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那只见了血的指头,亲了两口。
    ……
    文凤真抚了抚眉头,那柱媚香不是柳姨娘点燃的么?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当时他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误会。
    事后若是他想查,自然会查出来柳姨娘的马脚。
    还是说当时的他宁愿相信:她是因为喜欢他才算计他,所以没有继续查了呢。
    不会,他绝非这种自欺欺人的人。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凤真蓦然想起梦里自己曾穿着一身大红吉服,那么……他应该是娶了她吧。
    文凤真望着席面上的少女,辽袖心头有时也会浮现这样的记忆么。
    梦里大部分时候都是甜蜜异常,愉悦又惬意。
    所以于她而言,应当也是高兴的吧。
    只是,她为何对自己如此厌倦与躲避……文凤真眼底的雪势更深,漆黑瞳仁冷浸浸的。
    忽然一声惊喊“不好了!失火了!”
    小黄门杀猪似的惨嚎一嗓子:“快救人啊!失火啦!”
    火势是从女眷云集的内堂窜出来。
    狭窄的内堂正好在风口上,里头全是地毯、红木金漆家俱、绣褥狐袍,干干燎燎一点就着。
    大火滔滔滚滚,火舌贪婪舔舐明黄帐子,将四面窗格烧起来,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
    乌金红泥的牌匾轰然坠落,险些砸到诰命夫人身上,砸起一地火星子。顿时引起骚乱,惊慌失措的哭喊此起彼伏。
    虽然都是有头脸的贵妇,生死关头,终究是深宅大院的女人,哪还顾得上雍容华贵。
    火势越扑,云针冷静地护住了辽袖的身子:“辽姐儿,别慌,千万不能往里头逃命!”
    浓烟滚滚,天被照亮了,层层赤红的云霞,整个内堂浸在熊熊烈焰中,这么大的火势,很难不是蓄意纵火。
    这个纵火犯想要烧死一堂的贵妇吗?
    烈焰冲天,火龙咆哮嘶吼中。
    到处都是哔哔剥剥一片暄腾炸闹之声,房梁哗哗啦啦倒塌。
    贵妇们一个个慌不择路,轰隆隆一扇接一扇窗子塌落,许多人让黑烟呛得咳嗽不停,涕泪横流,昏了头。
    “快救火啊……快救火!”
    宋搬山正与内阁探讨策论,一眼望见这里走水了,瞳孔皱缩,想也没想就冲进去,却被翰林院的人架住。
    “宋公子!火势太猛,还是让太监去救火吧!”
    宋搬山圆领红袍几乎被扯烂,一贯安静的人也焦急起来,眼底通红,猛然冲进去:“别管我。”
    指尖蓦然狠狠攥紧,他跟姑母说过的……别把她牵扯进来!
    众人错愕异常,他们第一回 听见温润有礼的宋公子骂了一句粗鄙之言。
    一同冲进火堂的还有一人,宁王心口一滞,披了一身大氅,冲了进去,重活一辈子,他不能再留下任何遗憾。
    上了年纪的宫人们吵吵嚷嚷中记起一件事,顿时寒冷彻骨,遍体生汗。
    十年前,辽袖的娘亲就是死于一场大火,她自己放的火。
    她赤足走在皇宫的琉璃瓦上,一身红裙潇洒,嘴角翘起两个小梨涡,双手伸展,随心所欲地坠入火海。
    一只青鸟从火场冲溅开火星子,回旋在皇城的上空,最终化为京城上空缭绕不散的浓烟。
    皇帝踉踉跄跄奔来的身影前,一伸手,连半片衣角都握不住,只留给他无尽的悔恨。
    追悔莫及便可以重新来过吗,是不是太简单呢?
