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雪营的死士等候在外,槐哥儿又走了几步:“我再送送殿下?”
    文凤真无奈道:“你再送,就跟着本王一块儿去了。”
    槐哥儿又问了一声:“殿下,你若是死了,真的不把白也送我?”
    文凤真目光冷静,一把推开他的脑袋:“走了。”
    辽袖的声音响起:“槐哥儿,不要再纠缠殿下!”
    文凤真身形一滞,哪怕没有转头,他也能想象出,她那副苍白的小脸儿,生了清冷淡漠的神情。
    仿佛一切心不在焉。
    文凤真面色如初,挥了挥手,一眼都没有回头看她。
    辽袖在宫中有时可以俯瞰全城,看清远处的鹿筑一点点装灯饰彩。
    朝堂的事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她无暇分心去在意旁人的婚事。
    她察觉到一股暗流涌动。
    在皇后的授意下,各方跳梁小丑开始鼓噪。
    文凤真婚事定下来后,所有人蠢蠢欲动,都想拿她这个势单力薄的长公主开刀。
    她摸了摸槐哥儿的脑袋。
    一时间生出不知何种情绪,当她知晓槐哥儿不是傻子时,起初心里惊喜交加,随之而来更加沉重。
    “槐哥儿,你以后可不能有事瞒我了。”
    槐哥儿趴在雕栏上,轻声说。
    “姐姐,宫里保护咱们的禁卫军,至少一百人被渗透了。”
    “方才来了汇报,这伙人趁着文凤真大婚,李湛的军马将近三百人汇聚在养德门外,借机发动宫变,想要夺权。”
    “禁卫军一时难以挡住,如今已经过了东西甬道,往这边来了。”
    辽袖指骨冰凉地搭在玉栏上,她仰头,望着寂寂夜空,漫天星河。
    皇后这是要给她一个乱刀之下的死法。
    从幼时寄人篱下,她便没有自己的家,如惊弓之鸟惶惶度日,委曲求全。
    她只有一个小包袱,带着雪芽从一个家被赶去另一个家。
    后来她爹告诉她,整个皇城就是她的家,她有了监国之权,从此再也没有人能赶走她。
    辽袖忽然开口:“槐哥儿,去调动父皇给我预备的暗卫。”
    哪怕死,她也要死在这儿。
    因为天下之大,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她抱着弟弟,额头贴额头,此刻在深宫之中,只有姐弟两个相依为命。
    槐哥儿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眼眸冷静,顺手拿了一柄刀。
    “不会放一个人进来!”
    辽袖伸出手指,黝黑夜空中,盏盏摇晃的宫灯,映照出一颗又一颗雪粒子,忽远忽近,随风吹卷过来。
    咦?今年的雪下得这样早。
    雪粒子轻轻飘在她玉白的指尖,眨眼就融化了,丝丝凉意渗透皮肤。
    辽袖笑了笑。
    重活一世,还是难以逃脱的宿命。
    在这样一个寒冷刺骨的雪夜,死在他的大婚前夕吗?
    辽袖不知道。
    东西甬道中,大红吉服的昳丽青年一转身。
    拦截在李湛的三百名士兵前!
    老太监战战兢兢地颤声道:“殿下,您别误了吉时啊!大家都在等您呢。”
    文凤真一招手,四面宫墙搭起箭矢,密密麻麻。
    云针率一批精锐死士早在宫里部署多时,一直隐匿在暗处。
    在赴婚宴前,解决掉一切碍眼的东西。
    哪怕不是未雨绸缪,孤身一人也得站在她面前。
    文凤真长身玉立,斯文明净的脸,隐隐爆出不符合这张脸的杀气,咬牙切齿。
    “狗娘养的王八蛋,李湛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别想竖着出去!”
    *
    已经过了成婚的吉时,鹿筑上还是未见文凤真身影。
    宴席已过了一半,停歇了欢声笑语,显然出事了。
    老将军们纷纷起身,望着皇城的方向,眯了眼。
    皇后与宁王对视一眼,眼神阴冷,心中只焦急李湛派去的人到底得手没有。
    这么久还没消息,真是不济事!
