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袖一愣,低低应了一声:“用过了药,身子还好。”
    “宫里头最近在传,说陛下要立你为公主。”
    辽袖微微诧异,公主?她怎么可能会成为公主呢?
    她回想皇帝对她的格外优待,难道她的生父真是皇帝,可是他为什么会将她不管不问放在乡下多年呢。
    她没有一丝欣喜,反而隐隐不安,牵一发动全身,她会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宋搬山注意到了她的情绪:“你不必太过担忧,此事尚没有定论,无论宫中还是朝中,都充满了重重阻挠。”
    他将此事往小了说,没有告诉她,朝堂上都闹翻了,简直是雷霆轰动。
    父亲身为内阁首辅,也不同意册封辽袖为公主,群臣上谏。
    此事一是不合祖宗规制,皇后在世时,不可追封亡人为皇后,更何况红衣生前不过是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没有任何名头,只会平白让皇室受辱。
    再者,辽袖与皇帝是否有血缘关系不得而知,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辽袖抬头:“那宋公子你呢,你希望我做公主吗?”
    宋搬山望着她:“若说我的想法,姑母是极其危险的人,比起成为长公主,我更希望你平安无虞。”
    辽袖一愣,随即笑了笑。
    他没再提这个话题,转而牵起嘴角。
    “辽姑娘,下个月十五,不知你是否有空,我们一去看皮影戏吧。”
    辽袖回过神,下个月十五,刚好是文凤真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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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从淮王府前长长一道回廊, 一向静谧肃穆。
    今日的情形不同以往,地面上挤站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旧部将军, 有挂衔在家的, 也有实权在握的。
    姜林急匆匆地快步经过,上回在订亲宴上醉后失言,得罪了首辅, 这还不是最令他忧心的事。
    他急着找陆恩商量:“文凤真手里拿着红衣遗书,若是这里头作了什么文章, 大家都别想有命活!”
    这么多大腹便便的武夫,嘈嘈杂杂没个安宁。
    倏然, 喧闹声止住, 众人抬眼望去,从月壁下走出一个清贵异常的年轻男人。
    白净削高,暗色蟒袍, 携了不由分说的压迫感, 一双眉眼淡淡一瞥, 冷漠得让人噤声。
    身后跟了一拨气势汹汹的扈从。
    文凤真一句也没跟这些叔父们客气,高傲疏离显示得淋漓尽致。
    众人的目光充满了异样, 各怀鬼胎,心头纷纷浮现出这段日子京城关于他的谣言。
    “听说文凤真是个婢生子,真的假的?”
    “她娘不是乌郡被俘虏的长公主吗?倘若真是个婢生子, 只怕要被立刻褫夺军权, 逐出王府了……”
    “京城有头有脸的世族,怎么可能允许异族通婚的婢生子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众人明白这是皇后派人散播出去,茶肆酒坊到处都是, 但是,究竟谣言还是事实有待商榷。
    他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还可以维持多久呢?