    厢房窗子透进来火烟,拍打得喇喇作响。
    辽袖呛进去太多浓烟,紧蹙着眉,面如薄纸苍白,嘴角抿得平直,额头冒出细腻汗珠,手指发麻到瑟缩颤抖。
    咬紧齿关,绷直脊骨才没有倒下。
    雪芽早已经昏过去。
    云针一手拖着雪芽,一手抱着辽袖,将两个人挪进厢房。
    云针将她死死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脸。
    “辽姐儿,你醒醒,别睡过去。”
    可是她太难受了,睫毛被泪水模糊了,剧烈的咳嗽将眼底逼出湿漉漉的水光,深深呼吸,肺里却仿佛下刀子,割出了血般疼痛难忍。
    眼前一片漆黑,意识不清中,她回想起儿时藤椅上,娘亲正给她织小老虎兜帽。
    星夜月明,辽袖从村头的私塾回来,她抱着一只大公鸡,靠在上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晚饭都没吃。
    小姑娘脸颊鼓鼓得像糯软的汤圆,柔软白嫩,一戳即破,她一对乌瞳又大又清亮,天真得让人一眼见到底。
    她双手撑在娘膝上:“娘,顾婶说我是小野种。”
    这样漫不经心稚言稚语,却让她娘亲手里的针线活儿一顿。
    娘亲望着她似乎什么都不懂的小脸,轻松的神情,却让人心底生出更多酸楚与愧疚。
    东川小镇子,越是贫穷封闭的地方,越多指指点点和流言蜚语。
    她孤身一人怀着身孕从京城过来,一个落难贵女,人们一望着她的大肚子,便生出异样目光。
    这里有几房宗族分支的亲戚,混得不好,靠她的一点体己钱,愿意帮衬着过日子。
    槐哥儿蹲在对面玩泥巴,转过头,笑嘻嘻的,含糊不清地说:“我跟姐姐一样,我也是小野种。”
    她支着小脑袋,对着星空思考着:“爹在哪儿呢,他是不是在京城。”
    “私塾的陈先生说我爹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会带着我们回去过富贵日子,可是我舍不得大柱。”
    大柱是她怀里抱的大公鸡。
    槐哥儿伸着沾满泥巴的小手,笑道:“姐姐要做大小姐喽!”
    娘亲抱着她,给她扎小辫儿,笑道:“袖袖,听话。”
    是不是傻呢。
    迎着炽烈的火风,就好像…好像回到阿娘的怀抱一样。
    她真的太想娘亲了。
    只要听话就可以得到一切吗?
    可是她上辈子那么温顺,那么懂事,哪怕殿下拟封后旨意的那天夜里,她都没有吵闹,没有跟他发脾气。
    她发着呆,什么情绪都自己咽,她手足无措地对他笑了一下,低下头不言不语,再也没吭过声。
    没想到换来了他的愠怒,殿下的脸色那样冷,望着她的眼神那么陌生。
    为什么她没有得来一个好下场呢,她不明白。
    辽袖迷迷糊糊的,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去了,身子不断被扯着下坠。
    喉咙干得厉害,眼睫颤抖,乌黑长发松散地铺在腰身,怎样努力都抬不起来。
    视线像蒙上了层浓雾,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藕臂,毫无生气地瘫倒在地上。
    一双手有力地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亲她的头发,目露疼惜。
    是想碰又未触碰。
    “袖袖……”
    她朦朦胧胧睁眼,尚未看清,牵起嘴角,抱住他的腰身,紧紧不松开,欢喜地喊了一声。
    “宋公子——”
    这个人身子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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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辽袖的脸颊被热气熏染通红, 挥了挥手,一把搂住来人的腰身。
    “宋公子……”
    她的小脑袋忍不住蹭了蹭。
    辽袖蓦然脊背一紧, 感到一阵冷酷的目光如利箭扎在她身上, 只等来一声冷笑。
    云针踌躇着想要唤一声,却被他抬手制止。
    男人握着她弱肩的手指僵了僵,停滞过后又合拢, 摩挲什么珍宝似的,握得更紧。
    他眸底冷静, 淡定异常,看不透在想什么。
    似乎没听到这一声宋公子。
    大火足足烧了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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