    陆稚玉端坐在首座,喜服厚重,腰身已经冷汗淋漓,四肢百骸几乎发麻抽筋,头戴沉甸甸的凤冠,脖颈酸软。
    她一动不动,不改姿势,已经疲乏至极。
    随着时间流逝,更让她心灰意冷。
    众人的窃窃私语,同情的目光,让她感到颜面扫地,伤心至极转为了怨毒。
    殿下他究竟去了哪里!
    一个人忽然惊恐地大叫:“不好!宫里出乱子了!”
    夜色中,远处的宫中灯火乱成一团,宫墙上的死士挽弓搭箭,弓弦绷得紧紧的。
    “咻!”“咻”!“咻!”
    飞溅的箭矢撕扯着每一个士兵的身体。
    伴随着火铳声,猛烈的爆炸中血肉模糊。
    嘈杂的弓弦声,马蹄声,疾呼声炸成一团。滚滚硝烟如同一道暴起火龙。
    受惊的权贵纷纷上去探看。
    良久,从夜色中走过来的不是淮王的仪仗,只有文凤真一个人。
    他孤身前来,冒雪冲寒,脚踩星影。
    这一袭吉服在夜色中愈发稠艳深暗,竟然失了原本的鲜艳颜色,仿佛被血水浸染,愈发衬得他皮肤极白。
    他一步步走来,血液顺着衣摆滴滴答答,蜿蜒一路的触目惊心,绽出品相上佳的芍药。
    他自阴影抬起下颌,漂亮,靡丽,目光敏锐干净。
    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掌上的鲜血,扔在一旁,
    文凤真身后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他摊开手,颇为歉意地笑了笑:“本王的大喜日子,叔叔伯伯们愣着做什么。”
    他身上一股挥之不散的血腥气,令人皱眉。
    雪与墨发喜服,拉出极大的色差,深刻得让人难以忘记。
    数百盏宫灯辉辉照映下,他垂下眼帘,略微疲懒地扫了一圈。
    陆恩首先站出来,拍着桌子,满脸涨红。
    “凤真,你这是做什么!”
    陆稚玉也起身,携了哭腔:“殿下。”
    文凤真不言不语,高鼻让半张脸彻底陷入阴影,忽略掉脖颈上一星半点儿没擦干的血迹,精致到不出错。
    他明明在笑,却无法让人揣摩出他在想什么。
    “来来,陪你们喝茶。”
    文凤真招呼他们。
    所有人都僵坐在席位,有人一脸阴鸷怒气,有人不明所以,死死盯着他,不言不语,沉默诡异的气氛。
    文凤真在宴席间敬茶,抚过叔伯们的肩膀,明明每一个动作温暖,却极有距离感。
    他若无其事,手里握着一盏茶,扫视了一圈。
    以陆恩和钟先生为首的旧部,皇后宁王,以及数名脸熟的文官,还有坐在角落的李湛,他脸色不怎么好。
    他轻声:“都到齐了。”
    文凤真笑道:“倘非晚辈的婚事,恐怕难以将各位叔伯聚集一处,毕竟,叔伯们如今都是有头有脸威震一方的人物,各自带军驻扎一城,高低也是个副将军了。”
    皇后不动声色开口:“凤真,你逾矩了。”
    文凤真抿了一口茶。
    “皇后娘娘想再来一场京师困虎案?”
    皇后冷笑:“跟本宫有何关系。”
    文凤真扫了一圈其余人的脸色,精彩纷呈。
    他低头笑了笑:“你伪造了信件,将我爹引回京城。”
    文凤真一字一句:“然后私底下和徽雪营的旧部接触,兵部尚书陆恩早年出身宋党,算是你半个自己人,钟先生与我爹早有争端,姜林收了你的钱,其他人都是骑墙头的,没奈何,只能顺从皇室。”
    “你知道你杀不了我爹,于是让他的弟兄们动手,计划虽然歹毒,但还是见效。”
    在给父亲收尸时,文凤真沉默地数清了他背上所有的刀伤。
    不是冲着杀人,刀刀仿佛泄愤般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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