    善德堂光线昏暗,茶烟袅袅。
    为首黑绸白发的老人,盘一串佛珠。
    钟先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徽雪营有大大小小三十二部,共二十万人,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服老东西,世情如此,辈分高一头能压死人。”
    “你让你姜叔父失了脸面,兄弟们都说你做得有失偏颇,不公道,底下兄弟就会起异心。”
    文凤真雪白的指尖搭在桌面,沉静不语。
    钟先生面无表情:“没规矩就是没秩序,有些事要讲原则,我只跟你讲一句,辽袖不能当公主,我们更不能牵扯进天家的继承权争斗。”
    “你作为异姓王,跟辽袖姐弟牵连在一起,让皇室以为我们随时都要造反,就是让兄弟们陪着你死。”
    “兄弟们就会都不服你,都想打。”
    钟先生的声音慢悠悠,沉稳苍劲,不容人拒绝的果断。
    众人一面听,不免幸灾乐祸。
    钟先生望了了文凤真一眼,伸手过去:“请茶。”
    下人端来一盏茶,里头空荡荡并无茶水,文凤真接过,眼帘下深湖无澜。
    钟先生不紧不慢开口:“你若是答应,就给你续上茶。”
    一霎时功夫乌云漫过来,室内呼吸清晰可闻。
    众人惴惴不安,屏住呼吸,瞥向了文凤真。
    冯祥急得出了一头汗,紧张地盯着殿下,这是钟先生给的机会,若是殿下答应不掺合皇室的事,自然就能“续茶”。
    良久,文凤真慢条斯理地牵起嘴角,窗子外投来的光影黯淡一分。
    始料未及!他将茶盏一下子磕在碟子中,一声裂向,震得人纷纷侧目,白胚瓷四分五裂。
    众人诧异得不知所措。
    他倒是无动于衷,低眉,手指拿起碟子,“咔啦咔啦”一点点将碎瓷磕磨成粉。
    随后将磨成碎茬儿的茶盏放在口中,一面咬,一面不动声色地抬眸,拱起双手。
    “谢过钟先生赐茶。”
    面上恭恭敬敬,任性得隐隐挑衅一般。
    冯祥险些晕过去了,茶盏摔碎了,也都是锋利的瓷片,就算磨成粉,哪能吃进去,准会扎得到处是细碎伤口。
    殿下脾气太任性了,看来他是绝不会答应了!
    钟先生面上冷了一分,起身,走至门前,留下几句话。
    “生辰宴那日,你好好讲话,服个软,让旧部的兄弟们安心。”
    “现在你身世闹这么大,继续在台面上不太合适,徽雪营也不能让一人独大,需要平衡。”
    “你仍然是少主,只是徽雪营要重新定虎符之主。”
    “王爷义子,四虎之首的李湛要回来了,就在你们两个中间定吧。”
    “让旧部的弟兄们用筹选的方式,谁拿到筹牌多,谁拿虎符!”
    文凤真嘴里继续缓慢地咀嚼着碎瓷,眼神一丝不晃地盯着门外,渐渐沉冷下来,晦暗不明。
    冯祥扑过来,握住他的袖袍,颤颤巍巍。
    “殿下,瓷片哪能是人吃的啊!”
    文凤真唇角缓缓渗血,一丝血珠艳丽幽靡地流了下来,他抹了抹,似毫不在意,感知不到痛楚。
    薄薄寒云掩了明月,书房里未点灯。
    文凤真手指抚摸上一副摊开的字轴。
    这是辽袖写的字。
    大雪赈灾时,他让高官花八百两买了她一副字,那时候她脸都气红了,不顾天气寒冷,拢了兜帽就气喘吁吁来找他。
    修长手指缓缓下移,落在鲜红印泥上,印泥是两个字“观鹤”。
    “冯祥!”他唤了一声。
    文凤真眸底不辨情绪:“把这副字还回去。”
    冯祥诧异抬头,抱着字轴不知如何是好:“这……上回已经还过一趟了,只是辽姑娘不肯收。”
    文凤真依旧未抬头,坐在太师椅上,良久牵起一丝笑,语气干涩:“是吗。”
    冯祥也不愿干这受夹气的差事。
    殿下没有亲自去过鹿门巷,不知道辽姐儿的笑容有多客气疏离,请人喝过了茶,就将人连东西一块儿请出去。
    他跪在地上,丧着脸如实相告:“从前在王府,您送辽姐儿的东西,从衣裳绣鞋到耳环,再到钱财,除了光阴留下了,其余的全还给老奴了!”
    文凤真静静摩挲着碟子上的碎瓷粉末,有一下没一下地碾动,似是漫不经心。
    从喉头滚落的词句却异常艰涩:“知道了。”
    她不肯收么,这都是他活该。
    文凤真望向庭院中一株迎春树,很遥远的一个下午。
    辽袖脊梁挺直,坐在明净的窗前,认真练字,她有些不好意思却期待地一笑。
    “殿下不是说,我要成为女书法家的吗?”
    不敢记住她每一刻懂事的样子。
    看到辽袖那么高兴,他有些动容,不择手段也要送她到最高的顶点。
    所以贿赂世家纷纷吹捧她,夸赞她惊才艳绝。
    威逼官员高价买她的字。
    只是想她路走得轻松一些,想永远霸占这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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