃晃中,少女脸上的泪水黏糊不清,两个小脚镣互相磕碰,撞在床柱,打得清脆悦耳,连续不绝。
    “陛下……臣妾再不敢跑了,您给我解开吧。”
    “解开?”
    帝王拍了拍她的腰臀,勾起嘴角。
    “袖袖,叮叮当当的甚是好听,为什么要解开?”
    太阿望着辽袖脚上的两只小脚镣,喉头低吼,总想帮她咬开,哪怕它自己脖子上也戴着一只。
    每回夜里就寝,太阿总赖着不走,非要跟辽袖一块儿睡觉。
    文凤真愠怒道:“非礼勿视,滚!”
    太阿蹲候在宫殿外,吼哮了一整夜。
    文凤真正在兴头,被搅了美事,气得停下来,一脚踹开门,抛开一贯的慵懒从容,恨不得喂它一顿鞭子。
    他咬牙切齿道:“这是朕的媳妇儿,不是你的!”
    ……
    辽袖解除了白虎危机,和雪芽互相搀扶,一路走回厢房,这才松一口气。
    关上门,她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怕极了这里再打上一副镣铐。
    她下定决心:下个月生日宴上,要抓住时机提出退婚,再多在王府待一日,夜长梦多,恐生变数。
    淮王府,大书房内,彻夜通明。
    冯祥捧上一个卷轴,伸展开,赫然是辽袖的一副字。
    “殿下要的字,辽姐儿已经写好了。”冯祥说。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八个字,笔锋平庸,平淡无一妙处,结构略紧,可见执笔人的心境拘谨,青涩稚嫩,看来是初通文墨之人所写。
    文凤真淡淡扫了一眼。
    “收起来。”
    “是。”冯祥正转过身,却被叫住。
    “慢着。”
    文凤真坐回黄花梨椅,双手懒懒地搭在椅圈,他慢慢启唇,语气波澜不惊,令人捉摸不透。
    “本王记得,她今日还写了一封家书,托人代为寄送,应该还在你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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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要对比字迹了
    第六章
    “辽姐儿这封家书,是寄给她乡下的弟弟,还在老奴这里。”
    冯祥将家书呈给文凤真,他却不接。
    “你打开吧。”
    冯祥应声拆开,烛火透过薄薄的纸背,他的手蓦然颤抖起来。
    信纸跌地,冯祥满头大汗,连忙跪在地上,迭声说:“老奴该死!”
    “可是,辽姐儿的字……她的字怎么会……”
    冯祥如梦初醒,他将信纸捡起,重新托给文凤真。
    文凤真随意一睨,目光晦暗不明,意味深长。
    冯祥战战兢兢道:“殿下,老奴觉得,辽姐儿的字,竟然跟您有八分神似,真是巧了。”
    “巧合?”文凤真嘴角微抿,良久,轻慢地一声冷笑。
    屋檐下的冰柱,蓦然清脆断裂,令人脊背一凉的杀气骤升。
    书案上摆了两份字,一份是辽袖送来的谢礼,一份是她的家书,截然不同的字迹。
    尤其这封家书,乍一打眼,竟以为是文凤真所书。
    文凤真冷白的面色逐渐沉下去。
    冯祥俯首,又记起一事:“方才小兰园那边传话,太阿从笼子里跑了,路上没伤人,只是撞见了……辽姐儿。”
    “辽姐儿倒是毫发无伤,据他们说,辽姐儿吹的一记哨调,同殿下平日的笛声差不离,他们唯恐自己听差了,可是瞧见,太阿果真乖乖地一动不动。”
    冯祥越说,声音越颤,直到最后已是冷汗淋漓。
    文凤真不言不语,面色波澜不惊,像是并不在意,目光却冰冽如水,上位者的压迫感深重。
    冯祥无法揣摩殿下的情绪,膝盖一软,险些站不起来。
    他只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娇娇弱弱的辽姐儿,恐怕摊上事了。
    拜别老祖宗,已是子时,街面上硕大的油绢灯笼吹拂,两乘轿子打道回府。
    曹姨妈望了一眼气鼓鼓的女儿,心知她还未顺过气。
    裴青禾一脸郁闷,死命地绞着手绢,一向娇纵的她,眼圈儿竟红了。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她袅袅娜娜地给淮王请安。
    她一低头,不胜娇羞,小声说:“殿下,青禾下个月生日,预备了您喜欢的茶叶,您来陪青禾过生日,好不好?”
    雪肤蟒袍的男子抬腕,不疾不徐饮了一口茶,两个字掷地。
    “不去。”
    淮王生性冷酷,从来懒得虚与委蛇,不做面子功夫,常在朝堂上懒散地用几句话,刺得御史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文凤真只有嘲弄他人时,才会露出笑意。这两个字掷地清晰可闻,场面霎时冷下来。
    裴青禾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涨得通红,从小到大,她从未遭遇如此难堪的场景,颜面尽失,差点哭出来。
    曹姨妈问:“你可恨淮王?”
    裴青禾霎时抬头,咬唇,泪花盈满:“娘,女儿不恨他。”
    满京城皆知,裴青禾对淮王殿下情根深种,她从小修习一手精湛茶艺,皆因为淮王极擅品茶。
    曹姨妈见女儿意志消沉,语重心长道:“那就对了,男子的心意是最不值一提的,等你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磕磕碰碰间总会生出情谊。”
    “娘,万一殿下不要我怎么办?”
    “胡说!你是凉侯府嫡女,放眼满城贵女,只有你深得天子垂青,哪怕陆家那位大宣第一才女,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裴青禾想起什么,厌恶地皱眉:“可是还有个乡下丫头,每日离殿下那么近,您瞧她那个小狐媚子模样,装出一副柔弱无知,还真以为殿下喜欢这套!”
    裴青禾的眼前浮现出辽袖的玉轻花柔,仙姿弱骨,十足十的祸水!
    她虽讨厌极了,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生得极美,尤其今日瞥见她一眼,更令自己心惊胆跳。
    辽袖才十五岁,稚气胚子脱了,渐渐显露出天成媚骨,眸光盈盈流转,不施粉黛,却艳丽得摄人心魄。
    这还是幼时那个在乡下干瘪枯黄的小丫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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